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也好,利益也罷,事情多了雜了,混在一起都是分得清,講不清的。
他心思不順,在會議室頻頻轉筆,不走心的樣子被有心人理解成輕怠,他也懶得計較彭東琳數次投來的不滿目光。
合作才剛開始,以後日子還長。
新的合作伙伴需要時間適應了解一下,現在能叫沈先生投入賣力的事情越來越少,三分薄面,旁人就得當十二分的盛情來感恩。
散會後,外資方單獨請沈弗崢去辦公室品茄,侍茄師進來不久,沈弗崢助理也進來了,在沈弗崢耳邊說,彭東琳那邊來確定晚上赴宴的時間。
沈弗崢沒有抽雪茄的習慣,倒是對剪雪茄的雙刃剪刀很感興趣,漫不經心把玩著,聽對方說這盒雪茄的不凡來歷。
他面上是最稀松平常的淡笑,修長的指骨有一搭無一搭地將銀色薄刃翻轉,聞聲偏過頭,眸色在眼皮微斂之間冷淡下來,對助理隻說三個字。
“叫她等。”
諸事繁多。
從商業樓出來,老林開車門問他要不要回酒店休息,沈弗良打了電話來說要做東請他晚上去娛樂。
那一瞬心煩,讓他想起鍾彌的玲瓏剔透。
等不到十五月圓,要見她一面。
老林識趣,這車沒擋板,便說下去買包煙。
沈弗崢抱著鍾彌,問她,想我沒有?鍾彌杏衫桃裙如一幅早春圖景,單薄料峭,側坐在他腿上,嘴角已然彎成一道春風,偏笑著搖頭不認。
年前一別的低落情緒,好似已經翻篇,鍾彌此時才能坦然承認,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些不合時宜。
“你當時有沒有生我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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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弗崢應聲,很深重地說:“嗯,你好不懂事。”
鍾彌面色突變,像被從優秀打成了不及格一樣,備受衝擊。
“我隨便問問的!你這人,你這人怎麼還真的‘嗯’啊!”
沈弗崢笑著,伸手將她垂下去嘴角以拇指食指提上去,叫她再度展顏:“故意說的,怎麼還真的信?”
鍾彌拿不準了:“是假話嗎?”
“也不完全是假話。”
鍾彌懸心問著:“那是什麼意思?”
沈弗崢答:“你年紀小,容易衝動,做事拿不準就想先逃開冷靜,也是明智之舉,你把自己的感受擺在首位,我非常支持,我喜歡你這樣,彌彌,我並不需要一個小姑娘用偷偷受委屈和忍著不高興來證明她很喜歡我。”
鍾彌覺得自己像熱水杯壁上那層水汽,在他面前,溫熱又透明,她有點不確定地問:“真的嗎?”
“大概我很庸俗吧。”
他嘴角微彎,淡淡自評著,“我需要你的開心,來證明自己還有點本事。”
聞聲,鍾彌眼神倏亮如放彩,矮身往他肩上一伏,將他抱住,櫻口故意在他耳邊,吐熱息,講甜話:“沈老板,很有本事的。”
鍾彌能察覺到彼此都在克制,眼神屢次黏熱交匯,嘴唇卻相敬如賓,仿佛都知場合不對,這一吻落下去很難休止。
她先讓自己的眼眸逃開,抿抿唇,與他闲話。
“你今天過來了,十五,還會過來嗎?”
他幹幹脆脆答一個字:“來。”
鍾彌點點頭。
車裡的氣氛像在一觸即燃的邊緣反復跳躍,呼吸都成了蠟燭頂端最薄又最熱的那一層焰。
鍾彌的手被他握在手裡都不敢亂動,屢屢咽津,腦子裡飛快搜索著還有什麼輕松一點的能和他聊的話題。
要不問點累不累、忙不不忙之類的廢話?鍾彌正猶豫從何處開口,他先出了聲。
沈先生是不說廢話的。
“之後還有事要忙嗎?”
