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驍歧……”
第68章 68
午夜的敲門聲驚動了左鄰右舍, 有人開門出來質問怎麼回事,發現走廊上站著個臉生的男人又問他是哪兒來的?當看到他手上破碎的玻璃瓶後那人一驚,開始大聲叫人, 很快四樓的門紛紛打開。
眼看人越來越多,男人衝出樓層落荒而逃。
許意濃隻聽到外面的吵鬧聲,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她緊握著手機保持著蜷縮成一團的姿勢, 屏幕上淌了一灘水把保持通話的畫面浸得歪七扭八。
王驍歧一直沒掛, 在那頭聽著她的呼吸, 確定她還在。
外面有人敲敲許意濃的門,她如同一隻驚弓之鳥把自己縮得更緊, 即便外面的人一再表示自己是公司的員工, 她也依舊死死防守在門後寸步不離。
直到樓下響起警車的鳴笛,整個樓道裡有一陣騷動, 腳步聲也變多了起來, 忽而外面的敲門聲與手機裡的聲音發生了同步,她豁然側身仰頭,望向那道緊閉的門。
聲音仍在同步,外面傳來他的急喘。
“許意濃,是我!”
霎時, 一滴淚狠狠砸在了她的手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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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對許意濃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警方初步猜測是喝多酒的搶劫犯, 應該看她一個外國小姑娘隻身一人在外, 又四下無人才心生了歹念。
從警局做完筆錄, 她臉上的血色都沒恢復,整個人像靈魂出了竅,眼神虛無縹緲。
一直在門口等候的王驍歧看到她出來, 什麼也沒問,隻將自己掛在臂間的外套披蓋在她身上,寬大的前襟攏得嚴嚴實實,他已經叫了一輛taxi,欲帶她過去時,她隻當他要丟下她了,突然用雙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衣擺,不肯跨出一步。
她這個近乎本能的舉動讓王驍歧的全身如被重物擊中,人頓佇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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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意濃緊攥著他衣服的指節餘悸地顫動,她的頭自始至終都是低著的,她怕跟他對視一眼,自己長久以來好不容易搭建的心牆就會全然崩塌。
司機打著雙閃將車停靠在路邊,催促著他們上車。
王驍歧的手隔著鴨舌帽落在許意濃的腦袋,他輕輕撫著,“別怕,沒事了。”然後再觸碰到她手,皮膚相接,她手涼得像已經要沒有了體溫。
她一到秋冬季就是這樣,手涼腳涼,以前她走走路就會突然把手背伸貼進他頸間,即便皮膚被猝不及防的冷意所刺激,他從不會躲,而是放緩腳步由著她把自己當取暖工具。
腳涼也是,她洗完澡會嘶著氣快速衝到床上,掀開被子就往他懷裡鑽,把雙腳往他那兒隨意一搭,“冷死了冷死了,快給我捂捂。”
“怎麼這麼涼?”
“氣虛啊,哪像你,精神小伙,血氣方剛。”
幾秒後,她開始哼哼咿咿。
“嗯……幹,幹嘛呀你。”
“證明我,血氣方剛。”
……
他猶豫著,緩慢且小心翼翼地從她的指尖滑到掌心,將之握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收緊,他極柔地用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著,隨後牢牢握住。
他牽過她,掌心裹住她的整隻手,“我們走。”
沒有回她的宿舍,也沒有去他所在的別墅,他找了家酒店開了兩間房,把她送回房間,他把裡面所有的燈都打開。
許意濃失神地坐在床沿,雙手仍驚魂未定地揪著白色的床單。
王驍歧用總控開關床頭的燈調暗了些,“我就在隔壁,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她沒說話他便不再打擾,轉身打算離開,手剛觸到門把手卻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他回眸,她已經追趕而來。
她光著腳,拖鞋都沒穿,失魂落魄地直望著他,仿佛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她終於開口說話,像個局促不安的孩子,好像不知所措地該說什麼,隻訥訥道,“我,我餓了。”
他定在那裡,喉嗓沙啞,“想吃什麼?”
她的手不停地扒著他披在她身上寬大外套的拉鏈,瞥瞥視線又不敢看他了,她聲音低弱,幾不可聞。
“番茄蛋炒飯。”
王驍歧跟酒店協商後又出了一些錢,借用了他們的廚房做了一碗番茄蛋炒飯,他送到許意濃的房間裡,端到她面前讓她趁熱吃。
許意濃接過那碗飯,卻沒當他面吃。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房間內靜寂無聲,他悄悄把筷子擦幹淨也遞送進她手中,間隔許久後開口,“那你吃,我去隔壁了。”
她默然點頭,聽著他逐漸遠去的腳步和輕輕闔上門的聲音,呆呆望著手中熱氣騰騰的飯,隨後拿起筷子將碗捧到自己嘴邊。
一口,兩口,三口……
眼淚吧嗒吧嗒地往飯裡掉,它們就著飯入喉,澀嘴不已,她擦了落,落了再擦,就這麼反反復復地哽咽著把滿滿一碗飯全都吃掉了。
房間門口,是王驍歧抵牆而站的身影,走廊的燈把他人照得半明半寐,他幾度拿起煙放在口中卻一次沒有點燃。
他仰頭望著頭頂的燈光,它們並不強烈熾熱,卻在灼燒他的身體,侵蝕他的意念,記憶飄掠心影,用一雙無形之手掀開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在別人眼中他一直是家大業大的紡織業巨頭獨子,父親王盛天白手起家創建家紡帝國的事總被外界津津樂道,傳誦一時。
但他早年隻是c市一個小縣城裡的窮小子,父親重病早逝,母親則是個隻知務田勞作的農民,孤兒寡母受盡白眼,即使他成績優異考上了省裡的重點大學都無力去上,隻能到煤球廠裡去幹苦力活,當時人人都笑說,“盛天盛天,名字太大,他的命撐不起這個名。”
母親是他的高中同學,家裡是當地頭一批做床上用品批發零售的,在那個年代已家底豐厚,她學生時代就仰慕他,卻因為自身長相的不出眾暗自藏於心底,尤其是那口張嘴就被人嘲笑的龅牙,更令她自卑不已,隻能永遠默默無聞地看著他,得知他因為家境的緣故無法上學,替他不公也為他唏噓。
後來的同學聚會,兩人因為遲到坐在了一起,席間聽著別人對他的調侃,她滿心不是滋味,散場後她問他,“你就這麼打算在煤球廠裡幹一輩子了?”
