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忽然變了。她總要我忍讓,今日卻在嫡姐摔碎簪子時,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這張臉,我想打很久了。」
「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倡狂。」
她溫柔地摟住我,眼裏閃過奇異又危險的光芒。
「乖,娘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
她不再害怕祖母,不再忍讓姑姑。
人人都說娘親瘋了,可我好像更喜歡現在的她。
1
因為和趙公子說了話,嫡姐又發脾氣了。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但凡惹了她不快,我就會受罰。
即便趙公子隻是同我客氣地問聲好。
嫡姐便摔了我大半首飾釵環,剪了我為數不多的衣裙。
但這還不夠,她用簪子挑起我的下巴。
隻需往前幾分,便能插進我的喉嚨。
「你和你娘果然都是不要臉的狐媚子,趙瑞之是我未婚夫,也是你能肖想的?」
我害怕得幾乎不敢呼吸,可更不敢哭,因為那隻會令嫡姐變本加厲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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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我隻是回了一個禮。妹妹不敢...」
「閉嘴!」
嫡姐狠狠瞪著我,簪子也貼上臉側。
「怎麼不見他同別人問好,偏就是你!」
「我看劃爛這張臉,日後你還能拿什麼勾引人!」
嫡姐身邊的婢女小翠小喜立刻扭住我的肩膀,我終於害怕地掙扎起來。
眼看簪子就要劃下,屋外響起腳步。
娘親穿著素色衣裙,神色淡然地走了進來。
但嫡姐並沒有放開我,冷嗤一聲看向娘親,眼裏沒有半分尊敬。
「來得正好,看看你生得好女兒,連我的未婚夫也敢覬覦。說說吧,怎麼請罪?」
同為嫡女,嫡姐更受父親喜歡。
因她生母是父親的白月光,兩人青梅竹馬,相知相伴十數年。
若非陸錦元早逝,娘親也沒有作為續弦嫁進來的機會。
但這樁婚事不過是夏家需要一個管事的主母。
娘親性子軟和,嫁進來後一直勤勤懇懇,對嫡姐更是視如己出。
但沒用,嫡姐那時已經六歲,她恨透娘親搶了陸錦元的位置,從不給她好臉色看。
而因為商賈之女的身份,我和娘親在府裏更是過得甚為艱難。
驕縱任性的嫡姐,尖酸刻薄的祖母,挑撥離間的小姑子...
娘親一再被苛待又一再忍讓。
我記事起聽得最多就是:「檸兒,你再忍忍。」
哪怕寒冬臘月嫡姐故意將我推入湖中。
哪怕祖母罰她冰天雪地跪在外間三個時辰。
哪怕父親根本不愛她,這個家完全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她還是溫吞地說:「忍忍就好了。」
所以,當娘親一巴掌打在嫡姐臉上時,眾人愣住了。
嫡姐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娘親:「你竟敢打我?」
娘親一改從前溫順的模樣,勾起嘴角,笑意盈盈道:
「你這張臉,我想打很久了。」
「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倡狂。」
2
嫡姐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
她撲上來想撓娘親被一腳踢開。
