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休息一下。”
沈弗崢說的是他在這裡有間房,卻沒告訴鍾彌這是比平層豪宅還闊的大套間,誇張到什麼程度?會客廳旁邊還有一間會議室。
裡面十幾張椅子,連投影儀都有。
機子看著怪先進,極簡風的按鍵她弄不明白,大幅的光影數次變幻,機械聲很復古,像膠片電影更迭放映,一時不知道是在投影,還是在錄像。
她先是在投影前用手指比了一會老鷹和兔子,很快就覺得無聊。
看見旁邊擱置了一臺唱片機,她試著去放歌,居然是《何日君再來》,她大學用這首伴奏編過舞,參加比賽還拿過非常好的名次,聽到旋律,四肢就像肌肉復蘇一樣自然而然舒展起來。
樂聲慵懶,舞姿也微醺一般。
一曲畢,肌肉也稍稍有點酸,跳舞這麼多年,其實她挺喜歡這種韌帶骨肉被抻開的感覺,但她坐中央的轉椅,上半身趴桌上,盯著前方投影孔眼裡投射出的光,卻開心不起來。
如果沒有彭東新,她現在應該劇院跳舞。
落在她身上的光,不該是酒店套房裡投影儀照出來的。
越想越氣,鍾彌把眼前的光想成惡勢力唾棄。
“垃圾!去死吧!”
跟沈弗崢說困了是借口,但一個人在套房參觀完,鍾彌還真哈欠連天地生出困意。
高層落地窗外已經能遠眺到天邊的赤金晚霞。
鍾彌掏手機拍了一張風景照,在窗邊又站了一會兒,實在撐不住了才躺到長沙發上,眼皮越來越沉,很快睡去。
透過整面玻璃,晝夜接駁的光影變化,分分秒秒,一寸一寸在室內完成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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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彌熟睡著,幹淨眼皮上微暖的霞暉漸漸褪色失溫,京市夜晚的霾藍,在一聲細小的嘀響裡,被一層淡黃的室內燈光覆上。
鍾彌沒聽見。
再往前,開門的動靜她也沒聽見。
她很久沒有不做夢地睡上幾個小時了,以至於被人輕輕喊醒時,她睜開眼看見陌生的夜晚,人都懵住了。
可能是怕太亮,擾到她,隻有玄關那的燈開著。
“彌彌。”沈弗崢喊她,見她慢慢抬眼皮,抬五分落三分地適應著,說,“你睡很久了。”
鍾彌朝後撐了一下胳膊,半坐起來。
“幾點了。”
她想去摸手機,還沒摸到,沈弗崢先回答了:“快八點了。”
“我睡了這麼久嗎?”
她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沈弗崢的手代替她的手,貼上來,光線昏昏,他看著她,聲音也有種夜話一樣繾綣意味。
“嗯,最近很累嗎?”
無可與人說的心事太多,算一種累嗎?
鍾彌沒法跟他說。
因為眼前這個男人也是她的心事之一。
他肩膀很寬,伸手貼她臉頰的姿態,像敞開懷抱一樣,或許是還沒醒,她心底生出一種渴望,想將自己的身體嵌進去,體會一下或是虛無的安全感。
不甚明亮的餘光將他好看的五官輪廓鍍得很深邃,平直的唇線也漂亮,鍾彌久不說話,卻鬼迷心竅一樣,不自禁朝前靠去。
她想吻一吻這夜晚。
距離已經近到她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偏偏心頭一怯,她想退回原位置,可來不及了,後腦勺忽的被一隻寬大手掌按住,向前一送,斷她退路。
男人的唇貼上來,觸感溫熱,鍾彌眼瞳稍稍一睜大,周身一緊,落在沙發上的五指,抓過絨面紋路,緊緊蜷縮,如被飓風掃過的一朵皺花。
好在沈弗崢沒有深入,隻是吻了吻她。
唇瓣分離寸許,那隻大手從她後腦滑向纖細脖子,掌控著距離,鍾彌仍然沒有退縮機會。
可她臉頰發熱,隻好低垂眉眼。
小小的聲音,像溫過的低度酒,又或者像香薰蠟燭裡的一點暖光,有種微醺的烘熱。
“你不是說,你不是那種人嗎?”
她臉頰邊被抱枕睡出一道紅痕,沈弗崢抬手撫上去蹭了蹭。
他說抱歉。
“我以為我不是。但在你面前,收到一點提示,我好像就會變成那種人。”
第19章 真可愛 螃蟹和葡萄
他指腹在鍾彌臉上那紅痕處停著, 瞧著她,拇指從她眼下一劃。
“臉紅了。”
鍾彌偏頭躲開:“睡覺睡的。”
他彎起唇,什麼也不揭穿。那種近距離看人的模樣, 仿佛將人架到火上烤,叫人無法坐以待斃, 又叫人在這種無法坐以待斃中,稍有舉措, 便錯漏百出。
鍾彌將目光迎上去:“你對人都這麼好嗎?請人吃飯, 讓人住你的房間。”
他露出一種苦惱神情問:“我之前是不是那兒做得不好,惹著你了?”
