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濃狐疑側首。
“以後,還請許總不要在一個男人面前問他——行不行。”
明明沒貼著,他的氣音卻猶在她耳邊3D立體環繞,還自帶回聲,待許意濃目光追尋上,他已經揚長而去。
風吹著臉頰,她後知後覺感知到耳珠的愈發赤燙,用手指摸著降了降溫才離開了吸煙室。
人回到聯合辦公點,她一屁股坐回工位,手剛摸到鼠標晃晃解鎖待機狀態,身旁的男組員偏偏眼尖,關心地問,“意濃姐,你耳朵怎麼紅了?”
他這話,引得對面一唯的人也停下手中的活頻頻相望。
王驍歧正在喝水,放杯子的時候不輕不重地用杯底在桌上敲了敲,那三人立刻警覺地齊齊收回視線繼續投到電腦屏幕,慫的一逼,再也不敢往別處亂瞟一眼。
許意濃氣定神闲,語帶調侃,“可能有人在罵我吧。”故意掃視組員,“是不是你們吶。”
他們一臉無辜樣,也不盯著她看了,趕緊埋頭幹活,極力撇清,“沒有沒有,當然不是我們!”
她噗嗤一笑,不再逗他們,“好了,開個玩笑,工作吧。”
聲音傳到對面一眾人耳中,再看看他們這兒永遠撲克臉的王驍歧,三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看看!這同樣是領導,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沒救了沒救了。
#
許意濃開啟了瘋狂加班模式,但她能自己攬下的盡量不加重組員的負擔,尤其雙休日,基本都是她一個人在戰鬥。
有次她周六加班時也跟王驍歧提過,“其實周末的話,你可以不用讓你的組員全都過來。”
正在工作的王驍歧聞言無聲抬頭。
Advertisement
許意濃解釋,“就上次去H市參加車展,聚餐的時候無意聽到祁楊說他們還是單身。”她捧起手旁的杯子貼心道,“我覺得大家難得有休息日,還是盡量不要佔用他們生活上的時間吧,打擾人家找對象。”
“許總想得真周到,難得有甲方這麼為我們乙方考慮,我先替他們說聲謝謝。”王驍歧回得很官方。
許意濃也正要客氣作應,卻聽王驍歧語帶調笑,“所以,他們的周末需要生活,我就不用了,是嗎?”
許意濃一口水差點噎住,她看向他,他也在看她。
目光交匯下,許意濃把那口水咽了下去,她微微低眉,“你如果有你要忙的事,就不要來了,反正可以遠程辦公也可以微信聯系。”拿紙巾拭了拭嘴角,“不好意思,這我確實是欠考慮了。”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們這行加班很正常,雙休本身對我們來說就是可有可無,而且人跟著項目走,流動性很強,一個項目結束就要無縫奔赴向下一個項目,也可能今天在這座城市,明天就要被公司調去另一座城市,全國各地跑,居無定所。”王驍歧身子往椅後微微一靠,告訴她,“他們單身並不是沒談過,而是都沒談下去。”唇角無奈一扯,“正常的姑娘,哪有願意找我們這種整年整年不找家的,即便是自己能接受,父母那關一般都過不了。”
許意濃手捧杯子沿著杯身摩挲,“那你們沒就考慮過跳去甲方嗎?”
王驍歧伸手去拿桌上的礦泉水,“人人都跳槽去甲方了,乙方的活誰來幹?”他擰開瓶蓋,“總得有人幹下去。”
“以你在一唯12的職級,應該一直是獵頭公司關注的對象,而且我們公司一直有在高薪挖你吧?你一點都沒動心過?”許意濃順勢提了一嘴,“況且目前IT總監的位置還空著,BOM部本身自顧不暇,於崢不可能一直身兼兩個職位。”
王驍歧把玩著瓶蓋反問,“那你怎麼知道,一唯就沒有給我開高薪?”
