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濃本來睡眠質量就不好, 後來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她又不想借助藥物,生怕自己以後會過度依賴,她就開始學會了抽煙。
第一次抽的時候她就嗆著了, 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可她還是繼續嘗試, 慢慢地也就開始習慣那種苦在舌尖, 澀然難言的味道。
後來她漸漸就有了煙癮, 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模仿他抽煙時的樣子和掐煙蒂扔煙頭的動作。
那段時間不抽煙她就會變得異常空虛, 渾渾噩噩, 隻有對著鏡子吞雲吐霧的時候,她好像能看到一點他的影子, 得到一絲救贖。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會邊抽煙邊對鏡子說話,就好像是他在跟她說話一樣。
她會告訴“他”自己在日本的種種不習慣, 可能自己越來越孤僻, 到現在也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還有在宿舍為了裝個無線網跟上門的師傅因為安裝費精打細算地爭執了半天, 還有經常遇到地震, 有幾次震感還挺強烈的,強烈到她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沒命再回去, 她一個人蜷縮在屋內的三角區緊緊攥著手機,屏幕一直留滯在他的號碼那兒,她當時想如果真的要沒命了,最後一通電話也要打給他,再聽聽他的聲音,不過隨著震感的消退,那通電話始終沒有撥出去……
頻繁地喃喃自語, 後來腦子裡的那個“他”也會安慰她。
“別質疑自己,你一直很優秀。”
“太累了就歇一歇,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在外面,照顧好自己。”
她邊說著這些話邊對著鏡子點頭,然後靠過去安靜了一會兒,問,“那你什麼時候過來啊?我很想你。”
長久的寂靜無聲後,她指尖燃著星星點點的煙,把自己整個蜷縮起來,她又說,“哦,我忘了,你已經不會來了。”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很久,久到開始頭痛,痛到受不了了,不停地吐不停地吐,哪怕不吃任何東西也會嘔吐不止,已經嚴重到影響了上課,她被導師勒令去看醫生,才知道自己得了抑鬱症,挺嚴重的了。
醫生開了一堆藥後,問她有沒有家人在日本,她搖搖頭。
醫生建議,“你這樣的狀態,最好還是告知你的家人,有他們的陪伴會對治療效果好一點。”
許意濃拿過病歷,隻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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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藥物的維持下,她的狀況稍有改善,但還是難以入眠,她跟父母依舊用視頻在每周的固定時間聯系,但話卻明顯變少,母親總是叮囑,“你現在以學業為主,其他的什麼都不要想,知道嗎?”
她說,“好。”
她開始像個沒有主見的木偶,聽之任之,同時也從起初的過年會回趟國,到後來再也不回去,學費生活費都靠自己在日本打工或者在語言學校兼職中文教師掙,因為她害怕回到那個充滿著他們回憶的城市,也不想面對父母。
連後來奶奶真的因病去世她也沒回去,她在那個家,那個家族,早就名存實亡了。
她也不再過生日,日本一年一度的夏日祭煙火大會從以前她最期待的日子變成了最想逃避的日子,就這樣,她在日本開始了最孤獨的一段日子。
每逢節假日,她就自己一個人窩在宿舍或者獨自到處闲逛,她坐地鐵的時候最常做的舉動就是在玻璃上哈上氣,然後來來回回不停地寫三橫一豎,因為那簡單的筆劃組合起來就是他的姓啊。。
到後來她甚至養成了習慣,無論在哪兒試用筆的時候,她下意識寫出的第一個字就是王,王驍歧的王。
