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崢將擦過手的紙巾丟進垃圾桶,眼一低,凝住眉說:“怎麼連襪子也不穿?”
這話有一種逾矩的親昵。
鍾彌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小步,腳趾在絨絨的拖鞋裡蜷起,雪白腳背繃起青筋。
好像不該給他看到自己的腳。
沈弗崢從櫃子上拿起遙控器,將溫度往上調了兩度。
滴滴兩聲響,把房間襯得更安靜了。
他好像也不介意她的不作聲,放下遙控器,淡淡掃了一眼房間布局:“這邊條件不太好,來拍戲,還好玩嗎?”
鍾彌如實說:“一般般,也沒什麼意思。”
“能讓你覺得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很少的。”
她試圖拿回對話的主動權,便以無中生有的廢話提問:“我聽說你這次過來,是考察,投資拍電影嗎?”
“我沒有女主角。”
這話像在說旁巍靳月,又像在說她和他。
情緒來得莫名,她有攤牌的架勢:“你說話太繞了!為什麼總讓別人猜!”
他帶有歉意地解釋:“說直接了會怕嚇到你。”
被惹怒,好像並不需要惡語相向,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人就會立馬不高興:“你的聊天方式太曖昧,我有時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克制還是在迂回。”
沈弗崢還是那樣,態度溫和,遊刃有餘,鍾彌覺得自己也沒有進步,還是既控制不住沉淪又抗拒自己下陷,有點迷戀他的清醒,又有點討厭他永遠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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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他身邊走的時候,有一刻腦海裡閃過他城南別墅裡的水晶燈,搖搖欲墜。
仿佛不受控的本身。
“彌彌,你現在狀態不對,就像在城南那晚,你說著看似很理智的話,實則你內心恐懼,又拒絕溝通,你把事情往壞的方面想,這樣的你,看到的我,有失偏頗。”
鍾彌知道他在說話,但完全不願意思考,他越理智,她越想和他反著來,她站定在他面前,很近的距離,仰著頭,忽然跳出現下的溝通問他:“沈弗崢,你現在想親我嗎?”
她故意的,見他一怔皺眉,也預料到一樣。
沈弗崢嘆了一聲氣,掐腰抱起她,讓她坐在櫃子上,仿佛她太不規矩,他試圖固定她,從固定行動開始。
他低頭耐心說著:“彌彌,我們要把事情聊清楚,你也需要有人幫你理一理。”
鍾彌冷笑,不乏賭氣:“我就知道你是這樣!可是我不喜歡!你太清楚了,我想要的是一個不清楚,一個會為我發瘋失智的男人。”
聞聲,沈弗崢臉上的表情仿佛被按了一下暫停,一瞬怔然裡,是突如其來的困惑,又好似突破限制的頓悟,非常微妙矛盾,兩者交織,有一種震懾的壓迫力。
鍾彌被空調吹到發幹的喉嚨,空咽了兩下,沒壓住預警一樣的寒顫,就在她想從櫃子上自己跳下來時,沈弗崢猛把她按在回原位。
鍾彌後背貼著牆,嘴上貼來男人冰涼的嘴唇,他吻得又深又重,輾轉深入,叫她感受冰涼之下的火熱溫度。
彌彌從反抗到被攥著手腕松下力氣。
這一個吻,漫長洶湧到仿佛用盡世間所有的氧。
他終於慢慢停下來,和鍾彌分開一些距離,像是演示完畢,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試圖教育:“彌彌,你確定想要被這樣對待嗎?”
