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男朋友)
許意濃的競賽之路最終止步在了聯賽, 無緣晉級決賽,一路衝進決賽的隻有幾個學生,王驍歧是其中之一, 大家都說,這一屆的A大保送名額他是穩入囊中了,那段時間因為要參加集訓, 他的座位大多數時候都是空的, 許意濃覺得即使冬令營決賽結束, 這座空位大概會是常態了,偶爾瞥去一眼,她會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緒所湮沒, 它來得毫無頭緒, 也莫名其妙,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塊漲漲縮縮的海綿,漲的時候酸酸澀澀,縮的時候軟塌無力,她知道,隨著奧林匹克決賽的倒計時, 她與他鄰座的日子也將變得所剩無幾。
所以她的潛意識裡也將他所說的A大見,歸結為是以學長學妹的身份, 然而命運的齒輪也在悄無聲息地轉動。
一日, 林淼在晚自習時被班主任突然叫走後便再沒回來,起初許意濃並未多想, 等第二天上課林淼都沒出現,她覺得不對勁, 拿起手機剛要發條短信過去卻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時間是十分鍾前, 發件人是江晉。
她打開一看,握著手機的手緊緊一攥。
江晉:【範亦誠和林淼被人舉報了,兩人昨晚都被各自班主任突擊檢查,手機沒收,你千萬不要給林淼發任何短信,這條看完就刪,回收站裡也永久刪除,知道了嗎?】
許意濃的心在“舉報”、“突擊”、“沒收”等敏感字眼中如海浪般潮起潮伏,她立刻給江晉回過去一條。
【是談話還是?】
江晉很快回復。
【被直接捅到了教導主任那兒,校方介入,不止班主任談話那麼簡單。】
許意濃眸光一沉,怎麼會這樣?
手機又一震。
江晉:【事已至此我們都無能為力,你保護好自己,不用回了,記得全刪。】
之後許意濃徹底刪除了那些短信,看著左手邊空無一人的位置,突然發現,原來林淼平時在她耳邊的喋喋不休早已成了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她在高中唯一深交的朋友,可是現在好像,她連這個朋友都要失去了,她心中惘然,也如江晉所說那般無能為力。
因為林淼和範亦誠是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各自班主任親自叫出教室的,手機第一時間雙雙被沒收,兩人之間的短信和□□聊天記錄完好無損的保存著,早戀的證據確鑿,在鐵證如山的事實面前兩人百口莫辯。
市一中對待早戀一向是零容忍,由於兩人的事越過班主任被捅到了校領導那兒,校方直接參與了調查,經調閱監控發現兩人從高一開始就經常結伴在食堂吃飯,還在後湖有過親密舉動,再加上手機裡所收集到的各種聊天記錄,校領導一致認為兩人的行為影響惡劣,不僅請了雙方家長,還連帶著兩個班的班主任一道嚴厲訓斥,並且態度強硬地給予兩個學生勸退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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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林淼的爸爸當場就打了林淼,一掌下去,她直接倒地,可憐天下父母心,雙方家長就差沒跪著求學校網開一面了,但學校的規定就是規定,不容挑戰,兩人退學的事毫無商量餘地,也成了他們那一屆第一對被公開處刑的早戀份子,以儆效尤。
這件事又在學校引起一陣發酵,林淼早戀的事雖然班上大部分同學都所見所聞,可說到底大家都是同學,沒誰那麼無聊真會去搞舉報,這得多大仇啊?大家都覺得舉報者有點“趕盡殺絕”了。
林淼再出現在許意濃的視野裡是她回學校拿東西,那天晚自習結束正好許意濃做值日,林淼的身影在教室門口一晃而過,大概是看到裡面還有人,她撒腿就跑,許意濃扔下掃帚追了出去。
“林淼!是我!”