鍾彌望著他,搖搖頭。
他越是面容如常平靜,越襯得瞳孔深處有一股不動聲色的暗火,幽綠色的那種,冷淡,寡薄,像致幻的苦艾酒。
以退燒之名,叫人上癮。
鍾彌幾乎是被他的眼睛鎖住,後頸的僵直感與麻醉一致,他捧鍾彌的臉,一說話,下一瞬又叫人心跳癱軟。
“我帶你走好不好?你去南市玩兩天,我不在的時候,會安排人帶你出門玩,不會讓你無聊,好嗎?彌彌,我想要你陪著我。”
原來坦然說出口的欲望是這樣的。
她好似一臺性能巨好的加熱器,吸進身體的氧氣,迅速升溫,傳至四肢百骸,連頭皮都跟著微微發麻。
她太想答應了。
胡葭荔的新男友鍾彌還沒見到人,此刻就在心裡先給他扣一分,太不會選日子了,為什麼要定初八!
“我跟朋友……約了要見面的,對不起……”
而且這麼突然就要拎包走人去南市玩兩天,她還得現編個理由應付章女士,這很難現編。
沈弗崢皺起眉:“什麼朋友?”
鍾彌感覺他也要恨人了。
“我閨蜜,”鍾彌想起他和胡葭荔之間的一樁聯系,“她家的老房子好像……就是你拆的。”
沈弗崢一瞬失笑,握住鍾彌虛虛指他的手指頭,攥在手心:“我怎麼不知道我拆過別人的房子?”
鍾彌一時真不知道怎麼解釋。
她並不清楚所謂古城區拆遷重建的大項目裡,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那次陪他去參加過宴會,從旁人話裡也可知他隨便一句話都舉足輕重。
“反正跟你有關系的!”
透過玻璃看見老林“買煙”回來,站在不遠處,鍾彌餘光瞧見,心想大概是時間所剩不多,沈弗崢得走了。
“十五見吧?好嗎?”
鍾彌俯身想親他一下,聊作告別吻。
沈弗崢偏開臉,叫她的吻旁落,鍾彌一愣,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說:“我沒那麼好打發。”
他捏著鍾彌下巴,薄薄的眼皮撩起,打量人的眼神像用羽毛尖在皮膚上輕刮。
拇指一動,男人微微粗糙的指腹從她柔嫩的唇角輕輕擦過,揩下一抹淡紅,用食指兩下蹭掉,又同她溫笑說:“攢著吧。”
鍾彌從他車上下來,調整呼吸,頂著細細冷風,快步往戲館裡走。
明明什麼都沒做,甚至連個吻都沒有,她卻跟遇見妖精、撞了邪氣一樣,面龐紅透,神思遊離,像什麼都做了一樣不復尋常。
第38章 好高雅 焰白珠光
胡葭荔這次找的新男友還可以, 請女朋友的閨蜜吃飯還知道要遷就兩個女孩子的口味,把地方定在她們之前常去的一家烤肉店。
春節大魚大肉吃得發膩,鍾彌入座後, 吸一杯清爽的西柚汁,從頭到尾隻吃了一點蔬菜和菌菇。
除了聊天, 她的目光頻頻從二樓窗邊逃出去,看正月裡車來人往的十字路口。
一頓飯吃得七七八八, 鍾彌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胡葭荔的新男友不能吃辣, 沾一點辣就整張臉冒火,雖然一直愛屋及烏說著這家店味道好,但其實東西沒吃多少,解辣的飲料倒是灌了一肚子。
見鍾彌走遠,他推了推黑框眼鏡, 忐忑問著旁邊埋頭炫肉的女朋友:“你閨蜜是不是對我有意見?要是有什麼誤會, 你跟我說,我可以解釋。”
胡葭荔雖然也覺得鍾彌今天出來玩的興致不太高,但也沒到“有意見”的地步, 而且跟她上一任相比, 鍾彌這回的態度已經算好。
上一任賀鑫, 她說男朋友是藝人經紀,經常跟女主播打交道, 鍾彌當時嫌棄難言的樣子, 胡葭荔至今銘記於心。