許意濃放下水杯,鄭重其事,“我隻是覺得,如果能有個穩定的安身之處也不錯,至少不用那麼累,你可以有更好更高的平臺,而不是折節低頭,每天看人臉色行事。”
話到此處氣氛逐漸凝固,連空氣都冷驟了下去。
她用紙巾擦去杯沿上殘留的口紅印,緩了緩聲,“我的確不大清楚一唯的內部情況,但我們公司無論是市場地位還是員工的福利待遇都不錯,加之國家現在大力扶持民營企業,各行各業的國產品牌都在崛起,‘中國制造’不再是廉價、劣等過時的代名詞,從產量到質量肉眼可見地不斷飛躍與提升,國家一直在帶給我們自信,大眾的愛國熱情也隨之日益高漲,消費目光紛紛從國外轉回國內自主品牌。逐影在這樣一個大好的政策與時代環境下應運而生,發展前景隻會越來越廣闊,倒不是不能考慮一下,就像你剛才說的,大多數女孩不願意另一半總在外面奔波,你也……”她突然一頓,意識到自己逾矩了,但還是說了下去,“總要為以後打算吧。”
她說完,他半瓶水已經喝下,表情從容淡然,“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重新合上瓶蓋,像是順口一問,“這就是你回國的原因?”
許意濃擦杯子的紙巾已經開始掉下碎屑,她低頭嗯了一聲,“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近幾年國家經濟在增長迅速,國際影響力和地位與日俱增,國內發展空間大,留學生再也不像前幾年選擇待在國外‘一勞永逸’,在外面學到的東西不管有沒有能力,還是希望能給國家的建設帶來一點支持吧。”末了又自嘲一笑,“雖然也就那樣,我學到的那點兒雞毛蒜皮算什麼,其實國家缺我一個不缺。”
“至少你的到來讓逐影擱置了很久的‘零件功能位置編碼’有了進展。”王驍歧打消她的自我否定,沉吟片刻又開口,“那剩下的部分呢?”
許意濃手攏著桌上那些七零八落的碎屑,自然而然笑笑,“為了職位啊。”她仿佛從不隱藏自己庸俗的那一面,“我在日本的發展已經到了瓶頸期了,那邊的職場環境很講論資排輩,對女性也不是特別友好,他們是不會容許一個外國人爬太高的,我也始終無法接觸到太關鍵的核心技術。”
“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很難吧。”稍後,他的聲音在這偌大的空間內尤顯空蕩。
許意濃繼續沉著腦袋,雲淡風輕地聳聳肩,“還好,反正不都這麼過來了。”
這時突如其來的手機震動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許意濃從桌上拿起一看是個陌生號碼,蹙眉說了聲,“抱歉,接個電話。”
王驍歧輕輕頷首,讓她請便。
電話一接那頭就高聲喊著,“姑姑!”
是樂樂,許意濃意外地拿開手機屏幕看看時間,可還沒下課啊,她將重貼耳畔壓低聲音。
“樂樂,怎麼了?”
表哥家的阿姨前幾天提出了辭職,說是老母親重病,要回C市老家盡孝陪老人家最後一段時間,做完這個月以後就不再幹了。
表哥夫妻倆十分理解,尤其身為過來人的紀昱恆當場向阿姨表示如果老家急需人照料老人家的話,他們可以立馬讓她走,不用等到月底,並且工資照常按季結算,也就是說再多付她兩個月的工錢,就當是他們夫妻感謝阿姨這些年在他們家工作的辛苦以及慰問老人家的。
惹得阿姨一陣觸動,淚水漣漣。
“謝謝紀先生紀太太,謝謝了,謝謝了,我幹了這麼多年的家政,你們夫妻人好心善,在我心裡已經不僅僅是僱主了。”
塗筱檸也跟著揉眼睛,萬分不舍,“阿姨別這麼說,你對我們家也一向盡心盡力,包括樂樂也很喜歡您的,我們來到A市沒什麼親戚在這兒,一直把您當做長輩,家裡的一份子。”她緊握阿姨的手,“以後多保重啊,等過年的時候我們回C市,有機會就去看您。”
阿姨連連點頭,“好,好,一定要來,一定要來!”
