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近推開一間屋子,卻見此處堆放著一排木箱,每一隻都上了鎖。
陸九霄一怔,扭頭去看緊閉的屋門。
既然此處有一條通向郊外的暗道,若他所料不錯,這暗道是用來運輸銀兩,就必有屯放銀兩的處所。
眼下這便是。
他四下一掃,往一隻長形木箱走去。裡頭是幾件沉重的兵器,想來是用於途護送銀子。
陸九霄想也不想,將那幾件鐵器丟到櫃,拉過沈時葶,“進去。”
外頭的說話聲愈近。
她雖不知門外是誰,但瞧陸九霄的架勢,便知比起方才的衙役,恐怕更糟。
是以,她當即提起裙擺側臥了進去,陸九霄隨後踏進,仰躺著闔上箱子。
幾乎是同時,“吱呀”一聲,屋門便被推開。
沈時葶緊緊捂住嘴,兩隻杏眼一眨一眨一眨。
顯然,今日之事,已抵得上她這小半生經受的動蕩,眼下那顆小心髒正砰砰砰地跳個不停,若有人摸一摸她的胸口,便會發覺此處跳動如雷。
這隻長形木匣實則十分逼仄狹小,陸九霄一垂眸,便是她那雙瞪得似銅鈴的眸子。
感知到他的目光,那雙眸子便也挪向他,那股子不知所措的嬌憨,好似在問他“現下怎麼辦?”。
陸九霄肘屈起撐著腦袋,借著小孔透來的燭光,垂眼看她。
到底是在京都橫著走大的,即便是身處劣勢,陸九霄也一派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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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他這個金貴的世子爺是什麼金剛不壞之身,決計死不了。
是以他看著如此膽顫心驚的小姑娘,見她那眼睫顫得如蝶翼似的,忍不住伸覆上。
沈時葶的眼眨得更快了,纖長濃密的眼睫一下一下掃過男人的心。
陸九霄微一頓,仰起脖頸去看木匣的縫隙,將注意力放到李擎身上。
李擎身邊是個矮胖的年男子,談話間依稀可知是茶樓的掌櫃。
聽他道:“李大人,隻怕此處不穩妥,今日最後一批銀子運出,大人可得另尋寶地了。”
李擎沉默一響,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他又道:“山上如何了?”
“自山路被封後,倒是鮮少有人往那條路走,但大人,樊安山上有礦不假,可山體儼然已破壞到極致,再挖下去,恐怕不止山崩了。”
李擎“嗯”了聲,似是有在思量此事,皺眉道:“今夜先運吧。”
“欸。”掌櫃的應下,忙去喚門外的壯漢來抬箱。
一陣腳步聲匆匆,很快便將屋子裡的木箱搬了個空。眼看就要抬起角落的長形木箱,陸九霄神色凝了起來。
狠狠一晃,兩個壯漢抬起了箱子。
沈時葶將虎口咬在嘴,一聲驚呼還沒溢出便被她自己給堵了回去。
聽著聲響,依稀可知他們被“抬”著穿過一條廊道,下了樓後,停滯了片刻。
隻聽“哞”一聲,這聲音陸九霄與沈時葶都不陌生,與璽園那道藏人的石牆如出一轍的聲響。
須臾後,連縫隙也不透光了,他們徹底進到昏暗的密室。
這密室且長,約莫走了半個時辰。
月光透過縫隙,陸九霄眯眼一覷,四處都是樹,此處儼然是荒郊,一旁停著幾輛馬車。
李擎不愧於錦州呆了半年,這半年,顯然不是白呆的。
就這一條通往此處的密道,不僅要選址合適,還要秘密打造,可不是容易的事。
很快,壯漢將木箱抬上馬車,轆轆駛向遠處。
月色皎潔,溪流鍍上了一層銀白。昨夜下過雨,草叢還是湿的。
最後一輛馬車跳下兩道人影,滾入叢間,隱入夜色。
第51章 不許哭
《芙蓉帳》51
陸九霄抱著沈時葶滾入草叢間,最後停下時,她一臉撞進他胸膛,疼得一聲悶哼,鼻尖都撞紅了。
沈時葶揉著額心坐起來。
男人四處望了一眼,撐著她的背脊將她拽起來,上下打量一眼,“摔疼了?”
