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道:“誇我也是不成的。”
她艱難地抬手,自己抹了抹眼淚,道:“不同皇上好了。”
“但朕偏偏想同幺兒好。”蕭弋將她扣著怎麼也不松手。
他緊跟著又道:“丹州的那兩個舞姬,長得什麼模樣,朕都不記得了。六公主,她都來同你說朕的壞話了,說朕連御醫都不肯讓她瞧,朕對她半點都不好,又哪裡算喜歡她?方才那人,朕更是認都不認得。這世上沒有人比幺兒更好,更叫朕覺得喜歡了。”
楊幺兒那口氣還沒消幹淨。
她覺得胸口還堵著。
可皇上說的也沒錯,她便不該生氣難過了。
她道:“不許同我說話。”
蕭弋眼底浸著一點水意,他盯著她,啞聲道:“好,朕一會兒再同你說。”
說罷,他攥住她的指尖揉了揉,低聲道:“一會兒已經過去了,朕現在能同你說話了嗎?”
楊幺兒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忍不住巴巴地道:“我不喜歡她。”
“朕也不喜歡此人。你瞧,朕同你是一樣的。”
他抓著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胸口,道:“人心狹隘,放下一個人,已經是極為不容易的事了,哪裡還放得下第二個呢?”
楊幺兒怔怔抬起自己另一隻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她的聲音裡還帶著一絲哽咽的哭腔,道:“這裡也是狹隘的。”
蕭弋的呼吸重了重。
他知曉,她自幼時起,便被壓抑了表達的天性,因而要從她的口中挖出話來,是極為困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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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覺得時機到了,於是他再度問了先前問過楊幺兒的那個問題:“朕心中愛慕幺兒,幺兒呢?”
她對上他的眸光,然後像是被忽地燙了一下似的,她的眸光抖了抖,這才低聲道:“幺兒也喜歡皇上。”
說罷,她似是覺得這樣太過沒文化。
於是絞盡腦汁地想起了先前背過的詩經,念給蕭弋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蕭弋忍不住笑了笑,託住她的面頰,道:“該是朕來對幺兒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從幺兒第一回 來見朕,梳著雙環髻,後來朕便朝思暮想了。”
他從此便記得了她送來的花,送來的魚,送來的松果。
還有她分給他的禮物。
還有她同他講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學生吵架。
幺兒:皇上說的話我都記得。
小皇帝:那你還說宮裡人多熱鬧。
幺兒理直氣壯.jpg:我不記得了!我沒說過!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待到下山時, 楊幺兒已經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大抵是哭得累了。
蕭弋低頭瞧著她的面容,心底還湧動著別的念頭。
隻是這樣的念頭,他是斷然不敢同她說的。
他是極貪心的, 他想要她喜歡他,還想要她從此在這世上, 隻同他一個人好。
想到此處, 蕭弋的目光暗了暗。
鳳亭。
正是先前孔鳳成口中所提起的天淄國人。
這樣一個名字, 突兀地出現在了幺兒的嘴裡。
“上次要落水了,鳳亭救我。”幺兒是這樣說的。
上次落水……
是那一回,大月國的綺雲公主、天淄國的六公主、巫女同行,永安宮中一個小太監, 原本是想要撞那綺雲公主下水,結果卻撞上了幺兒。
隻有這一回, 幺兒險些落水。
但救她的……是巫女……
蕭弋立時便記起了, 每回見巫女時, 她是什麼模樣。一身黑衫, 再以黑紗裹面,自然就看不清容貌模樣了。
再仔細想來,身形似乎也格外高大。他那時還隻當是異國女子,是有些個頭極高的。
若巫女是鳳亭,那六公主的身份便也就呼之欲出了。
她應當並非天淄國的六公主,而是鳳亭的胞妹,斛蘭。
一旦捋開了這個頭, 其它關竅自然而然也就想通了。
天淄國使團為何死在了半途?
是因為他們不願使團歸國,被天淄國的皇帝從中發覺到蛛絲馬跡,知道他們假扮了六公主與巫女。或許還有一個原因,他們一面殺使團,一面六公主又來與幺兒陳述天淄國的狼子野心,這便是盼著大晉與天淄國不死不休,挑動戰火,他們方才能從中尋得生機。
那屈然是他嗎?
好似一切都串連了起來。
去李府上的也是鳳亭。
屈然這個身份,應當是李府給他準備的,他原本應當是想要披著這層身份,前往丹州建功立業一番,然後插入到朝堂中來的。
隻可惜幺兒一眼認出了他是誰,於是主動同他說了話。
皇後娘娘高高在上,自然不會無緣無故與一個小小千總說話。
鳳亭知道自己遲早會暴露,於是等到剛一回京,就裝作發高熱不治而亡。
那麼現在他仍舊以巫女的身份留在宮中嗎?
不,他先前隨軍出宮離京容易,但要想再回到宮中就難了。
何況後來也不曾聽底下人報上話,說巫女失蹤了。那便說明,自徵木木翰時起,他就已經讓人將他替下來了,而後他就出了宮,混入到了軍中。
他的算盤叫幺兒破壞了,必然不會輕易罷休。從孔鳳成口中講述的事跡,就可見此人何等心狠手辣。若不達目的,是絕不會輕易罷休的。
那他在宮外又會偽裝成誰,再一次試圖接近大晉的官場和皇室呢?
六公主在其中,又起了什麼樣的作用?
