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事就不是我和娘親能知道的了。
回府馬車上,娘親瞧著興致不高。
「檸兒,娘很高興你懂得反擊,但娘不希望你變成她們那樣的人。」
這是這段時日來我第一次見她斂了笑容。
娘親是覺得今日我做的太過了麼?
不,肯定不是。
出發前娘親說過,如果她們再敢欺負我,無需手軟。
所以...
我的心立刻軟下來:「我知道的。裏面有家小姐是剛隨父親搬來京城,她沒欺負過我,也不贊同她們的作為。所以我隻讓婢女打暈她,送去了安全的廂房。」
「嗯。」
娘親終於贊許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人和畜生往往隻有一念之差。」
「檸兒,千萬不要同她們那般越過那條線。」
9
年關將至,娘親忽然減輕了父親的藥量。
他日漸清醒卻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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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看不到陸錦元了。
娘親提議把嫡姐放出來:「馬上過年了,夏郎不想見玥兒嗎?」
父親立刻像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對,放玥兒出來!放玥兒出來!」
祖母得了消息,顫顫巍巍走出容安堂,不想也不能再給娘親機會設計嫡姐了。
誰想一行人剛到院子,才得知嫡姐病了。
因為娘親削減了各院開支,她每日隻能用些尋常草藥煎藥喝。
按理說,風寒發熱本就用不上靈芝人參,醫館裏隨意兩貼藥也能藥到病除。
嫡姐這模樣倒像是故意不喝藥,好加重病情博同情,讓父親發落娘親。
就是瞧著病得實在太重了些,掌握不好一命嗚呼,豈不是功虧一簣。
父親心疼壞了,哪顧得上什麼男女大防,撲向床邊急切地問嫡姐怎麼樣。
嫡姐靜靜躺在床上,臉龐白的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如墨長發鋪散開,淒美又脆弱。
她並不看父親,視線落在窗外的搖曳的梅花上:
「爹,我好痛。娘去世時你說過會好好照顧我的。」
「現在卻由著這個壞女人欺負我。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跟娘親一起去了。」
聽說陸錦元就是病死的,父親到處求醫依舊沒能救回他的摯愛。
父親眼底迅速泛起驚慌,他紅著眼指著我和娘親:「你們出去!你們快點滾出去!」
「夏郎...」
娘親咬著薄唇,委屈巴巴地看向父親。
可父親堅持讓我們走,甚至起身粗暴地推我和娘親:「不能讓她看到你們,不能讓她看到你們...」
父親身後,嫡姐靠坐起來,眨了眨眼,沖我們勾起嘴角。
而後門「啪嗒」一聲關上了。
娘親轉過頭來,臉上再看不到一點傷心:「你扣下她的消息了?」
「嗯...」我垂頭看自己的影子,「隻是風寒而已,又死不掉。她想借病出來,我怎麼可能讓她如願。娘親,對不起...我是不是破壞你的計劃了?」
如果嫡姐真的借著生病的事情重新把父親籠絡了去...
「瞎擔心什麼。」
娘親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真讓人心疼呢,夏玥有這樣一個父親,幸好檸兒你...」
娘親說到一半就停下了,我疑惑地望著她,但娘親並不打算同我多解釋。
直到我發現嫡姐做什麼父親都不會罵她了。
哪怕是摔了筷子要我和娘親滾,父親也隻是順著她的話,轉頭讓我們離開。
我不止一次看到父親深情又溫柔地盯著嫡姐,喚著誰也聽不見的名字。
我好像猜到娘親為他們安排的結局了。
10
大年初二,姑姑回來了。
嫡姐提前遞了消息,因此看見我和娘親時,她又恢復了從前目中無人的模樣。
「某些人啊,還以為多有能耐,結果連一個死人都敵不過。」
姑父有事去了江南,所以她也不怕娘親告狀,肆無忌憚發泄著惡意。
我是不明白娘親又不愛父親,和死人有什麼好爭的?