父親當時自嘲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母親望著他早就沒了鬥志的眼神,近前一步,鼓起勇氣問,“王盛天,我家店裡正好缺一個採購員,你要不要來試試?”
就這樣,他成了她家的採購員,由於經常出去搞批發開始接觸到各種上遊,加上腦子靈光,他壓價很有一套,自從他來,店裡的成本也日益可見地在減少,很快就受到了外公的青睞。
之後的事便順理成章,他娶了母親,開始接手外公的生意,店鋪越做越大,父親一心撲在上面,幹得如火如荼,唯有美中不足的是兩人婚後多年遲遲沒孩子,對此母親憂心忡忡,他卻不以為意,總對她說自己忙,再說。
但隨著事業的如日中天,闲言碎語也接踵而至,背地裡他被人說是吃軟飯的,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他不再滿足於傳統的批發零售,開始籌劃自己建廠從源頭到銷售都要形成一條壟斷鏈。
彼時保守的外公身體已每況愈下,年輕時操勞過度心髒一直不好,得知他要拿出全部家當搞廠強烈反對,兩人數次爭執後,在一個不歡而散的夜晚外公心肌梗塞突發,於睡夢中撒手離去。
自此,外公的一切全盤由女兒和女婿繼承,沒有了任何阻力他也如願以償創立了“天盛紡織”,他越發忙碌,與母親聚少離多,他從不帶她出席應酬的場合,甚至漸漸開始夜不歸宿,直至有一天母親在他的車後座發現了一雙女士平跟鞋,她這才知道,原來每日陪他出去陪客招待的另有其人,他嫌她其貌不揚,嫌她上不了臺面,嫌她丟人。
兩人為此大吵了一架,他毫不避諱地親口向她承認,“我在外面就是有女人了又怎麼樣?你們家要沒了我早就敗在你那個腐朽的父親手上了,他畏畏縮縮不敢博弈,可事實證明他是錯的我才是對的!”他揚手指著外面高聳的廠房,“看到沒有?現在這一切,全是我用腦子換來的,以後我還會建造全國最大的紡織城,讓所有那些曾經看不上我,在背地裡嘲笑我吃軟飯的人好好看看,我王盛天沒有了老丈人,隻會更好更強!而你,要麼就老老實實扮演好妻子的角色,要麼就轉讓股份給我滾蛋,但你得搞清楚,你離開了我,什麼都不是!”
他說完一把推開母親揚長而去。
跌坐在地的母親突感小腹一股熱流,聽到夫妻倆爭執趕緊下樓查看的奶奶發現她見了紅,嚇得面色慘白,趕緊叫人送去了醫院,母親這才得知自己已有身孕,可由於前期外公離世傷心過度再加上丈夫出軌的雙重打擊,她狀態不佳一直伴有出血,即使醫生不建議保,她仍是固執地要留下孩子,因為她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想用這個孩子綁住他。
那時她還天真以為隻要自己熬到孩子平安誕生就好了,可偏偏在她的孕後期,有風言風語傳到她耳中,說父親在外面的那個女人也懷孕了。
這致命一擊直接導致她早產,生下了一個瘦弱的孩子,雖是男孩卻是個病秧子,一出手術室就被送進了保溫箱,母親給他取名王驍,期望他日後像一匹良駒一樣勇猛矯健。
生下孩子後,她也期望著丈夫的回來,可父親隻來醫院看了一眼就要匆匆離去,母親當時虛弱地坐躺在病床上聽著奶奶與父親在外面的爭吵,神情呆滯。
“你還有沒有良心?她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給你生下這個孩子,你隻看了一眼就等不及要去那個狐狸精那兒,你是不是人?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要臉的東西?”
可是即便是親娘的呵責,也沒有換來他的回眸一顧。
奶奶回來後母親什麼都沒說,隻問,“孩子的名字您告訴他了嗎?”
奶奶閃爍其詞,她便問,“他是不是說什麼了,媽,您告訴我,是不是說什麼了?”
奶奶嘆氣,猶豫著還是告訴了她,“他說,他說孩子名字裡得加個字。”
“什麼字?”
“歧。”
“什麼歧?”
奶奶不忍再說,可經不住母親逼問,最終如實以告。
“歧途的歧。”
母親一怔。
歧是歧途的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