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濃在心底嘆了口氣,這個林淼。
“跟你沒關系,是我們內部沒有協商好。”她隻說。
江晉看向她,仿佛沒聽見她剛才的話,“他為難你了?”
許意濃搖了搖頭。
“可林淼說他讓你在全班面前很難堪。”江晉卻很直白,欲有刨根問底之勢。許意濃握著車把手的指尖漸漸收緊,並來回摩挲著,“正常爭論,而且我跟他,經常這樣。”
江晉自然看出了她不想多說,未再深入這個話題,兩人又安靜地走了幾步,一直低著頭的許意濃發現他右腳走路仍有些不自然,她稍有遲疑,主動開了口,“我可以問一下,你跟王驍歧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嗎?”
語落她已經對上了江晉的視線,又覺自己唐突了,“如果不方便……”
“就是男生之間那點兒事。”沒想到江晉脫口而出,“況且他,確實挺傲的不是嗎?”且一針見血。
見許意濃沉默不語,他的視線轉而看向前方,口氣也不由自主變得生硬起來,“不過把怨氣遷怒到女孩子身上這種事,他可真夠沒品的。”
“沒有。”但得到的卻是許意濃的否認。
江晉步伐微頓,聽到她略低幾分的聲音,像在替他開脫,“他沒有遷怒我。”
許意濃仍垂眼看著腳下,她覺得自己挺沒出息的,明明今天已經過得夠糟糕了,可她總是在下意識袒護他,還是一點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
雖然他這個人確實有很多毛病,罄竹難書,自以為是,嬌縱傲慢,目空一切,可她總記得他曾在她害怕的時候向她伸出手,對她說,“別怕,過來。”
也曾在她六神無主的時候站出來,不計後果地擋在了她們前面背了鍋,甚至到現在還背負著那莫須有的罪名,淪為全校茶餘飯後的笑談。
還有雨天替她撐傘,吃面給她拆一次性筷子,幫她擦嘴,用冰可樂捉摸她……
這些可能隻是他隨手一個動作的畫面,她都小心翼翼地藏進了心底,烙印在記憶,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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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影子緩慢且斜長,卻怎麼也無法追上。
許意濃告訴自己,就當是黃粱一夢吧,乍碎,盡是人間清醒。
這次換江晉沉默了,這回兩人一直走到學校車庫。
“我到了。”進一班車庫前許意濃停了下來,還是跟他道了聲謝,“之前畫冊的事,麻煩你了。”
“不麻煩,你後來不是還借我英語筆記了?我們也算禮尚往來了,隻可惜我並沒有幫到你什麼。”江晉也駐足。
兩人在車庫前稍有停留,最後許意濃跟他道別,“不耽誤你了,我先去停車了,再見。”
剛要轉身聽到江晉的輕喚。
“許意濃。”
她重新看向他,那高挑的身影站在教學樓的陰影裡,卻並未蓋住他仿佛與身俱來的陽光灑脫。
他朝她舉起手機擺了擺,笑如春風,“以後不開心的話,可以找我,我一直都在。”
許意濃微微一愣,出於禮貌,終是點了點頭,“謝謝。”
“不謝,我們是朋友。”
一班教室走廊裡,王驍歧將樓下車庫前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正巧有幾個女同學也從樓道裡上來,她們爭先恐後地朝樓下望著,八卦的聲音在此刻空曠的走廊回響。
“你們說,我們班許意濃會不會跟十班江晉在……談戀愛啊?兩人被看到在一塊兒可不止一次兩次了。”
有人質疑,“不會吧,許意濃能看上分部的?這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哦。”
也有人否認,“那可不一定,畢竟人家江晉長得帥啊,隻要看對了眼,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她們正七嘴八舌著,突然有人發現了前面站著的王驍歧,立刻用手肘捅捅左右兩邊,幾人同時噤了聲。
樓下兩個可都是他的對頭,還是少在他面前提及的好,於是她們互相吐吐舌頭趕緊溜進了教室。
王驍歧是在她們後面回的教室,一進去跟往常一樣,隨手往門口垃圾桶裡投扔了個東西。
“咚——”一聲,聽起來還有點分量,但大家隻當是沒喝完的飲料瓶,並未有人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晚自習結束值日生打掃衛生,倒簸箕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垃圾桶,裡面的東西哗啦啦一股腦地撲騰了出來,其中一個豎狀小禮盒驟然出現,有幾顆精致無比的巧克力隨之掉落,它們肆無忌憚地在地面打著轉,有的停在了課桌下,有的則滾到了值日生的腳邊,各種花色都有,它們不同於一般的巧克力,好看異常,那同學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好奇地湊上前俯身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漂亮的盒蓋上寫著一串大寫的英文字母:GODIVA。
不禁暗嘆:乖乖,這不是巧克力中的愛馬仕嗎?誰那麼大方,整整一盒動都不動一下就給扔了?
而與此同時,許意濃家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爭吵,中午的事像個催化劑,點燃了老許也點燃了吳老師。
許意濃晚自習回到家,站到門口就能聽到那激烈的吵鬧聲。
“每次老太太那兒你面都不出,隻讓孩子去,你忙得去吃口飯的時間都沒有了是不是?”是老許在說話。
吳老師冷笑,“稀奇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可以忙得不去吃飯,我怎麼就不能忙了?”
老許在屋裡來回走動,拖鞋與地面的摩擦聲比平常動靜都大,趿趿拉拉的,“就是你這個態度,才會讓濃濃也跟著不懂事起來。”
吳老師睨著眼反問,“我什麼態度?你倒是說說看我什麼態度?”
