虞寧初笑笑,旋即冷下聲音來:“我都死過一次了,連死都不怕,你說我還怕什麼?”
隨著她的話說出口,宋池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又回到了那條船上,眼睜睜地看著她投入河中。
他突然衝過來,在虞寧初避開之前將她搶入懷中,虞寧初本能地掙扎,可馬上反應過來,她敵不過他。
所以,虞寧初不動了,木頭一般被他困著。
宋池抬起她的下巴,因為胸口充斥的憤怒,他的手指都是熱的。
“不許再提死這個字,你敢死,我敢讓整個護國公府都為你陪葬。”宋池扣緊她的下巴,說出的話比湖面結的冰還要冷。
虞寧初被這話嚇得遍體生寒,她想看他,又不敢去看,怕在他眼中看到殺意。
宋池能感受到她的恐懼,他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顫抖的睫毛,忽的發出一聲苦笑。
原本該徐徐圖之的大事,他緊鑼密鼓地提前完成了,為的就是快點履行對她的承諾。可真的到了這一日,宋池卻發現,前幾次的匆匆見面,她的冷臉不是因為惱他在馬車裡的輕薄,而是真的恨上他了。
“我就那麼不堪嗎,不堪到你寧可終身不嫁,也不願成全我?”宋池貼上她的額頭,虞寧初一抬眼,睫毛竟然與他的糾纏到了一起。
她飛快垂下,什麼也沒有說。
宋池將這份沉默當成了默認,他不願相信,可回想這兩年與她的見面,她幾乎沒有給過他好臉色,那些讓他午夜回味的甜頭,都是他強取來的。
宋池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虞寧初立即從他懷裡閃了出去,一直躲到廳堂門口,幾乎要挨著簾子站著了。
那裡燈光最暗,深色的厚棉布簾子旁,她一身青衫白裙,回避他的側臉既冷,又美得惹人憐惜,仿佛雨後池塘中的一朵白荷,被風雨欺得楚楚可憐,卻又挺立著一身傲骨,倔強不肯妥協。
宋池快要被她氣笑了,亦或是想嘲笑自己。若安王看到這一幕,見他連一個無依無靠的美人都搞不定,定要笑到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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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欺負過她很多次,再來幾次他也能做,可他不敢了,怕自己盡了興,次日卻聽聞她自盡的噩耗。
“如果我沒有輕薄過你,對你始終以禮相待,你可會拒絕我今日的提親?”
宋池靠近幾步,看著她問。
虞寧初早已有了答案:“不會。”
如此幹脆,宋池冷極反笑:“為何?因為我不是文臣?”
虞寧初看他一眼,低頭道:“因為我娘行為不端,我若嫁你,無顏面見貴人,更不想連累你難堪。”
宋池一怔。
“時候不早,殿下請回吧。”該說的都說了,虞寧初挑開簾子,率先走了出去,讓微雨留下來送他。
微雨候在門外,想著姑娘都走了,王爺肯定很快就會出來,然而足足等了一刻鍾的功夫,臉都快被風吹僵了,門簾被人挑動,宋池才終於走了出來。
微雨飛快地瞥向他的臉,冷冷清清的,倒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緒,不高興,但也似乎沒有太生氣。
她提著燈籠,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帶路。
到了虞宅門外,微雨才發現宋池是步行過來的,連匹馬也沒有騎。
半輪明月掛在天邊,微雨猶豫要不要將手裡的燈送給王爺照亮,然而宋池出門後便頭也不回走進了巷子。
微雨嘆了口氣。
她也不懂姑娘為何不肯嫁王爺,明明是那麼俊逸端雅的一個人。
宋湘不知道昨日哥哥去虞寧初那邊提親了,宮裡的昭元帝卻知道,一下早朝,便將宋池叫到了御書房。
“如何?她可答應你了?”昭元帝笑著問。
宋池苦笑,搖搖頭。
昭元帝非常意外,去年侄子在揚州辦案,他的人也在揚州那邊協助侄子,從暗衛們傳回來的消息看,侄子與虞寧初走得非常親近,還曾一起去拜祭她,一起上香遊湖。
“為何?先前你稱她是朕的未來侄媳,朕還以為你已經胸有成竹。”昭元帝皺眉問道,侄子跨年就二十一了,前些年忙著大事危機重重,好不容易遇到個喜歡的人,昭元帝就像一個父親,盼望侄子早日與有情人終成眷屬,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
宋池垂眸,自嘲道:“您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侄子,都是侄子逼她的,我讓她除了嫁我再也不能嫁旁人,她竟然寧可做一輩子老姑娘,也不願嫁我。”
昭元帝看著侄子落寞的臉,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你,你這般好,便是沈家的幾位公子也不如你,她為何不喜歡你?”從回憶中走出來,昭元帝喃喃地問道,侄子長得像他,卻比他年輕的時候更多了幾分風採,怎麼可能有小姑娘能夠拒絕侄子。
宋池始終看著地面,仿佛心已經死了,對什麼都沒有興致,旁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侄子不知,從她第一次跨進沈家,對誰都笑,唯獨對侄子避如蛇蠍,見之即躲。她越躲,侄子就越喜歡她,不得已使了一些手段,反倒逼得她越來越不待見我。”
此時此刻,宋池不再是那個談笑間攪得滿朝風雨的權臣,他仿佛隻是一個為情困擾的年輕人,在向至親的長輩傾訴著煩悶委屈。
昭元帝隻聽到了侄子說的第一句話,說虞寧初進了沈家後,對誰都笑,唯獨不喜侄子。
這說明什麼,說明虞寧初一早就對侄子存了偏見,可兩人都沒見過面,侄子能得罪虞寧初什麼?
