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洛聞書能在隻有一面之緣的情況下,叫她去做親子鑑定,這麼一對比,知道她住在哪裡,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唐月記得洛聞書最後的自我介紹,說她是個……玄師?
她腦子裡想了很多很多,身體卻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從沙發上站起身,踩著拖鞋,往門口走去。
唐月很快來到河邊上,這個點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燈下長椅上的洛聞書。
後者仿佛知道她來了一般,側頭看了過來。
一頭長發用木簪松松挽起,穿一條素色連衣裙,河風輕輕吹拂,平緩的水面蕩開一層層的漣漪,她的眼裡卻是一片平靜。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唐月隻覺得胸腔裡那顆不安的心,一點點鎮定下來。
她走了過去。
“坐。”洛聞書指了一下旁邊的位置,“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就直接說正題。”
唐月其實不知道洛聞書口中的正題是什麼,但還是從善如流的點頭應下,“好。”
而後她就聽到對方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出讓人震驚的內容——
“親子鑑定不用去做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答案,你不是唐家的孩子。”
“二十年前,張晴放著私人醫院優美的環境,N對一的貼心服務不要,搬進了你親生母親所在的市婦女兒童醫院,跟她擠在同一間病房裡。”
“不久後,兩人前後腳被推進了產房,並各自產下一個女嬰。”
“你是足月順產,但張晴的孩子不是,他們用了特殊手段,才讓那個孩子跟你同年同月同日且同時出生。”
“你母親生下你之後,莫名疼昏過去了片刻,又很快清醒過來,護士略有些慌張的抱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嬰兒湊到她眼前……”
Advertisement
洛聞書看著唐月,“但那個嬰兒不是你。”
“從一開始,唐家就知道你不是他們家的孩子。但是你不知道,你親生父母不知道,另一個孩子也不知道。”
洛聞書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旁邊的唐月,此刻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洶湧而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她試圖說服自己,洛聞書說隻是一個荒誕離奇的故事。
可是其中的兩個細節——婦女兒童醫院和同一天生日,她是不久之前才得知的,洛聞書卻能說得出來。
“另一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唐月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
洛聞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不是知道了嗎?”
“我隻是想確認一下!”唐月咬著唇,眼神倔強。
“餘真。”
這兩個字從洛聞書的嘴裡說出來,一瞬間,唐月就像是一隻被戳破了的氣球,渾身的力量被抽走。
她幾乎坐不穩,還好後面有椅背託著,才不至於倒下去。
“怎麼可能……”
洛聞書繼續往下說,“你之前在醫院偶遇唐玉麒,讓他起了疑心,你猜他會怎麼想,怎麼做?”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像是惡魔在低語,引誘人墮入無邊深淵,“唐月,你想去看看嗎?看看唐玉麒的反應,聽一聽唐家人的打算……”
————————
唐家。
三樓書房。
古典大氣的裝修,一面面落地書牆,整齊擺放著各門各類的書籍。
燈光明亮,一塵不染。
價值不菲的紅木沙發上,唐家人臉色都不好看。
前方茶幾上泡好的茶早已冷掉,誰都沒有心思去續上。
煙霧繚繞中,唐鳴泉嗓音低沉而嘶啞的問,“長寧,這件事,到底要怎麼辦?”
他口中的長寧,就是之前唐玉麒帶著去醫院看望餘真的傅先生,全名傅長寧,此刻就坐在他對面。
傅先生穿著一件灰色馬褂,須發皆白,身姿挺拔如崖上松木,若是不看臉上表情的話,就是世外高人,仙風道骨。
“我不知道唐月會不會起疑心。”傅先生眉頭皺起,仿佛貧瘠土地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深深溝壑。
他說話的時候,視線落在一旁的唐玉麒身上。
如今已是深夜,大家本該早早入睡,此刻卻仍舊枯坐在這裡,都是因為唐玉麒。
唐鳴泉眉頭皺得更緊,神色明顯不悅,“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你親近餘真沒關系,但不要做得那麼明顯。”
“你每次都答應得很好,跟我說你有分寸。”
“這就是你說的分寸?!”
他說著說著,一股子怒氣湧了上來,壓都壓不住,抓起手邊的茶杯,照著唐玉麒頭上砸了過去。
“你什麼時候去看餘真不行,非得趕著今晚去,啊?!”
唐鳴泉的怒氣爆發很突然,唐玉麒被砸中的時候,人都是懵的。
旁邊的張晴也沒想到,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頓時咒罵起來,“姓唐的你有病是吧?好好的你打我兒子幹嘛?!你有本事你去解決事情,衝我兒子撒氣算什麼本事?!”
