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了,那是她親戚。]
拆包那一刻的喜悅,仿佛隨這幾個字發出去,瞬間消減了大半。
那頭沒及時回復。
她忍不住又發過去一條。
[就是因為得不到你才這麼惦記她吧?]
隔幾秒,屏幕裡跳進一條新消息:[知道就給我想辦法。]
那一瞬的惡心超出了生理承受範圍。
她死死盯著手機,不敢相信這是昨晚脫她衣服說喜歡她的男人。
一點點真都沒有嗎?
怎麼會有人壞得這麼心安理得?連做樣子哄人都懶得應付一下?她愕然,發冷,畸形扭曲產生的聲音,仿佛一部機器從最內裡開始崩壞。
她試圖繼續去想一些人間清醒的話來安撫自己,力證自己也沒選錯什麼。
但耳朵裡有巨大的嗡鳴。
鍾彌沒食欲,喝了半碗湯,胃裡舒服些才挑了點菜吃,都是清淡口味,難得這份羊肉湯半點腥膻味沒有。
翻看蓋子上的驚鳥器圖案,這家的菜雖然做得很合鍾彌胃口,但那個盤核桃的中年老板實在沒給她留下什麼好印象。
那人臨走前看她那眼,此刻想起來,依然像某種尖銳的警鈴一樣叫她身心不適。
鍾彌不是那種稀裡糊塗就會讓自己沉進負面情緒裡的人,那天下午她去練功房出了一身汗,大多時候隨著旋律放空大腦,席地坐喝水休息時,抱著膝蓋,想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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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次有衝動拿手機給他打電話。
說什麼都想好了,問他這麼會照顧人,是不是照顧別人得來的經驗。
畢竟乘涼了,問問這麼好一棵樹是誰栽的,也是情理之中吧?退一萬步說,不是情理之中又怎麼樣,不是他說可以隨便問的嗎?那她就裝天真無知隨便問好了。
內心戲好足,但電話沒打。
外頭天黑下來,再次接到老林電話,鍾彌去取了餐,在校門口她沒有第一時間看到老林,一是晚上校門口人多,二是鍾彌沒看到那輛A6,老林是從一輛紅色出租上下來的。
鍾彌還當沈弗崢的車子出了什麼事故,更擔心是某人出了事故,老林聽懂她的旁敲側擊,笑著說:“沈先生下午吩咐我去機場接了個人,換了車,說怕開那車過來給人看見了,給您添麻煩,叫我把車停在飯館門口,打車過來的。”
鍾彌心裡笑,還真是又懂又貼心。
這棵樹是自己長得這麼好的嗎?
老林說:“您要是不樂意,明天我就不來了,您自己注意點兒飲食,沈先生很關心您。”
鍾彌嘴角繃著,露出一個生硬的笑,禮尚往來拋出一句話:“託您轉告,我也很關心他。”
兩手空空也不合適,鍾彌叫老林稍等,自己就近去小吃攤上掃了碼,買來一份紅豆餅,紙盒裝,月餅大小,十元一份,一份三個,鍾彌吃過,口味還不錯。
紙盒外頭套著的透明塑料袋扎好,她遞給老林。
“我的關心。”
回去的路上,鍾彌隱隱後怕,一個男人讓她這麼煩,她不怨罪魁禍首,居然隻怪曖昧傷人腦筋。
真沒道理。
他是天蠍,又不是天仙,何必這麼護他?
那天,很晚鍾彌才接到沈弗崢打來的電話,晚到要不是何曼琪先進衛生間洗澡磨蹭了一個多小時還沒來出來,她這會兒估計已經換睡衣躺在床上了。
來電顯示在手機上一亮,她掃到,接起電話就說:
“忙到現在才闲下來嗎?可真是日理萬機。”
那頭靜了好幾秒,好似隻有微小的風聲,隔著電波也把人吹醒,鍾彌這才察覺,自己剛剛的聲音裡滿是戀愛小女生的那種嗔怪,跟撒嬌無異。
乍然清醒,她便陷入自鑄的困局。
她咽咽喉嚨,脾氣散了,取而代之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你……怎麼不說話?”
那邊含混著,拖長音,嘆氣似的“嗯”了一聲,又停了兩秒,才說:“今天聽了一天的廢話,彌彌我好累啊。”
不設防收到他這樣的深夜弱態,鍾彌一瞬間大腦皮層發麻,她沒見過他這樣,也沒想過他會這樣。她不受控去想,那該是什麼樣子,一個看似永遠不動聲色大局在握的男人,嘆息,累了,是什麼狀態?
是闔眼靠在車座裡,一邊通電話一邊揉眉心嗎?
“你累了,就休息,幹嘛給我打電話?”
沈弗崢說:“不是你讓老林轉達,你很關心我,我現在,就很想要你的關心。”
她起身往樓下走,似乎覺得熱,想要去吹風。
“關心不就是口頭一說嗎,我要怎麼關心你啊?”她緊張到有點開始胡言亂語了,“你是……你是今天打牌輸錢了嗎?”
“嗯,輸了。”
站在宿舍樓前的玉蘭樹下,她已經開始用指甲用力摳自己的手指,才能保持聲音如常了。
“輸了很多嗎?”
鍾彌想著如果不算多,自己可以發個紅包慰藉他一下,聊作情趣。
氣氛到了,花點錢也無所謂。
沈弗崢回答:“沒有,就輸了一點。”
鍾彌鼓起勇氣追問:“那具體是多少啊?你的電話號碼是微信吧?”