再說陸錦元早成了一抔黃土,而娘親如此明艷美麗,自然是娘親贏了。
我不想聽這些沒意義的話,娘親卻頗有興致,不時還點頭表示贊同。
「是啊,夏郎對姐姐一往情深,真令人羨慕。」
娘親始終笑吟吟的,姑姑便說不下去了,她想要的可不是這種反應。
「算了,和你個瘋子有什麼可說的。」
她翻了個白眼,抬腳往祖母容安堂的方向走。
娘親靜靜看著,紅唇微微上揚:「好了,檸兒自己去玩會兒吧,你爹爹該喝藥了。」
雖然嫡姐霸佔著父親不肯放,但女兒家總要顧慮自己的名節。
這便給了娘親可趁之機,隻要嫡姐不在,他們還是同從前一樣,相談甚歡。
不知娘親下午說了什麼,晚間宴席上,父親和嫡姐始終沒有出現。
祖母察覺異樣,瞪著娘親質問:「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娘親越過所有人最先動了筷子,她慢條斯理吃了片芙蓉雞:
「不是我做了什麼,而是玥兒做了什麼。母親可別說一點都沒發覺呀?」
姑姑一頭霧水,不知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啪」一聲摔了筷子:
「林昭雪!你在玩什麼把戲!還有娘,玥兒到底怎麼了?」
祖母卻說不出話,盯著娘親顫顫巍巍站起來,「快!...快找...玥兒!」
白日還極大的雪此時已停了,整個夏府被籠罩在夜色裏,顯得寂靜可怖。
娘親領著我走在所有人後面,悠閑地像在出門賞景。
直到臨近嫡姐的院子,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寧靜。
祖母和姑姑顧不上儀態,匆匆往裏沖,就見父親癡迷地望著嫡姐,「元娘...」
父親倒沒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聽說他和陸錦元相敬如賓,於琴棋書畫上交流頗多。
隻是任誰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用這種眼神盯著,都會覺得毛骨悚然。
「我不是娘親!你不許過來!」
嫡姐抓過桌上的瓷瓶朝父親扔去。
瓷片碎了一地,父親渾然未覺,隻是傷心地望著嫡姐:「元娘,可是我何處做的不好?」
「閉嘴!閉嘴!」嫡姐氣得直跺腳,「都說了我不是娘親!」
祖母在一旁急得打轉,還險些被瓷器砸了頭。
姑姑就沒這麼好運了,夾在兩人中間推搡間摔在地上,膝蓋手肘頓時鮮血淋漓。
嫡姐有心要幫忙,可父親眼裏似乎隻剩下她,稍一分心便會湊過來,「元娘...」
就在這一團亂裏,娘親紅唇微動:
「夏郎,看來母親和姐姐不想你和元娘在一起,一直阻礙你們的人,該如何處置呢?」
11
娘親像海上用歌聲迷惑人心的海妖,三言兩語引得父親逐漸癲狂。
「誰也不能阻止我和元娘在一起,誰也不能...」
他不知從哪抽出一把匕首,狠狠紮進姑姑腹間。
鮮血汩汩而出,父親置若罔聞,繼續尋找下一個破壞他和「元娘」在一起的人。
祖母嚇傻了,倚著墻壁大喊大叫,試圖讓父親清醒過來。
可她這番模樣在父親眼中便是妄圖棒打鴛鴦的惡人。
祖母和姑姑齊齊倒在血泊裏,娘親笑著拍手:「恭喜夏郎,從此便可以和姐姐朝朝暮暮了。」
嫡姐也嚇傻了,等回過神猛地瞪大眼睛:「林昭雪!是你害死了祖母姑姑,你怎麼還有臉笑!」
娘親疑惑地眨眼:「為什麼不笑?你們越痛苦我就越開心呀。」
父親丟掉匕首又湊到嫡姐跟前,說著曾經和陸錦元說過的話。
嫡姐已然快崩潰了,一把推開他:「瘋了,你們全都瘋了!」
「是啊。」娘親一步步走近,白裙染上鮮血,猶如窗外點點落梅。
她撿起匕首,在嫡姐驚慌的目光中狠狠紮進自己肩膀,「早在嫁入夏府的第一天,我就該瘋了。」
......