鍾彌是懵的,臉和脖子都紅了,脖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剛剛掙扎,沈弗崢用手掐的。
力度控制得很好,既讓她真被嚇到,又沒讓人真受傷。
他太有張力,好似最優秀的話劇演員,臨場發揮,以假亂真。前一刻吻她的人,如同他身體裡的另一重人格,皮囊完美,笑起來蠱惑人心,既粗魯,又脆弱,熱衷暴力性.愛。
鍾彌懵得徹底,哪哪都紅了,像隻煮熟的小蝦,心髒跳得特別快。
沈弗崢看著這樣的她,忽而一笑,食指抬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嫣紅微腫的唇上,輕輕摩挲著,說:“看來是真的喜歡。”
第29章 欲雪夜 月不在窗,月在天上
手一揮, 鍾彌將捏自己下巴的那隻大手揮開,匆匆朝一旁別開臉,不敢看他。
唇上似乎還有廝磨餘留的熱度, 想不明白,他進房間不到半個小時, 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她試圖出聲,卻更將慌亂暴露無遺。
“誰, 誰說喜歡了, 是你、是你太突然了。”
想起那句導火索“沈弗崢,你現在想親我嗎?”似乎出自她口,她現在怪旁人突然,好像顯得倒打一耙,站不住腳。
可鍾彌不管。
我說就是隨便一說的, 你怎麼還真的亂來啊?我幾歲, 你幾歲啊,你跟我計較,你這不就是仗著年紀大欺負人嗎?
她不看沈弗崢。
這人卻盯她盯得緊, 瞧她臉上細微的小表情跟放電影似的有趣, 忽的, 帶著那種清冷淡香,垂首靠近她:“在心裡罵我呢?”
溫薄的話息, 不設防掸在耳際, 鍾彌脖子縮了下,側過臉去看他, 那種下意識的草木皆兵, 像隔著透明玻璃, 魚缸裡的小魚猛然發現有個人類正湊近在欣賞自己。
小魚哪懂人類的喜歡。
“怎麼, 不能罵?罵你要被抓去坐牢嗎?”
他笑了聲,真在哄她:“是你的話,就隨便了。”
鍾彌睨他,哼了一聲。
不清不楚和曖昧很像,甚至分不清,好像開心的時候就是曖昧,不開心的時候就是不清不楚了。
沈弗崢將她的臉轉過來,好聲好氣地說:“你體諒體諒我,年紀大了,實在不知道你們小姑娘喜歡什麼。”
鍾彌才不管他自貶,怨惱地噘著嘴:“你太知道我喜歡什麼了!所以你才有恃無恐。”
“我要是真有恃無恐,會來這裡?我的確知道你對我有好感,但我也知道你年紀小,可能隻是圖一時新鮮,會喜新厭舊。”
天降黑鍋,鍾彌立馬往外甩:“我才沒有喜新厭舊!”
說完才發現自己是丟了黑鍋,進了羅網,他全知道了!
田忌賽馬都是有先後講究的,就像牌桌上出錯一張牌,後面每一步都不好走了,走一步錯一步,越錯越離譜。
鍾彌陷入更大的怒氣裡。
那種怒,像沸騰的糖漿,瞧著挺有氣勢,實則炸出來的小泡都是透著甜味的。
鍾彌呼呼出著氣:“你——你——”
刀兵相接的較量一刻,他倏的雙手捧鍾彌的臉,低頭吻下來,平息一切,似風口裡承住方向的那面獵獵而動的帆,深厚龐然。
亦正亦邪的角色,邪往往隻是一層表面張力,那種更切合他偽裝的正派和溫柔,實則才有最大殺傷力。
這是鍾彌在這前後兩個吻裡得出的感悟。
唇與唇分開,她再看他,眼裡柔得仿佛要落雨。
男人的指腹一下下蹭著她臉上柔軟的皮膚,如一種無聲安撫,他也告訴她:“彌彌,你不要把我們之間想成相互角力,那樣你會很累,我們之間怎麼可能是相互角力的關系,這不成立。”
“怎麼不成立?”
男女之間,你來我往,互相試探,不就是強與弱的角力嗎?
“因為我是傾向你的。”
那聲音似寒冬暖風,叫鍾彌一瞬怔住。
他繼續說著,“就像你那天說,你看得清我們的站位,可是彌彌,你真的能看清嗎?你甚至連我都沒有了解。”
“你說你怕以後不能體面,你這麼不相信我嗎?我還不至於連一點體面都給不了你,我跟你說,不要想得太遠,讓你很難過嗎?”