而她現在這個男朋友,大她四歲, 學計算機的, 公司除了前臺和財務, 其他部門找不到一個女生, 他大學沒談上戀愛,畢業後也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對象。
雖然人沒賀鑫能說會道。
但鍾彌倒是誇了他,說他這個工作前景挺好的。
胡葭荔從男友那兒接來一張紙巾,擦去嘴角油漬,安慰道:“應該不會的,我回頭問問彌彌,你別太擔心,她其實就是這樣的性格,跟不熟的人不太熱情。”
男友點點頭,這才松了一口氣。
等鍾彌回來,又主動問了要不要再添點菜,鍾彌搖搖頭說吃不下了,胡葭荔也說很飽,他起身,叫她們稍等。
老夫妻經營的烤肉店,隻能現金支付,正月人多,他去前臺排隊結賬。
等人走,胡葭荔朝前探身,使使眼色問鍾彌:“怎麼樣?”
“挺好的。”鍾彌點著頭說,“工作穩定,性格看著也老實,跟你家一樣是拆遷戶對吧?”
胡葭荔點頭:“對!”
鍾彌評價:“很好,門當戶對。”
胡葭荔笑出來:“這也能算門當戶對啊?”
“當然了,你想想你前面那個渣男。”
鍾彌提醒好姐妹,“如果一個人在自己當前的生活狀態裡還有生存壓力,跟這樣的人戀愛,是非常忌諱‘他貧我有’的,容易不純粹,即使有愛都不行,因為愛有時候也拗不過人性。”
胡葭荔繞過來,撲在鍾彌身邊抱著她嗚嗚喊著:“還好我有你,我的彌彌大軍師!那你那個男朋友呢?什麼人啊,剛戀愛就送你Boucheron,他會不會動機不純啊?”
鍾彌開玩笑:“沒準是我動機不純呢?”
視線越窗,鍾彌看見她曾和沈弗崢相對而立的夜風路口,她問他的名字是哪兩個字,他一筆一劃在她手心寫下來,也像是被刻進生命裡,不能割舍,也太難忘記。
“啊?”
鍾彌又笑,解釋說:“戀愛和奔著結婚去處對象,是兩碼事,前者不需要了解那麼多,即使想盡辦法去了解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就像她此刻不知道在沈弗崢的生活狀態裡,他面臨的壓力是什麼,她也不去問,她很清楚,他的困難,絕不在她能解決的範疇內,她一時浮於表面的擔心和焦慮,是虛假共情,就跟男生和女生說多喝熱水一樣,是毫無誠意的廢話。
胡葭荔說:“可是人家都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是耍流氓唉。”
“隻要雙方都是流氓,沒什麼不可以的,你情我願嘛。”
瀟灑慷慨的語調一出來,鍾彌自己都有點驚訝,她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胡葭荔聽後更是誇張:“彌彌你真的好厲害啊,高中你和周霖戀愛,你就敢帶他回你家,我當時就覺得你好酷。”
胡葭荔這句“你好酷”叫鍾彌在十五那天,出門時想起來都一陣心虛。
活回去了,一點都不酷了,現在出門約會還要跟媽媽編謊話,越活越純情了。
沈弗崢已經到了酒店。
鍾彌進酒店大廳後,坐電梯上去,去找到他發過來的那四位房號。
足下的靜音地毯,厚軟到似踩綿綿浮雲來赴幽會,半昏的走廊壁燈,亦是情調十足,中式風格慣常含蓄,露三分留七分,就像豔詞裡的牡丹滴露,露不是露,牡丹不是牡丹,偏真有花開。
路過走廊,鍾彌匆匆照了一眼牆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