“沒啊,幹嘛這麼問?”
鍾彌也困惑。
隻是他的不解,可能更偏向於獵人的無害偽裝,而鍾彌的困惑卻如栽進陷阱的小鹿, 實打實是突如其來, 一頭霧水。
他握住鍾彌一隻手,說:“我在想,我是不是得罪我們彌彌了?怎麼總把我往很壞的地方想?”
原來是以退為進的控訴。
鍾彌也裝單純無知問他:“那你是很好的嗎?”
這種幼稚的小女生問題, 一旦想繞彎子回答, 搪塞起來有千百種方式。
再難聽的話, 花前月下都有不難聽的講法,水袖似的, 舞得繾綣, 一攤開,不過是張換了說辭的免責聲明。
她都知道的。
可沈弗崢捏了捏她手心說:“對別人, 不好講, 對你, 總不會太壞。”
明明能把話說得順耳悅心, 他偏不,一時不曉得該怨他吝嗇,還是贊他坦誠。
“總不會太壞是什麼意思啊?你不能對我好嗎?”
“能啊。”
他笑起來,不散漫,眼神反而更聚焦。
有種冷淡卻灼人的意味。
“可彌彌,我對你也不夠了解,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哪種好,我也不知道那種好我能不能給得了,就像你之前說的,我並不能回答你所有的問題一樣。”
這話是鍾彌說的,由他之口再復述,像驗證,一種說不上好的驗證。男女之情裡,越是決絕的否定,往往越期待推翻,就像爭吵中拋出“你根本不愛我”的人,沒有一個是希望對方回答“對,我不愛”的。
鍾彌的戀愛經驗不多,她曾以為自己反感這些口不由心的試探和猜測。
可真的遇上半點糖衣炮彈也不給的回答,居然也會惦記甜言蜜語的好。
“不會太壞的意思是——”
“彌彌,我可以給你,我能拿出來的最大的誠意。”
因為不知道界限在哪裡,氣球被吹大後,每添一口氣,易爆的風險都會高一分。
越想越煩。
此時此刻,她不太清醒的腦子,反感再添負荷,鍾彌也不願去細想這個“最大的誠意”是什麼。
這個由黃昏睡入的夜晚,太像玻璃杯裡晃動的一道酒液,流光溢彩,暈暈眩眩,及時行樂教人微醺時不要思考。
太浪費。
人嘛,該醉的時候醉一醉,沒什麼大不了的。
鍾彌沒說話,成全了幾分鍾前自己的心底渴望,將自己當一塊錯位的拼圖,嵌入沈弗崢懷裡。
她雙臂環過他肩膀,側臉一半貼他稍硬的襯衣領,領一半貼著他脖頸皮膚,交換私密至極的體溫,也聞到比想象中更深刻溫暖的荷爾蒙氣息,淺淡煙味混著清冷木香。
之前在州市酒店露臺“狐假虎威”被他攬進懷裡那次,鍾彌聞過,但人是情緒動物,此一時彼一時,心境不一樣了,就什麼都不一樣了。
鍾彌閉上眼睛,放空思緒,完完全全享受這如願一刻。
她非常喜歡這樣的自己,肯放下瞻前顧後,想做什麼就去做。
此刻沈弗崢的想法或許也與她一致。
——喜歡這樣的鍾彌。
手臂環過她後背,她比他所以為的還要單薄一些,像隻收攏尖刺又露出軟軟肚皮的小刺蝟,此刻安安靜靜,又鮮活有溫度。
感受到她小幅度的蹭動,下颌耳根被她頭發蹭得有些痒,沈弗崢在她後頸撫拍了兩下。
“很累?”
鍾彌睜開眼,嗯了一聲,拖著疲音說:“但你不要問我為什麼。”
他天真發言:“為什麼呢?”
沒想到這種八風不動的人,故意使壞居然有一股少年氣的頑劣。
鍾彌直起腰,不禁笑著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這個人真的很沒意思唉!”
沈弗崢手掌扣在她那隻打人的小拳頭上,輕輕掀一下嘴角:“原來我沒意思你才肯笑。”
鍾彌聞聲一怔,忽然腦子回顧,好像從今天那頓中飯開始,她就把憂心忡忡擺在臉上。
他不可能沒瞧見。
可他一句不提,現在還變著法兒來哄她。
她臉上那點笑弧收起來,那種愁雲散開的開心卻像印進了心裡一樣,手還搭在他肩上,鍾彌喊他一聲。
“沈弗崢。”
“嗯?”
她抿抿嘴說:“沒什麼,突然想喊你。我餓了。”
他先起身,繼而拉她從沙發上起來:“帶你去吃飯,你要先洗下臉嗎?”
聽到後一句,鍾彌立馬警鈴大作捧住自己兩側臉頰,偶像包袱頗重:“我現在看著很亂嗎?”
她已經開始摸眼皮,擔心自己是不是睡腫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