她搖頭,倒也知這種境況不容矯情,向下拉了拉被水珠沾湿的小衣,“沒。”
陸九霄扭頭去看那輛逐漸隱入黑夜的馬車方向,眼微眯,四處望了眼以能辨明方向。
然而他到底非錦州人,能在段時間內將錦州城內的地形摸清便已算好的,此處已至郊外,甚至都不算錦州地界,他想識清也難。
“這裡是無馬道,非官道,是一條出城的小路。”沈時葶望了眼西南方的紅塔說,“我阿爹說,偶爾那些販賣禁品的小販會走此道。”
陸九霄回頭看她,擰起眉頭,“我在地圖上怎的沒見有這條路?”
她仰頭道:“許多民間小路,是不記在圖的,且這條路崎嶇難走,隻通往焐城,少有人經過此處。”
“你怎麼知道?”陸九霄挑眉看她。
小姑娘聲音頓了一瞬,小聲說:“阿爹帶我走過。”
聞言,陸九霄目光落在她鋪滿銀白月色的眉眼上,半響從懷掏出個火筒,拉了下線,“噗”地一聲,一道火直衝向天邊,炸開一團煙火。
沈時葶一時看愣,她是沒想到,眼前這個錦衣玉食的世家子,竟還有隨身帶暗信的習慣。
陸九霄淡淡瞥了她一眼,“走吧。”
他往來時的方向踏出幾步,依方才從密道至此處費時一個時辰的情況,正常線路趕來,尹忠與秦義能在日出前出現便算好了,眼看又是要落雨的天,斷是不能在此久留。
好半響,陸九霄餘光瞥見空蕩蕩的左肩,皺眉回首,卻見小姑娘慢吞吞地挪著,腳步一深一淺,抬頭看他一眼,又垂下腦袋……
簡直是悽悽慘慘,委委屈屈。
至她走到眼前,陸九霄瞥了眼她的腳,“怎的了?”
“跳下來的時候,崴了腳。”
陸九霄臉色鬱鬱,蹲下捏了捏她的腳腕,“這裡?”
沈時葶點頭。
他起身道:“再走一陣,能走吧?”
她又點點頭。
陸九霄這便放心下來,繼而往前走,隻腳步放緩了些。
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秦樓楚館那麼多姑娘,他選了她,是有原因的。她比多數人都要讓人省心,疼能忍著,怕也能忍著。關鍵,還很乖。
陸九霄捻著腰間的玉穗子一下一下晃著,聽身後的腳步聲,拿餘光去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蟬鳴蛙叫之下,他心上莫名生出一股燥意。
男人漠著張臉走過去,同她對視一眼,背身彎下身子,“上來。”
沈時葶一愣,微微撐大了困頓的杏眼,“世子?”
大抵是讓這具金貴的身子在她眼前彎下,實在是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廢什麼話,就你這麼走,怕不是要我陪你走到天明去?”他口吻惡劣道,“快點,再不上來你就自己在此處過夜。”
話剛落,兩條細細的胳膊便圈上了他的脖頸,柔軟的身子壓在他的背上。陸九霄一頓,不動聲色地將人背起,繼續往前走。
沈時葶靜靜趴在他背上,從她這個角度,恰能將男人那張堪稱完美的側臉一覽無餘。
她盯著男人高挺的鼻梁,半響才問:“那座山,是因挖採過度才頻頻山崩的,是麼?”
