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吃過這麼甜的東西,就像他沒生過病,沒有被人當成小孩子哄勸照顧一樣。
穆晴嵐這時候的溫柔像讓人成癮的毒,霍珏抗拒得渾身都在鳴鐘,卻還是沒開口說出一句「你不該下山。」。
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混亂的頭腦,悄悄滋生了修行之人最忌諱的偏執。
他偏執地想——她是妖,本就是為我留在山中,她是為我下山,為我買藥,不幹門規的事,也不會給天元劍派添任何的麻煩。
他在無意識之中,將穆晴嵐劃到了他的領地,變成了他不能為外人道的所有物。
而穆晴嵐並不知道霍珏悄無聲息的改變,她還心虛得厲害,霍珏肯定發現了她剛才要幹的壞事兒,怎麼辦怎麼辦!
她想霍珏肯定又要趕她走了。
結果霍珏隻是坐在那裡,一顆接著一顆地吃蜜餞,每一顆都將甜度狠狠咂出,再緩緩咽進去。
他在細細品味每一顆「糖」,始終沒有開口。
穆晴嵐沒話找話道:「我在山下城鎮遇見了一群聚集在一起的散宗弟子,嗯,可能是穆家召集起來的。」
穆晴嵐說到這些野雞宗門的道士就來氣,哼了一聲道:「他們密謀著明天上山,打著穆家的旗號來要北松山放人。」
霍珏吃完最後一顆蜜餞,聞言道:「穆家一定會派人來,我與師姐已經預料到了。」
當日修律院弟子反叛,穆家趁著大陣伺機上山,打的是救助霍珏的名號。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就是來趁火打劫的,但是到底也沒有真的抓到他們作惡的現行,穆家怎麼能服?
「不用理會,」霍珏說,「讓他們儘管來,門派自有辦法打發他們。」
穆晴嵐聞言撓了下頭,說:「啊?那他們怕是來不了了,都被我給廢掉了。」
穆晴嵐氣道:「他們的密謀我都聽到了,上山根本不是為了要我們放了穆家的人,而是要司機聯合山上的其他長老和皇族衛兵,還要蓄意衝撞你,想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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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氣瘋了,把他們都廢了。」
穆晴嵐搓了搓手道:「我沒壞了門派的打算吧?」
「你殺了人?」霍珏根本不在意散宗以穆家旗號集結要密謀什麼,他甚至有些疾言厲色地問穆晴嵐:「你殺了人嗎?」
妖族若是害了人命,便沾染了洗不脫的因果,就再也無法修成正道了,即便是修為愈強,也終究會死在天雷劫閃之下!
霍珏一激動,又是一陣劇烈地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穆晴嵐趕快將掌心灌注少量輕緩的靈力,撫在他後背平順他動蕩的氣息。
霍珏卻抬手摸索著抓住穆晴嵐的手腕,他也不知道是因為咳得厲害,還是過於激動,一雙晦暗的眸子,眼眶紅得嚇人,他氣息不穩地問:「你殺了多少人?」
「我沒殺人。」穆晴嵐急忙解釋,「真沒殺!我從不殺人。」
「我隻是聽他們說要利用五衰要你的命,實在氣不過,把他們的四肢經脈都給絞斷了。」
「他們死不了的,頂多日後不能修煉了。」
霍珏垂下眼,重重喘息,壓下咳意,然後緩緩鬆開了穆晴嵐的手。
沒殺人就好。
若真是穆晴嵐為他出手殺人沾染因果,霍珏真不知怎麼辦好了。
「不用理會的,」霍珏冷靜下來,氣息也平緩了,輕聲說,「他們說得也沒錯,五衰之人本就極其容易被衝撞,也很容易死。」
「我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你不必為了我沾染因果。」
「你不要胡說啊!」穆晴嵐反手捉住了霍珏的手腕,又下滑到他的手掌,摩挲了一下霍珏戴著儲物戒指的手指。
她笑著說,「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
她一字一句,分外堅定道:「等你這次病好了,我每夜都來給你輸送靈力,我的靈力很厲害的!保證將你溫養得五衰凝滯,你有充足的時間等待重生蓮被送回來,結出花苞,重塑身體。」
穆晴嵐晃著霍珏的手腕笑,「生一次病而已嘛,不要灰心喪氣,人食五穀生百病,這很正常啊。我已經把藥給你抓回來了,等會兒去飯堂給你熬製明早的份,按時吃藥就好啦。」
霍珏被晃著手臂,聽著穆晴嵐哄他的話,心中滋味難言。
他身體狀況越來越糟,這一次怕不全是因為他在浴桶睡著引起了風寒,而是……修士五衰不可逆,他已經強撐了這麼久,要到極限了。
而且這一次衰敗的速度比霍珏想像的快多了,他甚至能感覺到死亡的臨近。
但霍珏卻沒有反駁穆晴嵐說的話,兩個人折騰了這麼一陣子,霍珏感覺到喝下去的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了。
他的眼皮沉得抬不起來,渾身也開始綿軟,坐在那裡都在搖晃。
穆晴嵐一直盯著霍珏呢,很快發現他的變化,看霍珏揉自己額頭試圖清醒,笑著安慰他說:「大夫跟我說了,那藥裡面加了安神的藥物,大夫說風寒就是要好好休息,再多吃一點易消化的東西,很快就退燒了!」