她贈與幺兒兩瓶藥,恐怕有一部分是為鳳亭準備的,另一部分則是以備救他或者幺兒的性命,如此便可欠下一份恩情。
那香囊呢?
作用不明的香囊,又是為了什麼?
鳳亭低頭瞥了瞥楊幺兒,她睡得很沉,馬車顛簸都絲毫影響不了她。
……幺兒異狀,莫非與香囊有關系?
現下有了思緒,蕭弋心中倒是平穩了許多。隻消順著往下查探,鳳亭與斛蘭二人的手段,又怎麼能瞞得過去呢?
如此種種,與今日幺兒動情表白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蕭弋垂眸,將楊幺兒身上蓋著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
而文昌觀外。
常淑雲的步子停頓在了那裡,她抿了抿唇道:“皇上原來是個溫柔的人。”
皇後這樣冒犯,他都絲毫不放在心上。
丫鬟是瞧不出什麼來的,便隻怔怔道:“皇後娘娘脾氣大的緊。”
常淑雲抬手拍了拍她的嘴,道:“可莫要在這兒說,當心治你的罪。”
丫鬟訥訥道:“那咱們……還跟著往下走嗎?”
“不了,皇上與皇後起了矛盾,我再跟上去,隻怕要被記恨。”常淑雲抿唇笑道:“沒多少日子便是太後的壽誕,那時宮中大宴,自然還能再見。”
常淑雲哪兒知道,蕭弋一句話,便已經取消了太後的壽誕。
這廂蕭弋帶著楊幺兒徑直回了皇宮,未再往楊宅去作停留。
蕭弋回宮後,先將楊幺兒親手抱到了床榻邊放下,然後才帶著趙公公去了養心殿。
他沒有立時命人將六公主抓起來,而是先派了人去暗查此事。
還未完全弄清楚他們接下來的打算,便不好打草驚蛇。
待到吩咐完所有的事宜後,蕭弋便回到了坤寧宮,讓宮人們伺候著洗漱了,也換了衣裳,便一並與楊幺兒躺在了床榻上。
他的動作驚動了楊幺兒。
楊幺兒的眼皮掀開了一條細縫,她低低地喚了一聲:“……皇上。”聲音裡還帶著一點困倦的懶洋洋的味道。
蕭弋當即便將她抱在了懷中,低聲道:“幺兒若再見到鳳亭,還認得出他嗎?”
楊幺兒迷蒙地道:“……認得。氣味,不會變。”
“什麼氣味?”蕭弋問。
楊幺兒便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往他的身上湊了湊,帶著一點倦意慢吞吞地道:“與皇上……像。”
蕭弋當即擰起了眉。
與朕像?
他抬手摩挲了兩下楊幺兒的面頰,眼底的色彩變得深沉了起來。
這時候楊幺兒卻貼著他的手掌,主動蹭了蹭,然後往他的懷裡埋得更深了,鼻子好似還抽動了兩下,接著認真地道:“可是,皇上更好聞……”
蕭弋眼底深沉的光散去。
他低聲湊在她的耳邊問:“朕身上有多好聞?”
她叫人打斷了睡意,這會兒勉勉強強地撐起眼皮,盯著蕭弋,迷迷糊糊地道:“這樣好聞。”
說著,她便一口咬在了蕭弋的唇上。大抵是想同他說,好聞到讓人想吃。
蕭弋反咬了咬她的唇,動作放輕。
但楊幺兒實在困極了,連回應也沒了力氣,便抬手堵住了他的嘴,兩眼再度閉上,沉沉睡了過去。
蕭弋咬了咬她的指尖。
楊幺兒這下連眼皮都不掀了。
蕭弋無奈,心下又覺得好笑,但又覺得說不出的柔軟。
好似滿腔的陰沉與暴戾,都在這一剎被安撫回了最深處藏住了。
蕭弋一拉被子,將二人牢牢裹住:“睡吧。”
……
鳳亭為了更快地進入到大晉的朝堂中,他勢必會優先選擇王公貴族、文武大臣子弟的身份,其次才是那些沒有家世背景的秀才。
要確認鳳亭如今的身份……那便還是需要舉行一場大宴,命王公貴族、文武大臣帶上家中子弟,到宮中赴宴。屆時幺兒瞧一眼,便能認出來誰是鳳亭。
太後的壽誕是不會舉行了,自然他的壽誕也不會舉行。
眼下倒是有個正正好的借口。
——木木翰大捷的慶功宴!
蕭弋想到這點後,便立即吩咐了下去。
底下人絲毫不作懷疑,也不敢怠慢,立即便忙活了起來。
這時候眾人也才知道,皇上不打算舉行壽誕。大臣們自然對這般行為好一番誇贊奉承。
皇上與太後都不過壽誕了,但卻願意花不菲的錢,來為木木翰大捷的軍士舉慶功宴。這大可證明,皇上對待有功之臣是如何的愛惜看重!
在木木翰一役中,被升了軍職官位的,心下莫不感激萬分!
另一廂常淑雲也低聲同母親道:“我在文昌觀見了皇上一面。皇上豐神俊美,還是個心胸寬闊、十分溫柔的人。”
常夫人疑惑地道:“當真如此?可你父親說……”
“朝堂上自然是不一樣的。”常淑雲一邊說,腦子裡一邊浮現了那日文昌觀中的景象。她道:“今日父親回來,不是說皇上下令,說不舉壽誕,但卻要為木木翰一戰中有功之臣舉慶功宴,令眾人都攜家眷前往嗎?可見皇上是個愛護看重臣子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