林淼聽到是她的聲音才停下腳步,她轉過身,明明也隻有幾天沒見,卻像隔了幾年,她整個人看上去瘦脫了一圈,面無人色,看到許意濃後,遠遠叫了聲,“同桌……”
短短兩個字多種情緒交織,讓許意濃頃刻紅了眼眶。
她慢慢走過去,林淼憔悴的臉整張落進她眼裡,讓她一開口就哽了聲,“你怎麼也不聯系我?所有東西我給你送過去就是了。”
林淼吸了吸鼻子,“怕連累你,現在還是少跟我名字沾邊的好,別被我影響了前途。”
許意濃卻說,“我們是朋友。”林淼自嘲地笑笑,“我算什麼朋友,我差點,還把你一起拉下水。”她甚至有些不敢直面許意濃,“其實你都懂,我之前一直在和範亦誠撮合你跟江晉,隻是你比我聰明多了,沒在懸崖勒馬,還義氣地替我向老師隱瞞……”
許意濃截過她的話,隻說,“這些都過去了林淼,我也沒有真的做什麼,至於江晉,我們自始至終都是朋友。”
“同桌,其實我一直挺羨慕你的,你獨立,冷靜,清醒,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話到此處林淼苦笑,“我要早聽你的勸,也不會弄到這般田地,好好的市一中,好好的衝刺班,好好的人生,現在全都沒了。”
許意濃神思凝重,安靜片晌,問她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林淼嘆了口氣,“還能怎麼辦,跟範亦誠斷了,轉學回老家去念書,考不上心儀的大學就復讀,再考不上繼續復讀。”
“不會的,你的底子在,即使轉學也能進當地的尖子班的。”
“但有處分背著,會跟我走一輩子,新的學校隻能接受我去念書,不會再讓我進尖子班的。”林淼告訴她這個血淋淋的事實,“被市一中踢出來的學生,下場都不會好過,學校出手就是這麼狠,錯了就是錯了,不講任何情面。”
許意濃低頭沉吟,林淼不再深入這個話題,她說,“我沒事,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她邁出腳步拉許意濃往教室走,“你也別在外面站著了,我拿了東西就走,那邊的轉學手續也辦差不多了,明後天就離開市區。”
“還會回來嗎?”許意濃忍不住問。
林淼這個時候狀態稍許轉好,“不知道,可能不會回來了吧,這裡……”話頓了頓,“這裡有太多我跟範亦誠的回憶了,不回來也罷,眼不見為淨。”
許意濃失語,知道在她此刻神色平靜的背後暗藏著太多無法與人訴說的痛苦,也沒人能共情分擔。
兩人回到教室,許意濃幫她一塊兒收拾東西,林淼把平常放在教室的一面小折疊鏡送給了她,“我也沒什麼能留給你做紀念的,這鏡子我一直用的,以前你總看我臭美,以後就讓它陪你吧。”說完一把塞進了許意濃手裡。
許意濃垂眸看著那面鏡子,心中酸澀不已,生死離別,人生聚散,這是恆古不變的規律,可明知如此,十七歲的她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會傷感。
許意濃將自己的一支鋼筆送給了林淼,那是她十歲的生日禮物,上面刻著一個濃字,陪伴了她多年,也跟隨她經歷過大大小小的考場,尤其語文作文,她那漂亮的正楷鋼筆字,總會讓閱卷老師眼前一亮。
林淼一看質感就知道不便宜,連忙推卻,“我那鏡子不值錢,你這筆我看你語英考試常用,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許意濃卻執意給她,“你我同桌一場,不知道各奔東西後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就當留個回憶吧。”
林淼拗不過她,習慣性地像以前一樣伸手推了她一下,“你這人,就是犟。”
最終筆她還是收下了,收拾好東西兩人一起推車回去,就跟平時一樣,可她們彼此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夜黑如墨,草木皆靜,偌大的校園內除了看似微醺的黃色路燈,隻剩她們同桌倆的車輪碾過平坦水泥地的聲音,林淼的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像要把這裡的每一幕都刻畫在腦海中。
“等一會兒出了學校的門,我就再也沒資格說‘一中人一中魂’這句話了。”
許意濃也將腳步放到最慢,“我手機到畢業前都不會換號碼,你如果……”
“不用了。”這次換林淼截了她的話,“沒意義的同桌。”
“那你Q|Q號多少?回頭我注冊一個就加你。”這個時候許意濃開始後悔自己沒有早早注冊Q|Q。
林淼搖搖頭,告訴她,“我的所有社交軟件都被我爸媽沒收了,以後也不會再用了。”
許意濃失落,就這樣真的要徹底告別了嗎?
