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年輕人很有禮貌,接過東西的同時,給他遞了一張一百塊。
蘇晉鵬愣了一下,這年頭已經很少有人用現金了,他也是其中之中,東西總共就三十來塊錢,他身上可能就幾塊錢零錢,找不起。
“你看,能不能……”他想跟對方商量一下,換手機轉賬給他,話音沒落下,接被打斷了、
“不用找了。”年輕人聲音輕輕的。
蘇晉鵬一喜,這可是幾十塊錢,快頂得上他今天的兼職收入了。
“謝謝老板!”
“不用,辛苦了。”年輕人說。
手機裡來了新的單子,蘇晉鵬一邊拿手機查看,一邊往樓道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咳嗽的聲音。
“咳……咳咳咳……咳咳……”
蘇晉鵬回過頭去,就見黑暗之中,一點火光明滅,是那個年輕人在抽煙,咳嗽聲顯然是被嗆到了。
他隻差一步就走進樓道裡了,然而那一步,怎麼都邁不出去。
蘇晉鵬在白雲尚城這邊生活了幾年,這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再清楚不過。
住在這裡的人,很少會有有闲情逸致,凌晨四五點跑到天臺上來看風景。
那個年輕人或許是因為壓力大,又或者遇到了什麼事情,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冷靜一下,但出手給幾十塊的小費,就很反常。
而且他買了煙酒,實際上卻不會抽煙,第一口就被嗆得那麼狼狽……
蘇晉鵬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你自己腦補那麼多,可能人家真的隻是吹個風冷靜一下,沒有別的意思,你有空去操心別人,不如去多跑幾單,多賺點錢,早點湊夠孩子的醫藥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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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麼多話,也抵不過那一句——
萬一呢?
萬一他真的是想不開呢?
蘇晉鵬站在樓道門口,掙扎了很久,最終敗給了自己的善心。
他給平時一起跑外賣的朋友打了個電話,跟對方說好之後,把單子轉了,後續就不再接了,就當提前下個早班。
做完這些之後,他轉過身,向著年輕人所在的角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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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齊正浩第一次抽煙,感覺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樣差。
不過也可能是他太菜了,第一口就被嗆到,一直咳一直咳,恨不得把心肝脾肺全咳出來。
早知道就送給剛才的外賣小哥了,簡直浪費。
但是人家可能也不抽煙……
算了,就當是人生的一種體驗,雖然很糟糕,但他的人生也是一樣的糟糕,什麼鍋配什麼灶。
喝口酒,緩一緩吧。
齊正浩這麼想著,開了一罐啤酒。
天臺的風很大,他還是聽到了‘滋’的一聲,很多氣泡冒了出來,弄了一手。
他也不管,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依然是討厭的味道。
齊正浩喝著喝著,忽然就有些難受,為什麼別人能借煙酒消愁,他卻連這最基本都做不到呢?
……算了,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意這些做什麼呢?
他仰著頭,將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而後將易拉罐好好的放在牆邊上。
吃一口東西吧。
齊正浩心裡想。
雖然沒什麼胃口,但至少吃一口。
他也不記得,是在哪裡聽到的一種說法,說是餓著上路的人,下輩子投不了好胎。
雖然他不信這些,但是都走到這一步了,姑且信一點吧,萬一呢,這輩子已經夠糟糕了,假如真的有下輩子,隻希望能稍微好一點。
米線和湯是分開裝的,齊正浩很有耐心的,慢慢解開包裝袋,將它們混在一起,然後掰開一次性筷子,稍微攪拌了一下,便夾起來喂進嘴裡。
吞下去之後,又喝了一口湯。
隻感覺原本有些冰冷的身體,一瞬間,有了一點溫度。
但也隻是一點,甚至不能抵消呼嘯的風帶來的涼意,更別說內心深處的寒冷。
但還是讓他有些留戀。
齊正浩本來隻打算吃一口的,最後決定把它都吃完,正好不浪費糧食。
他一口米線一口湯,很快全都吃進了肚子了。
身體感覺更溫暖了。
齊正浩有些開心,但這和他一開始的決定並不衝突,區別隻是他能走得開心一點。
他動作輕快的打包好垃圾,跟剛才的啤酒罐放在一起,而後站起來,轉過身,準備爬上天臺的防護欄杆。
然而手剛碰到牆壁,就聽旁邊響起一個聲音。
“兄弟,煙還抽嗎?”
齊正浩聞言,整個人一愣,過了兩秒回過身,借著月光,看見旁邊不遠處站了個人,身上穿了件黃色衝鋒衣,還挺顯眼的。
正是剛才的外賣小哥。
“你……沒走?”齊正浩問道。
他雖然沒怎麼在意時間,但至少也過去了十分鍾吧,送外賣的不是分秒必爭嗎,有這個時間運氣好可能已經跑完一單了,怎麼還留在這裡?
“休息了。”蘇晉鵬笑了笑,走了過來,在他旁邊坐下,背靠著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用輕松的語氣說道,“我晚上九點多下的班,吃了口飯,就出來跑了,到這會兒六七個小時了,就算是頭驢也得歇一歇不是。”
說完之後,指了指地上的煙,“你這煙還要不?”