沈弗崢聽出她的意思,笑了聲,那種疲態裡溢出一聲笑的音調,模糊又酥麻,像樹葉的背光絨面蹭到皮膚上,使人痒。
鍾彌不懂他笑什麼。
那頭停了笑,一本正經說:“輸了……差不多半臺車,這樣吧彌彌,我給個銀行卡號給你?”
鍾彌立時臉色悶紅,還好隔著手機什麼也看不到,她強裝鎮定,指名道姓:“沈弗崢,你不會就是靠這招在小姑娘這兒發家的吧?”
他笑著說:“沒,第一次用,對方就聰明識破了,這條致富路走不通。”
剛剛鍾彌還想著,氣氛到了,花點錢也無所謂,現在明白,別說是氣氛到了,氣氛炸了也不行。
“半臺車,你好意思說,你怎麼不說半個我呀?”
話脫口而出,通話語音沒有撤回功能。
一時安靜。
鍾彌緊緊皺眉懊惱。
他不故意調侃了,又是原來那副敲金擊玉的嗓子,浮著疲意,如金玉落一層薄絮,顯得沉頓,喊她名字,卻比調侃更勾人。
“彌彌,半個不夠。”
那是怎樣一個夜,很久以後鍾彌想起來仍記憶猶新。
九月的最後一天,夜風很涼,她匆匆下樓忘了穿件外套,沒拿手機的一側胳膊攏著自己,但不覺得冷,有一股陌生的熱意從心頭竄起,與這冷風對衝,不知勝敗。
“紅豆餅還不錯,就是涼透了,豆沙有點硬。”
那份紅豆餅就是隨手買來糊弄的,他居然真吃了?
鍾彌一邊心動,一邊又覺得這跟自己想為他填賭資一樣,不過是氣氛到了的好聽話。
“你今天那麼忙,還抽空吃了我的紅豆餅嗎?”
沈弗崢想起那盒紅豆餅,透明塑料袋扎著,悶了熱氣水汽,又擱置到涼,拿出來的時候紙盒都有些發軟了。
第21章 沈家人 用不上這麼好的老婆
半百生日不易張揚。
五十歲生日要在四十九歲過。
沈弗崢的小姑姑平時就很講究, 生日更甚,他二伯調任外地多年,還在往上頭走, 平時能回京一趟不容易,小姑姑又是獨女, 難得回娘家過一次生日。
今天算是近半年來,老宅裡最熱鬧的一天。
老爺子興致好, 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敗興。
那前廳後院的熱鬧, 處處是笑臉,瞧著像是人人都在過生日,不過仔細看,還是屬穿一身寶藍裙裝的小姑姑最紅光滿面。
沈禾之今天高興,連親兒子前幾天闖禍的事都不計較了, 把蔣骓寸步不離領在身邊, 逢人介紹,嘴上說著沒出息不成器,嘴邊的笑卻是騙不了人的。
眾人也捧場, 說阿骓跟著他四哥怎麼會沒出息。
蔣骓聽煩了, 也笑累了, 得了話茬立馬想脫身:“我去找四哥。”
沈禾之一把將人拉住,使了個眼色過去, 一邊拽著蔣骓往別處走, 一邊壓低聲音,小幅度動唇說:“你四哥現在在忙。”
蔣骓跟他親媽說話, 就沒有不唱反調的時候:“今天四哥能忙什麼啊, 我剛剛還看到他被女的拉去分蛋糕了!”
沈禾之狠狠瞪他:“跟誰學得壞毛病?說話斯文一點, 一身匪氣, 盛澎那幫人我叫你少打交道你當耳邊風?什麼女的,那跟你一個姓,是你堂姐。”
蔣骓本來皺著臉,忽然神情展開,醍醐灌頂念著這兩個字:“堂姐?我就說你怎麼今天非把她帶到外公面前來,合著你一個生日辦的半個京市都知道了,這麼大陣仗,是在為我爸那邊保媒拉纖呢?我爸託你辦的?”
說完蔣骓自己都不信。
“不會吧,我爸應該不會跟你開這個口,那就是大伯家託你辦的,”蔣骓想笑,也真笑了一聲,“媽,你可真是愛得深沉,你都快五十歲了,一個男人他愛不愛你真的很重要嗎?你還想著往他身上使力氣?”
蔣骓在角落處扭頭,滿場熱鬧裡找他親爹,終於在另一個角落看見蔣聞跟一個搞民樂創作的白發老頭相談甚歡。
他心情復雜,對爹對媽,都是。
但復雜很多年了,早麻木了,便透著一股傷人心的漠然。富貴人家的常態罷了,講出去都不新鮮。
轉過頭,他看著繃著臉色,但面上神情已經涼下來的沈禾之。
沒有人被潑冷水還無動於衷,尤其這個潑冷水的,還是從她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親兒子。
臨走前,蔣骓說:“真不行,我給您個建議吧,做兩身旗袍,去學彈琵琶。”
旗袍琵琶幾乎成了沈禾之幾十年人生的禁詞,聽到看到,都會想到特定的人來。
蔣骓見她變了臉色,又裝一副唯母命是從的樣子,擺擺手:“您自個兒招呼客人吧,我去給您看看我那堂姐。”
在偏廳尋到人,戲已經沒得瞧了。
婷婷玉立的堂姐捧一牙蛋糕铩羽而歸。
沈弗崢站在走廊邊,手上捏一隻小盒子,走近才瞧出來是一盒小吃攤常見的紅豆餅。
“生日蛋糕都不吃,哪來的紅豆餅啊?”
蔣骓伸手,越過缺了一角顯然被咬過的,快速偷來一塊嘗。
“怎麼涼了?”
沈弗崢說:“放久了自然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