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多少錢?”屈玉堂表現出有幾分上心的樣子,其實內心並無波動。
他的確是來找人的,但不是今天才開始找,而是從很久以前就在找了,花了不知道多少錢,最初滿懷希望,後來逐漸接受現實,並不會因為一個突然找上來的小朋友說的一句毫無依據的話,就產生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法。
“19888!”洛星嶼喊出這個數字的時候,無論眼神表情還是語氣,都沒有任何變化,給人一種感覺,仿佛他是在說一塊九毛八,而不是一個對於五歲小朋友來說很離譜的五位數金額。
屈玉堂沉默了兩秒,是對他的大膽的尊敬,“你可以再說一遍嗎,我沒聽清。”
“19888塊錢,”洛星嶼又重復了一遍,而後接著說道,“叔叔,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不是騙子。”
這個數字,是他早上仔細思考過後決定的,可不是隨便亂喊。
他打算給媽媽買最新款最好的手機,而他還是小朋友,用普通一點的就可以了,兩個加起來就一萬九多了,剩下的幾百塊,是留著跟媽媽出去吃飯的。
“我可以先帶你去找人,等見到了她,你再付錢。”洛星嶼說,語氣十分的認真的,“如果你同意這筆交易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旁邊的屈玉堂和助理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一個意思——這難道是什麼新型騙術?
“能問一下嗎,你打算帶我去哪裡找人,怎麼去?”
“兩個方案,”洛星嶼說著話,豎起兩根手指,“第一,打車,過去的車費你付。第二,坐你的車,我少收你88塊錢。”
“你選哪個?”洛星嶼問道。
屈玉堂聞言,隻覺得有些好笑,心裡想,這小朋友是不是因為看到他的車了,才起了心思,不過這一番話說下來,倒是像模像樣的。
“那就開我的車吧。”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太闲了,居然會想看一看這個小騙子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助理聽到他答應下來,有些意外,“老板……”
屈玉堂打斷了助理的話,“去把車開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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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做了決定,助理便不再多說,轉身去往旁邊的停車場。
“你一個人嗎?”屈玉堂問道。
“不是,”洛星嶼搖頭,而後看向側面,“還有媽媽。”
屈玉堂循著看了過去,隻見不遠處的節日雕像旁,倚著一道纖細的人影,人來人往,小朋友們在旁邊笑笑鬧鬧,卻都像是鏡頭裡模糊的點綴,而她則是畫中的主角。
溫婉秀麗的樣貌,卻有一雙十分特殊的眼睛,使得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
助理很快把車開了過來。
屈玉堂說不上自己此刻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他坐到了副駕,將後座留給母子倆。
“去哪裡?”助理詢問道。
“導航南郊上容村,到附近了我再給你指路。”洛星嶼回應。
助理聞言,側頭看了自家老板一眼,後者微微點頭,他於是設置好了目的地,開著車出發。
節假日有點堵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附近。
“接下來怎麼走?”助理問。
洛星嶼站了起來,隔著車窗玻璃看外面,指揮道,“繼續往前開,路邊會有一個很顯眼的牌子,然後有一座門樓,寫了字,元福廟,拐進去就是了。”
路牌和門樓,是金平安和錢小麗夫妻倆出錢,後來給加上去的。
車裡四個人,這一路上幾乎都沒什麼交流,屈玉堂原本還有些期待,想看看這一對母子打算帶他來這裡做什麼。
說來也奇怪,他原本是認定了小朋友是小騙子的,然而在看到他家大人後,那種念頭忽然就打消了,但他又不願意相信對方真的能實現他的願望。
這會兒聽到這句話,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心裡忽然就有些失望。
原來是帶他來拜菩薩嗎……
屈玉堂一向不信這些,但這些年來,還是拜過很多菩薩,香燒最大最粗最貴的,香油錢捐了不知道多少,至於結果……不提也罷。
車很快開到了地方,在道路盡頭停下。
早上十點不到,有些早了,都沒有人。
屈玉堂和助理,看著從路口開始,各方面都透露出一個新字的配套設施,懷疑這是一座新修的寺廟,心裡都在猜測,這邊的香火是個什麼價位。
結果真的到了廟前,兩人都愣住了。
一座由石頭堆積搭建而成的小廟,看起來破且舊,可能都經不起一陣狂風暴雨的摧殘。
倒是旁邊建了一座遮雨的亭子,裡面放了香,放著立牌,寫了免費二字。
仿佛是用了各種精美的包裝紙,包出了一束狗尾巴草,莫名有些荒謬的感覺。
“心誠則靈。”這時,小朋友開口說話了,之後又強調一遍,“記住,要心誠才可以哦!”
屈玉堂隻覺得有些好笑,但並沒有說什麼。
他取了三炷香點燃,而後拿著走到廟前,跟以往每一次在廟裡上香時一樣,閉上眼睛,拋開所有的不相關的,隻剩下那一個念頭。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將香插進香爐裡。
回頭四顧,什麼都沒有。
屈玉堂笑了笑,說,“看來你今天是賺不到我的錢了。”
隻聽小朋友回道,“你隻要心誠,就一定能見到相見的人。”
屈玉堂自認心很誠,於是問,“所以我相見的人呢,她在哪裡?”