齊正浩看了他幾秒,才搖搖頭,回道,“不要了。”
雖然他不喜歡浪費,但也實在沒辦法,酒他可以憋著氣一口氣灌下去,煙就算能硬著頭皮抽一根,也還有十九根。
“那我就佔你個便宜了。”蘇晉鵬聽他說完,就支起來伸手把地上的煙撿了,有些迫不及待的抽了一根塞進嘴裡,同時從兜裡摸出打火機,拿手擋著風,把煙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
片刻後,從嘴裡吐出一團煙霧,瞬間被風吹散。
“十五塊一包呢,”蘇晉鵬語氣有些感嘆,自顧自說了起來,“早些年才賣十二,不過那時候我也舍不得,都是抽六塊一包的,偶爾才買一包這個過過癮。”
齊正浩安靜的聽著他說話,也沒接話,主要是不知道說什麼,這個本來應該走了,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還留在這裡的外賣小哥,有些超出他的計劃。
他積攢了很久的勇氣,隻能支撐他獨自上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當著別人的面爬上去。
這也是他挑選凌晨四點多這個時間的原因。
“站著幹嘛,過來坐會兒唄,”對方似乎沒察覺到他的異常一般,很自來熟的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一邊繼續說道,“網上現在不是挺流行一個詞,叫躺平,我們雖然沒那個條件,但像這會兒,能坐下的時候,就不要站著了,快過來。”
齊正浩有點不會拒絕人,哪怕這是一個打亂他計劃的陌生人。
他在對方友好的語氣下,敗下陣來,慢慢挪了過去,又在旁邊坐下。
“來,靠著。”蘇晉鵬一邊說著,手搭上他肩膀,把人往後掰。
兩人就靠在了牆上。
蘇晉鵬問,“兄弟,你不會抽煙買這個幹啥?”
齊正浩沉默了片刻,“就是想學一學。”
“這有什麼好學的,費錢又傷身體,我是抽了太多年,再加上現在壓力大,想戒都不掉了。”蘇晉鵬說著話,又吸了一口,一根煙就見底了。
他伸手拿過牆邊的易拉罐,把煙屁股摁了進去。
齊正浩不知道說什麼,就又沉默下來。
蘇晉鵬也不在意,繼續說著話,“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跑外賣嗎?”
齊正浩當然是不知道的,但至少他能搖頭,說,“不知道。”
“說來說去,就是一個字,錢。”蘇晉鵬說道,“年前,我女兒在家突然昏迷,送去醫院檢查出了很嚴重的病,醫生說要盡早做手術,我們什麼都不懂,肯定要聽醫生的,但問題是,手術費要幾十萬……”
這種事,本來不應該跟陌生人說的。
但有些時候,恰好是對著什麼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才能開得了口。
蘇晉鵬本來隻是想安慰一下這個年輕人,但不知道怎麼的,就將對方當成了傾述的對象。
蘇晉鵬家是農村的,爺爺種地,爸媽種地,他小時候也一起種地。
他在村裡的學校讀了幾年書,那時候不像現在,讀書是要錢的,而且還不便宜,一學期一百多吧,以現在的目光來看根本不算什麼,可是要知道,那時候豬肉也才三、四塊錢一斤。
蘇晉鵬讀到初中畢業,自己沒那個天分,家裡條件也不允許,又在家裡種了兩年地,就跟著村裡人一起外出打工了。
那時候還小,再加上沒什麼壓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每個月發了工資,除了寄一點給家裡以外,全都揮霍一空。
因此在外面打了幾年工,錢是一分沒存到。
後來年紀大點,父母覺得他一個人沒有定性,就想著給他說個媳婦。
蘇晉鵬對此也不反感,很快就跟隔壁村的一個女孩結了婚。
女孩也是打工的,不過不是去外省,而是來了城裡。
蘇晉鵬了解了一下,發現這邊工資待遇也還行,而且離家要近得多,於是也不出去了,跟著老婆一起來城裡打工。
當時白雲尚城雖然還沒有現在的規模,但也是一個人流量巨大的地區。
夫妻倆打拼了幾年,就掙到了花銷,也沒存下什麼錢。
直到一個小生命的到來。
蘇晉鵬第一次意識到,錢是如此的不經花,而且不能像以前一樣,沒有了就省一省,每天少吃一兩頓,等下個月發了工資就好。
小嬰兒的東西,就是一片紙尿褲都不能省。
夫妻倆於是開始學著存錢,同時考慮起未來的規劃。
一晃幾年的時間過去了,夫妻倆都換過了工作,相對穩定的同時,工資也還行,兩個人加起來有個一萬多,扣除掉各種開銷,還能剩下一些存起來。
幾年下來,也攢了十幾萬。
同時孩子也長大了。
幼兒園還勉強可以在村鎮裡混著,但小學就得想辦法送到城裡來讀了,不然以後讀完初中考不上高中,就隻能跟他們一樣外出打工。
然而就在夫妻倆籌備著付個首付把房子買了的時候,噩耗發生了。
“……我們攢下的錢,加上我爸媽這些年辛苦存下來的,也隻有二十來萬,遠不夠給孩子做手術。”
可是病情不會因為你沒錢就靜止不動,它會不斷的惡化。
蘇晉鵬夫妻隻能更努力的賺錢,然而工資就那麼高,漲是能漲,但也是隨著工作年限的增加而緩慢增長,屬於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於是他和妻子在本職工作之外,都開始了兼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