接著又是一聲脆響,啪——
娘親揉了揉微微發紅的手:「這樣才好看嘛。」
嫡姐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連手都哆嗦起來:「還不趕緊給我拉住那個賤人!」
肩膀一陣輕松,小翠小喜甩開我轉去抓娘親。
然而娘親也是帶了人的。
幾個婆子扭住她們,往腿上踹了一腳,兩人便隻能臉色發青地跪下。
嫡姐已然氣瘋了,眼尾通紅,指著娘親罵。
「你等著!我這就讓爹爹休了你!」
「不,休妻太便宜你了,應該貶妻為妾再發賣去勾欄院!」
娘親不怒反笑:「好啊,你盡管去。」
等嫡姐氣沖沖地帶人離開,娘親揮退下人摟住了我。
「乖,娘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
娘親身上幹凈的皂角香溫暖得人想哭。
我愣愣地看著她,有些著急了。
「娘,嫡姐她肯定會去告狀的,爹爹若是怪罪...」
「那就殺了他。」
娘親依舊神情溫柔,嘴邊也帶著笑,可眼底沒有半點溫度。
「檸兒啊,娘方才做了個夢。」
「夢裏你的祖母爹爹逼你代替夏玥嫁給一個紈絝,他們明知那人生性嗜虐卻還是把你往火坑裏推。」
「娘求他們不要,可腦袋磕破了也沒用。再見你時,你被一卷破草席裹著丟在山野裏,身上沒一塊好皮。娘的檸兒那樣乖,卻再不會睜開眼睛了。」
「夢醒後娘就醒悟了,一味的忍讓並不會換來尊重。那為什麼還要忍呢?」
娘親的眼中閃著奇異又危險的光芒。
明明還是一身素衣,卻美麗的讓人窒息。
3
最先發難的人是祖母。
嫡姐養在她膝下,自然心疼地不得了。
一想起榮安堂裏總是板著一張臉呵斥我的祖母,我就害怕地想逃。
然而娘親牽住我,眼睛彎得像天上的新月。
「母親怎麼有空找我和檸兒?」
「你還有臉說!」
祖母狠狠摔了手邊的茶盞,滾燙的茶水澆在娘親腳面。
她卻渾然未覺,面上還是柔順的笑意。
「我說怎麼玥兒越發暴躁,原是同母親學的,這可不行哦。」
「趙家乃有名的書香門第,玥兒這般嬌縱任性,日後過了門被夫家嫌棄怎麼辦?」
「你!」祖母和嫡姐一同望向娘親。
換做往常,她早已低眉順眼地跪下,可今日娘親竟攬著我坐下了。
她無視怒氣沖沖的兩人,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敲擊著桌面。
一邊上下打量著嫡姐,「不像,這樣一點都不像。」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娘親在說什麼。
但他們都在幸災樂禍,因為父親回來了。
眼看父親怒氣沖沖,大步而來,我竟然明白娘親的意思了。
嫡姐受寵除了是原夫人唯一的血脈外,還有便是那張臉,像了陸錦元七八成。
我曾在父親的書房見過滿滿一墻的畫像。
那是父親思念成疾,一年又一年畫下的。
所以當娘親幽幽感嘆著「姐姐可不會露出這般難看的神情」時,父親愣住了。
他破天荒沒有指責我和娘親,而是看著面目猙獰的嫡姐蹙起眉頭。
「對,這樣就不像了...夏玥,不許用你娘的臉露出那種樣子。」
偶爾父親心情好,也會同我說起以前:
「元娘是京城最好看性子最好的女子!哪怕有人挑釁她,也隻是柔柔一笑。」
「可為什麼,明明說好了要白頭到老,元娘怎麼能拋下我先走呢...」
早逝白月光的殺傷力還是很強的。
嫡姐用那張十分相似的臉做出與陸錦元截然不同的表情,在父親眼中大抵是一種褻瀆吧。
嫡姐不曾被父親指責過,這會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接著她氣急敗壞沖下來給了娘親一巴掌:「賤人,都怪你!」
娘親臉上迅速紅腫起來,我慌了,起身走到她身邊。
我很想問,為什麼不躲,不是說我們再不用忍了嗎?