話音落下,便見面前的助理忽然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麼了?”他疑惑的問。
“老板……”小助理抬起手,指向後方。
小朋友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你回頭,就能看見了。”
這一瞬間,屈玉堂忽然生出一種無比強烈的感覺,仿佛隻要他回頭,長久以來的心願,此刻就能真的實現。
他遵從本心,緩緩的回過頭去。
恰是此時,原本陰沉沉的天空,烏雲忽然散去一些,陽光照了下來,照在道路盡頭,一道曼妙的人影站在那裡。
光影斑駁,像是夢一樣。
屈玉堂看到了心心念念三十年的人。
第73章
屈玉堂愣了兩秒, 而後拔足狂奔,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來人身前。
“袁青!”他喊她的名字, 聲音微微有些喘, 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三十載歲月倏然而過,眼前人的容貌曾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從未想過, 有一天會真的見到她。
“是我。”袁青微微點頭, 輕聲回道。
“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說, 眉眼彎起,“真好。”
屈玉堂聽著這話, 隻覺得有些奇怪, 但並未細想, 他打量著眼前人, 滿心滿眼的歡喜,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到你回來了……”
屈玉堂和袁青,兩家是一個村子的,從小一起長大, 青梅竹馬。
那個年代,大家都窮,而屈玉堂家格外的窮, 窮到揭不開鍋的那種程度。
他頭上還有一個姐姐, 三個哥哥, 一年到頭吃不上兩頓飽飯, 吃好更是做夢都不敢想, 穿的衣服也是哥哥姐姐淘汰下來的, 補丁一個接一個,數都數不清,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又窮又苦,他都不願意去回想。
可又不完全是黑暗無光的,那段時光裡,那裡有他生命中的最純粹的一段感情。
相比屈玉堂家,袁青家條件就要好得多,由於媽媽身體不太好,家裡就她一個孩子。
袁青遺傳了媽媽的長相,從小就很好看,性格也好,懂的東西也多。
屈玉堂人生中的吃到的第一塊肉,第一塊糖,穿的第一件新衣服,都是袁青給的。
他一度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長大,然後結婚,有自己的孩子……
三十年前,屈玉堂十七歲,在那個時候已經是可以結婚成家的年紀了。
雙方家長從小看著他們一起長大,感情要好,也是默許了的。
隻是屈玉堂家裡孩子比較多,頭上一個姐姐三個哥哥,其中兩個都還沒有著落,沒有越過他們來操心他的事的道理。
家裡讓他再等兩年。
結果那年年尾,袁青隨著家裡搬去了城裡。
他追在車後面,心裡沒有一點底氣的問,“能不能等我幾年?”
袁青點頭,“好。”
那一幕,在屈玉堂腦海中定格成了一張照片,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唯有那道纖細的人影,帶著一絲色彩。
“你們家的搬走的第二年,我跟著人去了外面……”那段日子是真的苦,可屈玉堂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因為心裡有一道信念支撐這他。
一年,兩年,三年……
他漸漸學到了一點本事,但還不夠。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到了第十個年頭,他終於學到了一門能夠養活自己的手藝,也攢了下一些錢。
他滿心歡喜,又忐忑不安的,踏上回鄉之路,去尋找袁青。
“我找不到你了……”
十年的時間,三千多個日夜,物換星移,屈玉堂一開始連自己家都找不到,幾經波折,才聯系上家裡人,可是沒有一個知道袁青的消息。
他們勸他,“都過去十年了,她怎麼可能還等著你,肯定早嫁人了,孩子估計都有幾個了,你就算找到她又有什麼用呢?”
屈玉堂不是不知道這點,當初他讓袁青等自己幾年,而不是十年,他隻是不願意去想這個可能,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想要見她一面。
可是他用了一切辦法,找了很久很久,也沒有得到哪怕一點關於袁青的消息。
屈玉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一直找到了現在。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屈玉堂說到最後,已然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哽咽。
他已經是四十多快五十歲的人了,袁青結沒結婚已經不重要,之前他隻想見她,如今隻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袁青說,“一直都很好。”
“當初跟著家裡人回到城裡以後,我等了你幾年,你沒回來,我就嫁給了父母給介紹的人,比我大兩歲,性格很好,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對我也很好,第二年,我們有了一個孩子……”
袁青的聲音很溫柔,說起往事的時候,語調很平緩,就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偶爾還有些停頓。
她時不時會看屈玉堂一眼,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你呢,你過得怎麼樣?”她說完之後,問起了他的情況。
“我啊……”屈玉堂想了想,回道,“除了剛出去那幾年苦一點,後面就很好了,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錢拿,雖然不多,但是攢個幾年,也不少了。”
“當時回來找你找了一段時間,沒找到,就聽家裡的安排結婚了,對方是個溫柔賢惠的人,結婚後在家鄉待了一段時間,就跟著我一起出去外面打拼了……”
久別重逢,兩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也不嫌站著累,你一句我一句,什麼都能說聊上一點。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不過離得也不算遠,站在亭子裡洛聞書等人勉強能聽個大概。
屈玉堂的助理撇了撇嘴,小聲吐槽,“編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話音落下,聽得旁邊響起一聲回應,“的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