她的聲音十分的尖利,聽起來很刺耳,而此刻書房又算得上是個密閉空間。
一時之間,屋裡的另外三個人都有些受不了。
“張晴,你發什麼瘋!?”唐鳴泉吼了一聲,一雙大手死死鉗住張晴的雙臂,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殊不知,這樣隻會更刺激到對方。
張晴雙手動彈不得,於是改為拿腳去踹唐鳴泉,一頭長發因為劇烈掙扎有些散亂,簡直毫無形象可言。
反而是被砸了的唐玉麒,呆坐在紅木沙發上,愣愣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最後是傅先生開口叫停了這出中場鬧劇,“停下吧,小晴,鳴泉你也是,先放開她。”
“虎子還在裡面睡覺……”
他的聲音不大,也沒有太多的情緒在裡面,開口的瞬間,仿佛滿滿一瓢清冷的水,注入了沸騰的鍋裡。
而急了眼互相咒罵扭打在一起的唐鳴泉和張晴,就是那鍋裡的沸水。
兩人瞬間冷靜下來,繼而意識到此刻的樣子有多難看,連著表情也變得難看起來。
————————
“怎麼樣,精彩嗎?”洛聞書低聲問道。
夜裡的風吹得有些大,樓下花園裡的草木都彎了腰,她坐在精雕細琢而成的護欄上,兩條細長勻稱的腿輕輕晃悠著,一副悠闲自在的表現。
而旁邊站著的唐月,就沒有她這麼好的心情與狀態了。
她們所在的地方,是唐家三樓書房那扇落地窗外的陽臺。
本來是給書房的主要使用者唐鳴泉在辦公勞累之餘,走出來呼吸一下自然的空氣,看一看外面優美的景色用的。
此刻卻方便了洛聞書和唐月落腳。
落地窗沒有關上,半拉著簾子,裡面的燈光連同著爭吵聲一同飄了出來。
屋裡的人對此並不在意,因為根本沒有想過,書房外面還會有人,並且還是最為關鍵也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別說他們,就連唐月自己也沒想到,洛聞書會把她帶這裡。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書房外面的。
唐月隻記得在酒店外面河邊的休息長椅上她點頭說了一個‘想’之後,洛聞書便站起身來,對她說了一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河邊走了一段後,拐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唐月感覺到一隻微微有些涼意的手伸過來拉著自己,伴隨著洛聞書平靜的聲音,“別怕,閉上眼睛,跟我走。”
她下意識照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洛聞書松開了手,一邊對她說,“可以睜開眼睛了。”
唐月隻覺得空氣中彌漫著的氣息隱約有些熟悉,她緩緩睜開眼,就發現自己站在了家裡三樓書房外的陽臺上。
父親唐鳴泉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出來。
……不,不對,這裡不是她的家,說話的也不是她的父親。
唐月已經相信了洛聞書說的那個荒誕離奇的故事,但心裡仍有一絲不甘,想要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似乎這樣才能給她這痛苦的二十年一個交代。
“你小時候一直羨慕唐玉麒,羨慕他得到了父母的寵愛,他們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給他開家長會,會坐下來跟他聊天,教導他如何為人處世……”
“其實也都是假象。”
“風平浪靜時,他們是溫馨有愛的一家人,父慈子孝,母親溫柔。”
“可一旦發生超出能力範圍的變故,他們就會褪去面具,恢復本性,像瘋狗一樣撕扯攀咬在一起。”
“看到他們如今的樣子,你還羨慕嗎,唐月?”洛聞書問。
唐月眼眶有些紅腫,不過這是之前哭泣造成的。
回……來到唐家之後,她的眼淚漸漸止住了,現在隻剩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和一雙握得很緊,指甲掐到掌心肉的手。
“不過如此。”唐月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靜,沒有愛,也沒有愛而不得的痛與恨,仿佛抽離這部分感情,透露出幾分冷冷的不屑。
洛聞書笑了笑,“我一直都很喜歡看這類純粹的壞種在事發之前惶恐不安的樣子,看他們絞盡腦汁,竭盡全力,自以為想到了補救之法,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的去執行,然後等待結果。”
“就像是刑場上將要被砍頭的犯人,等待赦免的旨意到來。”
“但他們不確定那道旨意會不會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死亡的陰影不斷籠罩,他們那顆骯髒惡臭的心,在巨大恐懼與渺茫希望交織而成的大鍋裡備受煎熬。”
“他們的結局,有三個。”
“一是沒有赦免,劊子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上面那雙眼睛驚恐的瞪大。”
“二是赦免的旨意來了,但晚了,隻剩下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看著生前期盼的希望。”
“或者赦免的旨意趕在了處決之前到來,他們眼裡燃起希望,臉上浮現笑容……然後聽到一聲‘斬’,劊子手手起刀落,那顆離開了身體的頭顱上,眼裡的希望和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這看似是三條路,其實都通向一個結局。
————————
屋裡,商談扔在繼續。
“我嘗試著算了一卦……”傅先生說。
屋裡另外三個人的目光瞬間落到了他身上,滿含期待。
隻見傅先生微微搖頭,“未來一片空白,我什麼都看不到。”
這不是什麼好消息,但也不算是壞消息,至少比直接得出最壞的結果要好。
但唐家人的臉色仍舊難看了一些。
“長寧,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建議嗎?”唐鳴泉沉聲問道。
傅先生聞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許久,才問道,“你真的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