鍾彌靜靜聽他說話,到這裡,她又看見他眉頭微收的樣子,與那夜她淚眼朦朧瞥見的神情幾乎一模一樣。
那種被水壓擠得要缺氧的感覺,就快要重新鑽回到她的身體裡。
她抿住唇,像縮住自己一樣,“嗯”了一聲。
那一聲短音,頓頓的,低顫如一截風裡的小火苗。
叫人連繼續說話都不舍得,半點動靜不敢有,隻用溫熱的手掌落在她額頭上,往她耳朵邊輕輕撫著,過了一會兒,才出聲:“彌彌,你不妨問問自己,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真的是連反悔都沒有半點損失的口頭承諾嗎?”
鍾彌屏住一口氣,沒有說話。
“彌彌,我從沒有、也早過了給人開口頭支票的年紀。我是一個生意人,無需成本的付出,在我這裡是最沒有誠意的奸計,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如珠似寶,能取悅你的東西,也應該有與你相匹配的分量,懂了嗎?”
一雙烏瞳如盛光的清澈容器,陰雪天氣,白天室內也開燈,頂燈折下一片碎碎漾漾的亮星,盛著一個確確實實的沈弗崢。
此刻她的心髒,跳到與剛才激吻時無異。
鍾彌覺得自己撥開了一層霧,人們總把雲開霧散比作一種好結局,但實際,霧散了會是一片更廣闊的天地,路好走了,卻並不指示終點,去哪裡仍是一種選擇。
在這一刻,她選擇了坦誠。
“我想要的,是你喜歡我。”
沈弗崢忍俊不禁,低聲說:“還不夠明顯嗎?”話落手臂一收,從激情深吻到溫柔環擁,誰能招架。
唇瓣動了動,鍾彌本來還想說要什麼的,但她抑制住聲音,覺得很夠很夠了,不要太貪心去求一個夢,她告誡自己,貪心不好,美夢深處終要醒。
視線越過他寬闊的肩,她瞧著牆上的一幅雕刻畫,刀功古雋,刻著魚遊蓮下的紋樣,接天蓮葉,清池小魚,自然雅趣,連動物都知尋一處庇護,人又怎麼會例外。
她依戀地,在他肩頭蹭了蹭。
他一隻手抱著鍾彌,另一手貼在她白嫩臉側,忽而,指尖溫溫一潮,看著那點透明的湿潤,捻了捻手指。
沈弗崢低頭,望著懷裡的小姑娘問:“為什麼哭?”
鍾彌小幅度搖搖頭,隻是落了一滴淚,聲音卻像溫水裡泡久了一樣的軟:“不知道,你總把我弄得很奇怪。”
沈弗崢摸摸她薄薄的眼皮說:“那說點你不喜歡的吧。”
“嗯?”鍾彌一下攏住眉,懷疑自己聽錯,“什麼?”
腦子太活,她一下惴惴不安起來,怕會是什麼醜話說在前頭大煞風景的話。
“你不是不喜歡京市嗎?”
鍾彌眨了一下眼,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沈弗崢湊近她的臉,他的眼睛非常亮,卻與清澈這類詞無關,似積雪返照的清寒,是一種無需表露原貌的幹淨。
鍾彌在他眼裡看見自己小小的倒影。
沈弗崢對她說:“我讓你喜歡它一點好不好?”
鍾彌還是沒明白,但這會兒門外有聲音傳來,打斷他們之間的後續對話。
楊助理說這邊離市中心有段路,得提前過去吃晚飯。
鍾彌笑了下:“你的接風宴呀?”
沈弗崢也笑了,食指輕輕勾了勾鍾彌鼻尖:“你見過什麼接風宴是自己掏錢的?”
“那我來!”鍾彌很瀟灑地大手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