阿姨第二天就動身回了C市,還是表哥親自送到的機場,但阿姨一走他們一家原本正常的生活節奏就被打亂了,家政公司那邊表示現在家政市場緊俏,業務能力強的金牌阿姨非常稀缺搶手,而且由於他們家的訴求過於突然,新安排的阿姨至少還得再過兩周才能到,隻能耐心等。
再找其他中介說辭也八九不離十,所以這期間的家中瑣事都得夫妻倆親力親為,工作、孩子、家務把他倆忙得夠嗆。
眼下這狀況,許意濃當然不能坐視不理,她也主動承擔起了力所能及的家務活,不加班的時候就去超市買菜回去做飯,包括他們工作抽不開身的時候她就負責接送樂樂。
樂樂周末還參加了培訓班,今天是小提琴課,表哥表嫂都要加班應酬,本來就說好她中午去接樂樂的,但現在明明離下課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樂樂突然打來電話,她以為是突發了什麼事,上次的陰影猶在,她不免擔心,接電話的聲音都不自覺變急促了。
“怎麼了啊樂樂?你說話,說話。”
那頭沒再傳來樂樂的聲音,而是被一個女聲取而代之,“不好意思,請問是紀樂愉的家長嗎?”
許意濃下意識地點頭,都忘了對方根本看不見,“是,我是,我是她姑姑。”警覺地問,“你是?”
“我是樂樂的老師。”
“哦哦,老師好。”一聽是老師,她緊張的神經略微松了松。
老師跟她打招呼,“不好意思,是這個情況,本來今天的小提琴課是正常上的,但授課老師是學校專門聘請的音樂學院教授,他臨時有事,突然告訴我們來不了了,我們學校這邊呢今天也沒有小提琴老師在,所以孩子們就得麻煩你們接回去了,實在不好意思。”
“哦哦哦。”許意濃放下了心,隻要樂樂沒事就好,“好的好的,我馬上來。”
許意濃掛電話的同時,祁楊他們抽完煙推門而入,正好看到她拎包起身的樣子。
“許總,你要出去啊?”
潛臺詞是:那我們是不是也不用加班了?
許意濃不好意思地擠擠笑,“是啊,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
祁楊他們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但嘴上仍說,“好的好的。”
“辛苦了。”許意濃經過他們時停了停,“對了,我剛剛給叫了星爸爸,也不知道你們愛喝什麼,怕有人不喜歡喝咖啡,統一點的果汁,冰的常溫的都有,一會兒要麻煩你們去樓下拿一趟了。”
幾人互相看看,林然反應最快,那手擺得叫一個快快的,“嗐!許總你這話說的,不麻煩不麻煩,倒是你客氣了啊!”
方洲也附和,“是啊是啊,這麼客氣幹嘛?”
“應該的。”許意濃舉起手機在他們面前晃晃,示意自己趕時間,“我先出去了。”
祁楊一個箭步,特別紳士地給她推門,“慢點兒啊許總,路上注意安全。”
許意濃道謝,邁步而出,“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目送人離開後,門一關,三人開始了表演。
祁楊:“看見沒?什麼叫情商,這就是!”
林然:“這樣的領導我願意天天加班!”
方洲:“嗯,加一!”
這邊熱鬧非凡,那邊王驍歧神色平靜地凝著電腦屏幕,一隻手壓在一疊貼滿發|票的資料上,指節蜷曲著上下輕敲著。
祁楊眼尖地發現那是他們才交給他的報銷單和補貼表,已經積攢了兩個月了,一唯所有的報銷單和補貼隻有經過項目經理籤字才能掃描上傳系統給公司財務部審批,否則視同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