獨來獨往慣了也就習以為常了,比較默契的大概是她的那幫好友,自從分手,她以一句“沒緣分”告知了他們後,他們都沒再多問她一個字,也沒有人會跟她提及他,她知道他們是怕她難過。
唯一一次再有他的消息是在他們的共同好友兼同學周邺的朋友圈,那天大概是他們幾個大學同學約著打球,他隨手拍了一個短視頻,搖晃的鏡頭裡隻在他身上掃過一秒,但還是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將視頻定格,看到了穿著那件熟悉的黑色籃球服,手握礦泉水席地而坐在角落的他,相比其他人的嬉戲打鬧,他安靜又淡然,眼底好像沒有光了。
可曾經的他,明明是最耀眼張揚的那個。
她把那個視頻下載了下來,截圖下了他的那帧畫面,很想他的時候,她會拿出來來回翻看,再隔著屏幕摸摸他越發消瘦的臉,然後把手機屏幕調成不息屏,就放在枕邊,好像他一直陪在她身邊一樣。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傲嬌,不大喜歡拍照,所以除了高中畢業照,她沒有什麼他的照片,甚至兩個人的合照也因為各自學業忙碌的緣故,沒什麼機會拍,這也一度成了她日後最為遺憾的一件事。
研究生結束後她進入了頂級車企tx,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好像變得充實了起來,因為她把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裡,以此來麻痺自己,效果也很顯著,她的拼命換來了一個又一個升職機會,不少前輩對她這個中國女孩刮目相看。
但這個世界隻要有掌聲就會有詆毀,隨之而來的就是同組同事的各種排擠和言語攻擊與冷暴力,不管她做什麼,都會受到一些冷嘲熱諷,而領導也選擇視而不見,甚至把更重的擔子壓在她身上,意為能者多勞,而等她真的加班加點做完一切,他又似理所當然的把功勞獨自一人懶下,卻閉口不提她半分。
高強度高壓力的負荷下,本就睡眠不足的她,身體再次出現了問題,頭痛的情況時有發生,情緒也起伏不定,有時候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她都會悶在心裡鬱結半天,持續低迷的狀態逐漸影響到了正常工作,她又開始了嘔吐症狀。
醫生說她的病情又復發了,建議她盡快休假調整一下自己,或者換個工作環境,否則隻會惡性循環。
於是,她真的拋下工作給自己放了一個假。
她去了日本很多地方,那都是曾經他們約定過要去的地方,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在當地比較有名的寺廟裡做停留,掛上一個祈福牌,許下她心底最誠摯的願望。
最後她去了一趟北海道美瑛,看到了那棵全世界最孤獨的聖誕樹。
陽光仿佛被揉碎般地融於層層疊疊的雲中,虛虛渺渺的光暈下,遠遠就能看到它屹立於一望無垠的白雪皑皑之中,
遺世獨立,美不勝收。
許意濃望著那棵樹,低聲自語,“真美,可惜你不在。”
從北海道折返的途中,她在fb上刷到一句話,“part of you heart bsp; be elsebsp; 回去後,她再次投入了那一成不變的工作中,像網上所說,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做著一復一日同樣的事,直到周邺和劉爽到日本來旅遊找她。
老同學久別,自然由她請客做東,婚後的劉爽滿臉洋溢著身為人妻的幸福與喜悅,飯都沒怎麼吃,拉著她一個勁的說話,周邺也不管她,就坐在一旁邊安靜飲酌清酒一邊寵溺地看著她,她反看著他們幸福的狀態也由衷地感到欣慰。
期間劉爽去了趟洗手間,隻剩她跟周邺兩人時,她笑著跟周邺說。
“爽爽好像比以前看起來還要活潑,你把她寵成了小孩兒,所以‘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並不能一概而論,其實找到對的人,每天都在談戀愛。”
周邺不置可否,“她啊,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再看看許意濃,“說起來,我可還得好好謝你這位紅娘,要不是你跟老王……”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周邺面色微變,看到許意濃仍淡定捧杯喝水後他咳了咳嗓,欲轉移話題。