“沒關系的。”對比之下,林淼反倒要比她放得開,“有緣的人總會有機會再見的。”說到這裡她又側首注視向她,“同桌,謝謝你能成為我的同桌,可惜我不爭氣,不能跟你一起畢業了。”
“誰說的,即使你不在市一中了,我們還是同屆,一定會一起畢業的。”許意濃糾正。
林淼仰頭望望天,應景的是,今天一顆星都沒有,就連老天都不憐憫她。
她收回視線,驀然道,“你要小心曹縈縈。”
許意濃心中凜然,不解地看向她。
林淼坦言,“舉報我的人就是她。”
許意濃胸口咯噔了一下,話吞吐於喉間,隻問出一句,“她為什麼?”
曹縈縈跟林淼之間平常連正面衝突都沒有,怎麼會?
林淼譏諷,“還能為什麼,為了她自己唄。”
她面沉如水,一五一十地道出,“她競賽被刷,預賽都沒資格進,自知保送這條路沒戲,隻能退而求其次備戰自主招生,我們身在市一中的衝刺一班,雖然到時候每個人都會被學校分到一到兩個高校自主招生的參考資格,但畢竟全省高校這麼多,競爭激烈,分到市一中的推薦名額很有限,AB大的名額隻會優先考慮你們這種名列前茅的種子選手,曹縈縈本身排名起伏不定,光靠成績想拿AB大的考試資格比較懸,為了能在分配名額的時候被學校有所傾斜,她不惜選擇去討好學校領導以求留個好印象,那總得有個邀功的事吧,學校本身就對早戀這塊深惡痛絕,我跟範亦誠就這樣成了她去試金的踮腳石,當然,她能不能成功另說,反正對她而言隻賺不賠。”
許意濃聽完目瞪口呆,曹縈縈竟然已經深思遠慮到了這個地步?
“我早說了,這女的表裡不一,從暑期集訓裡她不顧別人隻顧自己地把打呼嚕的室友硬生生吵醒的行為就能看出來,她是個極度自私自利的人。”林淼繼續,一個沒控制住直接啐了一聲,“呵,芳草地,碧連天。王驍歧要是真受她蠱惑看上她,我第一個瞧不起他,眼睛瞎了吧他。”
她的話擠進許意濃心窩,驟然一硌,不禁回想起很久之前他生日那天跟曹縈縈獨處的時間,還有曹縈縈每回不落地給他帶飲料……
“她以為她幹的這些破事神不知鬼不覺?我爸找人向學校其他老師一打聽就全部知道了。”林淼一副恨不得撕碎曹縈縈的表情,又轉而對許意濃道,“反正,這個人隻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就算你不招惹她,隻要能被她利用,她也會來招惹你,她就是沒幾斤幾兩真本事,隻能夾縫裡做小人投機取巧,你一定要防著她點,知道嗎?”她不放心地再三叮囑。
許意濃回過神來,默然點頭。
與林淼依依不舍地道別後,許意濃獨自回家,一路上她都胸腔憋悶,心緒難平,不止是對林淼的離開,還有那令人駭然聽聞的一切,原來在競爭激烈的高考面前對於有的人而言,相比自己的前途,所謂的同窗之情與道德底線簡直脆弱到不堪一擊。
她無法理解曹縈縈的所作所為,卻也手無寸鐵不能改變什麼,她能做的隻有不斷告誡自己,縱使以後窮途末路,也萬不能成為一個落井下石之人,用不恥手段踩著別人往前的路,終究不如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踏實。
她堅信,邪永遠壓不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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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淼離開後許意濃更加獨來獨往,徹底投入了昏天暗地的學習中,一方面是用來麻痺自己,一方面也是在不斷警示自己,沒到最後一刻就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晚自習她玩命地刷題,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走,連值日生都忍不住問,“副班長,你準備什麼時候走?我還要拖地呢。”
許意濃全神貫注,沒聽到他說話,同學隻得嘆了口氣,拖地的時候略過她的位置,做完就先回去了,臨走還不忘提醒,“你記得關燈啊。”
仍是無任何應答,同學搖搖頭,隻覺得她已經走火入魔了。
許意濃還在如痴如醉做著題,突然教室一暗,漆黑一片,她以為停電了,
隻當那值日的同學還在,她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毫無響應,她隻得掏出手機打開屏幕當燈照,但她的諾基亞小小的一個方屏,燈光微弱,往前一探隻能看到教室門口立著個人影看不清臉,她又叫那同學名字,問他,“是不是停電了?”
他不做聲,她再喚他,還是沒聲,她有些發怵了,說,“你別惡作劇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