“你說你什麼態度?你現在是什麼態度?”三言兩語間兩人已劍拔弩張了起來。
吳老師也上了火,“還有你給我說清楚誰不懂事?我跟女兒不懂事?在你媽眼裡,你忙就是拼事業,合著我忙就是不懂事?”再次哼聲,“你可真是個大孝子,平常對這個家不管不問,我跟女兒三請四邀也請不動你回一趟家,那邊一有風吹草動你就火急火燎地趕回來跟我吵架,你但凡維護過我們母女倆一次,你媽也不會那麼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們娘倆。”
老許一聽氣急,“這說的又是哪兒跟哪兒?”他無奈地攤出手,上下拍打著,“你說一年總共才去她那裡幾趟?你卻一趟都不露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氣,哪怕你在她面前晃一晃,也就相安無事了,現在搞成這樣,對大家有什麼好?”
吳老師本身就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她不甘道,“我為什麼要去晃?上趕著讓她來羞辱我嗎?你明明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可每次都是現在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為什麼委曲求全的那個人非得是我?我忍讓得還不夠多嗎?”話到此處,她指節如數蜷起在桌上叩了又叩,霎時手背上通紅一片,卻仍怒火攻心,“許晟文,那是你媽,可我也是你老婆!”
但老許始終避重就輕,“你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許意濃再也聽不下去了,她開門進去,父母聽到聲響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整間屋子裡氣氛沉重得令人光站著都嫌胸悶氣短,。
吳老師抽著紙巾別開了臉,老許則撐牆站著,他煩躁地一把扯開了頸上的領帶,默了默,良久還是說了聲。
“濃濃回來了啊。”
許意濃沒搭話,隻低頭兀自換了鞋,旁若無人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仿佛事不關己。
她又用一扇門將自己隔離起來,房間就是她的一道屏障,可以讓她有一寸自己的小世界,得片刻的清淨。
窗外天色已被悉數染黑,夜深露重,蒼穹如墨般濃稠,許意濃隻覺今天發生的一切讓她身心俱疲,而現在,她連那個在深夜裡偷偷臥在床頭才敢去想念的身影也一道碎了。
一念及此,她喉間幹涸,澀澀發苦,心中仿佛雜草叢生,密密麻麻,荒涼一片。
隻是連她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縱然她滿身傲氣,可終究也是個會在青春期滿腹心事的女孩子,就像再硬殼的鐵總會有生鏽龜裂的那一刻,待鏽跡斑斑剝落,重回爐灶冶煉,也隻不過是柔軟如水的一灘液體,外強中幹罷了。
門外仍舊斷斷續續傳來爭執,許意濃悵然若失地隔著窗戶望著那不知為誰亮著的萬家燈火,越來越渴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她想如果明天就是高考就好了,她可以遠離這個家,遠離這座城市,越遠越好。
35(一記扣殺)
這一夜許意濃又失眠了, 小區外的街道偶有夜車一碾而過,時輕時重,忽遠忽近, 她聆聽了許久,待數到二十的時候暮色天際漸漸展露出魚肚白,一雙眼皮才開始打架, 卻敵不過窗外那排參差不齊樹上傳來陣陣的陣陣鳥啼, 忽而風驚鳥四散, 嘰喳聲撲騰聲在這空寂的黎明猶被擴音器放大了十倍落人耳畔,越發清晰。
混沌的睡意就此被驅散,許意濃在這些細碎的雜音中睜著那雙空洞的雙眼, 直到一束幽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了她的床沿, 在桌腳, 地面潑下方寸雪亮,它是冉冉升起的希望卻也是周而復始的失望。
許意濃輕翻了個身,微闔上雙眼,靜謐的空間裡,她可以透著枕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
再睜眼時,那束光比先前更亮了些, 它半懸著, 甚至能在其中看到漂浮竄動著的顆粒,仿佛是灑下的鎏金粉沙, 它們肆無忌憚且張牙舞爪地探視著這房內的一切。
許意濃知道,新的一天又到了。
一早, 吳老師和老許十分罕見的同時出鏡在家,並且扮演著拙劣的母慈父祥, 吳老師給她準備好了早飯,是兩片熱好的吐司面包,看到她從房間出來,邊給她倒牛奶邊說,“今天早飯就在家吃吧。”
許意濃抱著照常播放英語的復讀機踩著拖鞋往衛生間走,“面包跟牛奶已經過期了。”
吳老師手上的動作一停,拿起那牛奶瓶身看了看,果然過期了,再去冰箱翻找,才發覺家中能吃的竟所剩無幾,心中百感交集。
老許則在她洗漱的時候輕輕敲了敲洗手間的門,他輕咳一聲,醒了醒嗓子,“閨女,今天上學爸送你好不好?”
當時正在刷牙的許意濃吐出兩個字,“不用。”
雖囫囵卻也讓老許聽清了,夫妻倆在洗手間外默默一望,相對無言,眼看著女兒穿戴整齊,拎著書包要出門去。
吳老師立刻朝老許使了個眼色,他心領神會地快步近前,手順勢碰到許意濃的書包,“濃濃,爸爸送你吧,我們父女倆也很久沒說說話了。”
許意濃彎身一側換鞋,正好躲開了父親的觸碰,已經變長的馬尾從身後滑至肩頭,遮住了她的半邊臉頰,她聲音不大,也沒什麼語氣,“不用了爸,你忙你的。”
舉手投足間盡顯父女倆的疏離。
老許看出了女兒對他的排斥,定在原地,寸步難邁,語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