「你快躺下休息,已經很晚了。」穆晴嵐扶著霍珏躺下,給他施了好幾道清潔術,又蓋好被子,壓好了被角。
甚至還給他把長發都撩到枕頭上面,免得睡著了壓著難受。
穆晴嵐撩頭髮的時間有點久,霍珏瀑布一樣的黑髮,手感實在是順滑綿軟,像水中水草,太好摸了。
他平時可不會讓穆晴嵐這麼隨心所欲地摸。
霍珏閉上了眼睛,微微偏頭半張臉埋在枕頭裡,對於穆晴嵐摸他頭髮沒完沒了的事情仿若無覺。
穆晴嵐過了手癮,突然想起一件事,輕推霍珏問:「你晚上吃了什麼?」
霍珏哼了一聲,臉又朝著被子裡埋了埋。
穆晴嵐把他腦袋挖出來,輕拍他的臉問:「吃了什麼?」
霍珏因為藥物的作用整個人都很迷茫,輕飄飄的,他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看不見東西,又很快閉上了。
穆晴嵐一看他的樣子,猜測他沒吃,又問:「餓不餓?想吃什麼?」
霍珏輕輕搖頭,又要轉頭,穆晴嵐不依不饒,霍珏才開口低低道:「沒吃……」
怪不得他把那些蜜餞都吃了。
穆晴嵐放他先去睡覺,怕他睡覺不安穩手亂動,甚至給他被子外面捆了樹藤。
第28章供生
「霍大掌門,我的好師叔。」
穆晴嵐走到霍珏身邊,手按著他的輪椅扶手,湊近他道,「始亂終棄可不是一個負責的男人該做的事情。」
穆晴嵐故意沒有屏住呼吸,慢慢湊近霍珏,氣息就均勻灑在他臉上。
霍珏向後靠,靠的無處可靠了之後,微微擰了眉,卻沒有如從前一樣,抬手將穆晴嵐不由分說地推開。
隻不過抓住輪椅扶手的雙手,用力到指節泛青,手背上青筋繃起。
他的表情十分「逼良為娼」,卻似乎隱忍比抗拒要多,讓穆晴嵐又驚喜又驚訝。
要麼就順勢……
「咳咳咳……咳咳咳……」
霍珏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狀況,昨夜的種種他清晰記得,他隻是生病,並非是喝醉失憶。
不過隨著穆晴嵐越湊越近,霍珏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吸得太急,就開始撕心裂肺地咳起來。
穆晴嵐立刻顧不得逼迫霍珏承認什麼,連忙給他倒水。
手掌扶在霍珏的後背,潺潺溪流一樣的靈力探入霍珏經脈靈府。
這一探,穆晴嵐表情慢慢沉了下來,他的靈府還是一團亂,並沒有任何恢復的樣子。
尋常人喝的湯藥隻能治療普通的傷寒,並不能讓靈府破碎的人五臟起死回生,他的身體好像衰敗得更快了。
霍珏就著穆晴嵐遞到他嘴邊的水喝了一口,但是這口水還沒等咽進去,就跟著喉間灼燒一樣的劇痛一起吐了出來。
正吐在穆晴嵐沒來得及挪開的杯子裡面,殷紅落入杯中,迅速散開,將整杯水染成紅色。
穆晴嵐眉梢狠狠一跳,手指一哆嗦,指尖被濺上一點血,穆晴嵐卻活像是被巖漿給灼了一般,一杯血水都翻到地上。
「霍郎!」這次換成穆晴嵐手足無措,她既不敢用靈力去安撫霍珏已經千瘡百孔虛不受補的靈府,又不敢再刺激霍珏。
想了一下飛快道:「你別激動,我不逼你了!」
「我不逼你跟我好還不行嗎?我把記錄你昨晚抱我的留影玉摔了,摔了行吧?我們都當作沒有發生過!」
穆晴嵐徒勞地撫著霍珏的前心後背,真掏出一塊玉牌給摔了。
碎玉的聲音響起,卻沒能止住霍珏要將五臟六腑都咳碎的悶聲。
穆晴嵐蹲在霍珏身前,染著他血的手指顫抖地抓住霍珏的手,手指在自己送他的儲物戒指上一帶而過。
咬牙道:「你說怎樣就怎樣,這總行了吧?師叔。」
霍珏整個人像那狂風之中亂擺的枝杈,過於纖細的枝條似是都發出了「咔咔」聲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了。
他咳到後面開始嘔吐,穆晴嵐慌亂間在屋子裡找了一個漱口的深杯,給霍珏接著。
這實在是太狼狽,太不體面,太令人厭惡了。
霍珏心中這麼想著,對穆晴嵐看到他這樣子,萬分的抗拒。
他本想體面地趕她走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難堪總是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
可憐他此刻自己甚至抱不住杯子,隻能儘量彎腰,將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好歹不讓自己倒下。
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吐出的都是帶著褐色和鮮紅色澤的穢物,是新舊的鮮血交雜在一起形成,根本沒有什麼早飯晚飯。
霍珏雙眸在白紗後赤紅一片,他在恨自己為什麼不乾脆死了,何必這樣狼狽地苟延殘喘?
不過到最後他放棄了,抬手按在了穆晴嵐的肩上,自虐的想,這樣也好,見過自己如此模樣,她以後就不會再對他痴纏了吧……
穆晴嵐悔得腸子都青了,為什麼要逼他,為什麼要提什麼昨天晚上!
霍珏那麼自矜自傲,昨夜隻是短暫失控,他怕是自己也很懊悔。
穆晴嵐自責得不行,又重新倒了水,把自己的靈力控制成極細的一縷,探入霍珏靈府試圖修補幫忙。
忙活的她出了一腦門的汗,霍珏總算是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