陸九霄側了下臉,步子慢了一拍。方才李擎與掌櫃的對話她應是都聽見了,是以問出這個問題也不奇怪。
他“嗯”了聲,算是應了她的話。
沈時葶垂下眼,低語道:“我阿爹就是在那死的。”
陸九霄沒再應話,她也沒再出聲。
她沒問此事會不會有個結果,也沒哭著訴說冤屈,反而叫人心上生出一絲莫名的情緒。
有點悶,有點不爽。
星雲隨風流動,蟬鳴蛙叫,溪水潺潺。
忽然“啪嗒”一聲,一顆水珠落在背上,二人皆是一怔,隨後小雨便淅淅而至。陸九霄不得不加快腳步。
雨珠一顆一顆砸在男人臉上,從他額心滑落至鼻梁,再淌過薄唇,滑至下頷。在他硬朗的五官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他大抵少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倏地,一隻伸到他額前,心向下,給他擋了幾滴雨。
陸九霄一頓,腳下動作更快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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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沈時葶便單腳落了地。
此處是個山洞,洞口還有一堆幹柴和一把弓-弩,幾支箭散落在旁,另還有一壇烈酒和一瓶藥酒,想來應是獵戶暫時歇腳的地方。
一場夜雨使山間空氣都涼了幾分,她渾身湿透,小臉都凍成了冷白色。
陸九霄看了她一眼,走向火堆處。
就見男人蹲在幹柴
旁,動作嫻熟地以木鑽石生了火,很快便燃起了火堆。他解下薄衫,掛在木樁子上烤幹,朝她招,“過來。”
沈時葶一愣,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陸九霄伸去拉她胸前的衣帶,“脫了晾晾。”
她抿了抿唇,一動不動任他將那件裙裳剝了下來。
忽然,男人將探進她的衣裡,沈時葶猛地往後一退,又被他拽了回來,“躲什麼,裡面不脫,能幹嗎?”
她咬唇以對,不得不紅著臉讓他把褻衣也脫下,那兩隻白兔子沒了束縛,當即便彈了出來,打湿的衣什麼也遮不住,兩朵紅梅便如此若隱若現於眼前。
陸九霄眸色暗了暗,朝火堆旁抬了抬下巴,“坐那。”
她便老老實實坐在火源處取暖,試圖將身上這件衣一並烤幹。
沈時葶一扭頭,隻見他撿起弓-弩和箭,面向洞口。
此處不比宅院,連個燈籠也沒有,伸不見五指的夜,想在此處射獵,恐是難上加難。
她好奇地緊緊望著他,卻見陸九霄將束腰的鞶帶解下,蒙住眼,拉弓-射箭,一氣呵成,“咻”地一聲,一隻白鴿從天而降,恰就落在不遠處。
她不由撐大了眼,微微有些許訝異。又看他摘下鞶帶,神色如常地系了回去。
須臾後,那隻白鴿便光禿禿地被隔在火上。
陸九霄這才得空坐下,一撇頭便瞧見她白皙的脖頸上那幾顆礙人的水珠,伸捻開,“很冷?”
小姑娘朝他搖頭。
陸九霄嗤了聲,分明很冷,冷得她腮幫子都在抖。
他抱起一旁的酒壇子嗅了嗅,才放心飲了兩口,隨後遞給她,“喝兩口,尹忠與秦義到不了這麼快,還得再這呆一陣。”
沈時葶應了聲,慢吞吞接過酒,僅是低頭聞了一下便直咽唾沫。她閉眼仰頭,灌了自己口,便皺著眉頭遞還給陸九霄。
二人並排坐著,眼前的篝火滋滋作響。
陸九霄隨撿了支木條在指尖轉悠,像是在轉他那把玄金折扇似的。火苗的影子印在他臉頰上,輕搖慢晃。
沈時葶聽著山洞外的狼嚎犬吠,抱著雙膝咬唇問:“世子,這火容易將狼引來。”
“熄了火,狼沒來你就凍死了。”
她一噎,頓時沒了話,悲涼地低下頭去。
這一垂頭,眼前驀然出現一隻駭人的蜈蚣,眼看便要爬上她的背,幾乎是同時,她心上狠狠一跳,再裝不得沉穩懂事,嚇得一個激靈,不顧腳上的傷勢,捂著兩隻眼睛撲進男人懷裡,陸九霄毫無防備叫她一撞,急忙用撐住地。
他倒吸一口氣,“沈時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