“他最近,怎麼樣了?”許意濃卻出其不意地問道。
周邺愣了愣,垂了垂眸,也不再回避這個話題,他嘆了口氣。
許意濃看向他,略有遲疑地欲言又止,“他家裡……”
周邺摩挲著手中的杯壁搖搖頭,告訴她,“他媽被查出精神有問題後就被保外就醫了,但是他那個私生子弟弟因為那場車禍變植物人後那女人就跟瘋了一樣,連同他爸死咬著他媽不放,提出上訴,請求法院以故意殺人重新重判他媽,這裡彎彎繞繞的,又折騰掉老王半條命,他媽名下的資產也早被他爸這些年偷偷轉移,打官司,債務,全都需要錢,娘家又早沒了人,所有的壓力都扛在了他一個人肩上,研一沒讀完就申請退學了,連老師都說,太可惜了。”
許意濃聽他說著,失語良久。
而周邺還在搖著頭繼續,“可能人倒霉起來都塞牙縫吧,也是中了邪了,照理來說按照老王的本科學歷和自身實力水平,頭部it公司應該爭先恐後地搶著要,可他去實習後居然一個公司都沒被錄取,最後隻能待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裡當個乙方,他也沒去爭取,現在的甲方也去了一家車企,我都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想想替他憋屈。”
周邺越說越激動,仰頭又灌了口酒。
這時許意濃手中的杯子一個打滑,潑了半杯,順著桌沿滴滴答答全都怕在了她身上。
周邺趕緊抽紙給她,“你沒事吧?”又嘆了口長氣,“這些事我本來也不想在你面前提的,但老王那幾年真的過得挺難的,他這人又悶,那些苦都自己扛,他以前多傲的一個人啊,硬生生被家裡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給拖累了,現在整個人都沉默寡言的,而且你倆的分手,說到底也是這些外在的原因,你就當我酒後話多,多管闲事,左耳進右耳出吧。”
這時日式包廂的推拉門被人重新拉開,從洗手間回來的一看她身上都湿了,開始咋咋呼呼,“這是怎麼了啊?衣服都髒了。”
許意濃跟周邺的對話就此打住,她攏攏神,姿態如常地告訴她,“剛剛水杯不小心潑了。”
“你呀,以前在宿舍裡可是我們幾個中自理能力最強的,怎麼一個人到了外面反而變得毛毛糙糙的?”劉爽邊說邊拿紙給她擦拭衣角。
許意濃望著她低頭認真給自己擺弄的樣子,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後來那頓飯,她隻安靜聽劉爽說話,隻字不言,再也沒了胃口。
由於他們第二日一早就要動身去大阪,所以三人結束用餐後就告別。
許意濃一直送他們到地鐵站口,劉爽抱著她依依不舍。
“你要好好的啊,看你現在瘦的,是在這兒吃不飽嗎?早知道就給你多帶點國內的東西過來了。”
她也抱著她說,“沒關系,在這兒我早習慣了。”然後送上一個遲到的祝福。
“你倆要好好的啊,周邺要是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來幫你出氣。”
劉爽嗤鼻,“他敢!”
周邺在一旁附和,“是啊,我哪敢啊,她在我們家可是女王。”
劉爽一臉傲嬌,也絲毫不避諱許意濃,洋洋自得道,“那是。”
許意濃看著他們在一塊兒的活寶樣,羨慕之餘更加心泛苦澀。
送走兩人後,她獨自回宿舍,又變成了形單影隻,入秋日本街頭,多了幾絲涼風,灌進脖間也沁涼入骨。
她收緊外套的前襟,徒步走著,耳邊回響著周邺所講的那些話,腳下的每一步像踩了刀刃上,疼痛難抑。
忽的,袋中的手機有收到微信的提示音,她拿出一看,是周邺發來的。
周邺:【作為你倆共同的朋友,一路見證了你們的感情,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把這條微信對話截圖發你,如果你也還放不下的話,就回來吧。】
他的文字下附上了一張截圖,是來自王驍歧的,時間是他跟劉爽結婚那天。
許意濃點開那張圖,一行一行,一句一字地開始看,腳步也由快變緩到最終停下,等全部看完,她已經淚流滿面。
她站在十字路口,頓時哭得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