旁人不清楚內情,昭元帝心知肚明,因為侄子姓宋,虞寧初因為母親的死,怨他們這些姓宋的男子。
“皇上若沒有別的吩咐,侄子先告退了,鄭國公府的案子還有些一些證據要整理。”宋池突然察覺失態般,低頭行禮。
昭元帝下意識地安慰侄子:“子淵別氣餒,此婚不成,朕再給你挑選別的貴女……”
宋池又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侄子害她嫁不得旁人,自己卻另娶嬌妻,她若知道,怕是會恨死我。”
昭元帝:……
宋池嘆道:“都怪侄子無用,侄子會想辦法求得她的原諒,皇上日理萬機,就不用替侄子費心了。”
說完,宋池告退離去。
昭元帝看著侄子的背影,直到侄子離開了,他的耳邊還是侄子的那句話:“她若知道,怕是會恨死我。”
會恨嗎?
自然會的,恨又無可奈何,反害得自己落一身病,紅顏薄命。
這一晚昭元帝徹夜難眠,第二天眼底都是青的,他強打精神去上早朝,卻發現昨日還玉樹臨風的侄子今日竟也變得十分憔悴,一會兒一咳。侄子咳嗽的時候,沈三爺頻頻看來,神色中透露出幾分擔憂與心虛。
下了早朝,昭元帝又把侄子叫到身邊,同時還叫了御醫過來。
“侄子沒事,偶感風寒而已。”御醫未到,宋池推辭道。
昭元帝不管,讓他在旁邊老實坐著,他先批閱奏折。
宋池便硬忍著不咳嗽,然而忍得久了,總有忍不住的時候,爆發出來就是更厲害的一陣狂咳。
昭元帝的眉心一跳一跳的。
侄子這是心病啊,喜歡了兩年多的姑娘,好不容易忙完大事可以將心上人娶回來了,結果心上人卻冷冰冰地拒絕了他。
太醫到了,為宋池診脈,確實是風寒。
昭元帝都能想象侄子大半夜不睡覺,站在窗邊吹冷風的樣子。
“案子先放一放,朕放你三日假,回去好好養病。”昭元帝關心地道。
偏偏宋池不想休息,一臉的萬念俱灰:“您就讓我當差吧,有事做侄子還舒服些,悶在家裡更難受。”
昭元帝是過來人,便隻能讓侄子繼續去做事。
一晃三日過去,宋池眼瞅著消瘦下來,咳嗽也不見好,上早朝時別的大臣都不願意離他太近,弄得別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臣子,就宋池周圍一圈空蕩蕩的。甚至有大臣直接在朝堂上懇請皇上給端王放假,說得仿佛昭元帝太狠心,一直苛待侄子似的。
昭元帝自己也看不下去了,讓御醫給宋池開了一副藥,命宮人看著宋池在偏殿睡下,什麼也不許他幹。
宋池在溫暖如春的偏殿困了一日,甚至還陪昭元帝吃了晚飯,見昭元帝仍然沒有放他離開的意思,宋池一邊咳嗽一邊道:“皇上,侄子再不回去,阿湘該擔心了。”
昭元帝讓他先把藥喝了。
宋池不敢拒絕,將一碗湯藥喝得幹幹淨淨。
昭元帝去了內殿,一會兒出來了,穿得一身灰色長袍,頭戴布巾,仿佛一個氣質沉雅的書院大儒。
宋池不解:“您這是……”
昭元帝道:“陪你去看郎中,御醫不管用。”
宋池忙道:“風寒就是這樣,怎麼也要養七天八日,過兩天就自己好了,皇上難得有空,還是早早休息吧,怎麼能為侄子這點小事出宮?”
昭元帝懶得與他廢話,帶頭往外走。
宋池勸不住,隻好跟著。
宮外準備了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昭元帝叫宋池一起入內。
第81節
宋池打開他這邊的窗戶,對著外面咳嗽。
昭元帝看著侄子的病體,想到侄子雙肩上的傷,想到來京前去看望二弟,二弟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照顧好侄子侄女,昭元帝便什麼也不在乎了。他虧欠了她們母女,與侄子無關,他這輩子早對情愛斷了念想,侄子還年輕,不該因為他的錯誤而抱憾終身。
馬車在黑暗的巷子裡穿梭,對外咳嗽的宋池,漸漸發現了不對,震驚地朝昭元帝看來:“您,您要帶我去哪裡?”
昭元帝平靜道:“去看朕的未來侄媳。”
宋池聞言,臉色變幻,忽然臭了起來,冷聲道:“她何德何能讓您纡尊降貴?侄子寧可不娶,也不願皇上如此,袁公公,回宮!”
袁公公就像沒聽見一樣,坐在外面的車轅上,示意昭元帝的心腹侍衛繼續駕車。
宋池見自己的話不管用,又道:“那皇上自己去吧,侄子先回府養病了。”
說完,他就要跳車。
昭元帝看著溫雅,其實也是武將,一伸手就將宋池給拉了回來。
宋池剛要說話,又是一陣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