嫡姐洋洋得意,然而下一秒娘親捂著臉,淚水落下,聲音微顫。
「這一巴掌真是姐姐打得就好了,若還能再聽她喚我一聲阿雪...」
「你認識元娘?」
父親擠開我走到娘親身邊,「你怎麼從未告訴過我,你認識元娘?」
娘親露出一個苦笑:「這有什麼可說的呢。姐姐不在了,我隻想好好教養玥兒。可是夏郎,她越來越不像了,怎麼辦啊,她越來越不像了。」
「閉嘴,你給我閉嘴!我不像她!我才不要像她!」
啪——
嫡姐狠狠挨了父親一巴掌,她被打偏了頭,甚至嘴角都破了。
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了幾分,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話。
她想解釋,可又不願在我和娘親面前示弱,緊緊咬著牙和父親對峙。
父親眼底冷意森然,他一步步走近嫡姐,直到她退無可退,跌坐在祖母身側。
「你這是做什麼啊!」祖母起身護住嫡姐。
可父親隻是打量著嫡姐,連同娘親也走了過去。
「我請人來交你規矩好不好,姐姐這些一向做得很好。」
「是啊,玥兒乖,要像你娘那般做個大家閨秀。」
「不聽話就要受懲罰哦,我想姐姐也想看玥兒越變越好吧。」
「對,都聽你雪姨的,不要想著找祖母,學好了才能出來。」
「還有小翠小喜,肯定是她們故意帶壞了玥兒,杖斃吧?」
「好。」
就這樣,兩人一唱一和決定了嫡姐及其婢女的命運。
嫡姐被禁了足,還請了最嚴苛的嬤嬤教導規矩。
無論祖母怎麼不同意,嫡姐如何大吵大鬧,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小翠小喜被塞了嘴拖出去,她們大概也想不到,平日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的娘親,卻能如此淡然地說出「杖斃」二字。
第二天,嫡姐的院子上了鎖,來教規矩的嬤嬤比祖母還可怕。
遠遠的,我都能聽到藤條抽在身上的聲音。
嫡姐罵得越狠,嬤嬤便打得越重,直到她認錯為止。
於是從前嫡姐最得意的一張臉,如今成了最大的束縛。
娘親帶著我在一旁的涼亭裏喂魚,她今日穿了件水綠的裙子,更襯得皮膚白嫩。
風聲混著哀嚎並不美妙,她卻滿意地點著頭,像在聽什麼琴曲。
魚食撒入水中,魚兒爭先恐後撲上來。
娘親嬌笑道:「別急呀,這才剛開始,一個一個來。」
4
我和娘親又一次坐在了榮安堂。
盡管知道不必再怕了,但看到那雙怨毒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
從前種種真的很難叫人忘懷。
動輒請家法、跪祠堂、沒有飯吃...連府中下人都比我和娘親過得鬆快。
我一直不明白,這般介意娘親的身份,為什麼當初還要下聘呢?
今日娘親穿得是蜀錦製成的衣裙,手上戴著庫房裏最好的雞血玉鐲子。
她其實生的很美,不過被府裏的生活硬生生磨的失去了生氣。
我很喜歡娘親現在的樣子,祖母卻冷哼一聲,面上露出幾分輕蔑。
不過薑還是老的辣,經過上次,她沒有第一時間沖娘親發難。
就這樣晾著我們,連杯茶水都不肯招待。
除了我們三個外,姑姑也來了,輕輕碰著茶盞,姿態優雅地喝著茶。
她也是個不好相與的,常數落娘親將府裏管的一塌糊塗。
明明她嫁出去後也總被夫家指責,不敢反抗便拿娘親出氣。
都是壞人!
見一個兩個不說話,屁股還未坐熱,娘親起身帶著我要走了。
姑姑見狀「砰」一聲放了茶盞:「這便是弟妹的禮數麼?」
娘親哆嗦了一下,再回頭臉上露出幾分驚慌:「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驚詫不已,抬頭看向娘親。
而姑姑和祖母則瞇起眼睛,十分滿意娘親低頭認錯的態度。
可惜我們都想岔了。
下一秒,娘親臉上不見分毫惶恐,仿佛方才隻是一場夢。
「這已經是本月姐姐回來的第六次,哪有嫁出去的人還總往娘家跑。」
「是我不懂禮數,該讓門房攔著些,再派人去李府通報聲,好讓他們接姐姐回去。」
話落,姑姑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你在威脅我?」
「什麼威不威脅。」
娘親在笑,那笑卻像是一張畫出來的面具,完美無瑕,沒有一絲感情。
「我知曉姐姐在李府過得不舒心,這才時常會來。姐姐不要怕呀,我已讓人去李府討公道了。所有讓姐姐不開心的人,都、該、死。」
案上燭臺發出劈啪的聲響。
姑姑被娘親嚇著了,她緩慢而艱難道:「林昭雪,你是不是瘋了...」
「怎麼了?」娘親勾起唇角,歪了歪頭:「有什麼不妥嗎?」
姑姑尚未來得及罵娘親,小廝來稟李府來人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姑姑失了姿態,握成拳的手骨節泛白,還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