祖母和姑姑死了,死在父親手中。
娘親因為保護我和嫡姐也受了傷。
誰都不知道父親為何會發狂,隻能從他被捕時的瘋言瘋語中猜測一二。
為情所困,為情所瘋。
眾人感嘆父親和陸錦元的神仙愛情時,也會同情一番娘親。
誇她作為繼室,已經做的夠好了。
隻有嫡姐每每聽到這些話便大罵娘親,說一切都是娘親導致的。
她不止一次敲響鳴冤鼓,一遍又一遍讓衙役把娘親抓走。
起初眾人還會同情她,驟然失去這麼多親人還被退了婚,任誰都受不了。
可後來嫡姐見無人信她,還幫娘親說話,脾氣上來便懟天懟地,懟的再沒人願意聽她說話。
還有人勸娘親:「這怕是刺激太大瘋了,我們知道你不想落個苛待嫡女的名聲,但這不關起來也不行啊,傷了人怎麼辦?」
娘親假意為難,又沖眾人陪了不是,等嫡姐再一次跑出去時帶人將她拘了回府。
嫡姐像條瘋狗似的破口大罵:「林昭雪!你不得好死!你讓我夏家滅門,你也別想好過!」
「夏檸,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麼爹爹祖母不喜歡你嗎,因為你...唔...唔!」
嫡姐說到關鍵處被娘親捂了嘴,她憤恨地看著我們,如果眼刀能殺人,我和娘親大概死了千百次。
父親和祖母對我的態度,確是長久以來令我疑惑不解的問題。
可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無所謂啦姐姐。我已經不需要他們的疼愛了,在你一無所有的時候,我還有娘親永永遠遠陪著我,愛著我。」
後記
我一直覺得那不是一個夢那般簡單。
我見過帶著仇恨的人, 譬如嫡姐, 那是恨不得將我和娘親千刀萬剮的恨意。
可娘親眼裏有太多東西。
她像被玩壞的木偶,崩潰後陷入了癲狂。
雖然嫡姐和祖母都說過娘親瘋了,但我好像更喜歡現在她。
我也問過娘親, 夢裏還有其他東西嗎?
娘親不肯說。
她隻是輕輕摩挲著我的臉:「真好啊,你是我的女兒, 隻是我的女兒。」
番外
林昭雪視角
我見過王家用一卷草席送出來的人。
青白的手臂滿是鞭痕、燙傷...
明明是最美好的年華, 卻遭受了慘無人道的折磨。
一想到我的檸兒會經歷這些, 我便心如刀絞。
這是我第一次為自己和檸兒爭取什麼。
不想讓夏玥嫁過去有很多辦法, 甚至兩家勢均力敵, 拒絕提親也不會有什麼。
可夏郎甚至不願見我, 哪怕我放下全部尊嚴跪在門口磕頭求他。
「為什麼?」
我哭得泣不成聲,「為什麼一定要是檸兒?」
我痛恨自己的懦弱,竟然連女兒都保護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來了人。
我僵硬地回頭,原是夏檀在夫家不如意,又回娘家來了。
她巧笑嫣然地在我身前蹲下,眼底嘲意濃濃: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吧,因為夏檸根本就不是我夏家的種啊。」
「你說什麼?」
我驚駭地忘了哭, 什麼叫檸兒不是夏家的種。
夏檀靠近我,塗著蔻丹的手指從我面上滑落:
「你是長得不錯, 可弟弟和元娘感情那麼好,若非府裏缺個管家主母操持,你一屆商賈之女,憑什麼嫁進來?」
「所以新婚當夜, 和你圓房的新郎官自然也不是弟弟呀。嗯...好像是外門的小廝吧。」
「不過你放心,人早死了。雖然那小蹄子不是夏家的種,看在為玥兒擋災的份上,這個秘密也不會有別人知道。」
說完,夏檀心情愉悅地走了。
我呆坐在原地回不過神, 原來人痛到極致是會麻木的啊。
原來夏家放著門當戶對的小姐不要,委屈地娶了我, 是因為好拿捏。
原來他們始終對檸兒不冷不淡甚至帶著隱隱的厭惡,是因為...
多好笑啊, 我隱忍至今,甚至連檸兒受了委屈都未曾替她討過一回公道。
不過自覺高攀夏家,不求做什麼風光的夏夫人, 隻求家宅安寧。
我以為隻要檸兒出嫁就好了,我會為她尋一個老實良善的夫婿...
可原來, 我和檸兒這一生都是笑話。
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清清白白女兒家, 嫁給普通人也能幸福一生的。
那天我在院裏一直坐到太陽西沉。
我想明白了,一味的忍讓並不會換來尊重,這家人不過是畜生罷了。
我收拾包袱準備去王家帶走檸兒,天高地遠, 總有我們母女容身之處。
可我去晚了, 他們說檸兒暴斃了。
最後我是在山野找到她的,同那些女子沒什麼兩樣,一卷草席,一身傷痕。
「檸兒...」
好像有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我抱著檸兒的屍身, 覺得她好像還活著:「唔,娘親把他們都殺了,給檸兒報仇好不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