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跪坐在席間,等到樂聲起,便轉到了中間,寬大的裙擺緊跟著飛揚起來,轉出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圈兒。
蕭弋湊在她的耳邊,低聲道:“那是大月國人。”
楊幺兒點點頭,瞧得目不轉睛。
大月國人跳完了舞。
緊跟著便又有一群赤著腳,無論男女,都穿著露腰露臂膀服飾的人,轉入了場中。
他們依舊隨樂聲跳動。
隻不過這一回奏的樂,叮叮鈴鈴,聽著說不出的怪異。
他們跳過幾圈兒後,突然從背後扣下一物,然後猛地罩到了面上。
“面具。”楊幺兒眨眨眼,出聲道。
他們臉上戴的都是面具,她先前見過的面具。
蕭弋淡淡道:“那是天淄國人……你先前見到的面具,就是這樣的面具?”
楊幺兒點頭。
蕭弋微微皺眉,將此事記下了。
樂聲彈奏越來越急。
這些人慢慢地,倒也不太像是在跳舞了。
蕭弋又道:“天淄國,舉國推行巫術。他們的舞樂,其實都是巫術作法時才會用上的……不過因著樂聲有其美,舞姿也有其曼妙之處,這才漸漸引到王公貴族的宴會上。若能有巫女在席間奏樂、起舞,便是極大的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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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幺兒聽罷,便微微轉過頭,盯著他。
她的目光天真而又炙熱。
蕭弋一時間被瞧得有些喉頭發緊,他忍不住將手又扣在了她的腿間,便如先前給她做“手爐”時一樣。
楊幺兒道:“皇上,懂得多。”
蕭弋往她碗碟裡放了塊點心,道:“從前生病時,起不來身,旁的事都做不了,便隻能拿書來讀。初時是讀四書,到了後頭因著纏綿病榻的時間太長久了,便什麼闲書雜書都讀了。不過都是書上寫的罷了。”
楊幺兒一面要聽他講話,一面又要瞧天淄國人,便分不開神,也就忘了面前的點心。
蕭弋見狀,便隻好捏起點心,送到了她的唇邊,這才又道:“幺兒若是讀書讀得多了,自然也一樣什麼都能明白。”
楊幺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最後來到殿上的是新羅國人。
新羅國人穿著更為寬大的裙擺,一根綁帶從胸口處將裙子系住,一旋轉起來,那裙擺便如同鼓了風,鼓成了一個又一個球。
他們無論男女,也都是作這樣的打扮。
他們頭發高高扎成發髻,發髻間同樣束一根綁帶,綁帶長長地垂落下來,一轉起來的時候,綁帶也就會跟著轉。
楊幺兒盯著認真瞧了許久,總覺得他們會踩著那根綁帶,然後狠狠摔下去。
待到各國都獻完了舞樂,眾人便一同舉杯歡迎各國使臣。
而各國使臣在飲過這杯酒後,便先後來到了殿中央,跪地向皇上獻上賀禮。
大月國獻上的是夜光珠、夜光杯、珊瑚珠等物……
為首使臣乃是大月國的大公主與二王子,二王子雙手捧著一個匣子,跪地朗聲,用蹩腳的大晉官話道:“將神所留下的神跡,獻與大晉最美麗的皇後!”
蕭弋的臉色騰地就沉了下來。
這也便罷了。
待等到天淄國。
天淄國使臣跪地,捧著匣子的手微微顫抖。
他同樣也朗聲道:“願將大巫女的珍貴之物,獻與大晉最美麗的皇後!大晉皇後仙姿佚貌,唯有大晉皇後當得起天淄國的神物……”
一時間,眾臣都屏住了呼吸。
蕭弋眉目陰沉,面色冰冷。
他沒有同幺兒說。
這番邦異國,大都性情直爽,時常將溢美之詞掛在嘴邊,從不懼於誇贊旁人。
……
楊幺兒此時,還津津有味地盯著他們身上掛著的面具。
咦,原來每人都有一張呀?
第七十九章
待到大宴過後, 眾人俱都散去,蕭弋湊在楊幺兒的耳邊,低聲問:“想瞧他們身上的面具?”
楊幺兒抿著唇,點了下頭。
新奇玩意兒, 總是能吸引她的目光。
蕭弋攥住她的手腕, 將她從位置上帶起來。
他沒有開口。
她便也不多問, 隻乖乖跟在他的身側,二人並肩而行。
轉眼行至一處廊下,十來個天淄國人穿著單薄的衣衫,仰頭大膽朝帝後打量過來, 然後才躬身屈膝:“參見皇上, 參見皇後娘娘……”
蕭弋沒有走上前,他看向他們的目光淡漠至極, 唯有微微轉向楊幺兒的時候,他的眼角才會泄露出一點笑意。
他湊在楊幺兒的耳邊, 歪著頭與她道:“你還記得,先前見過的面具,是哪個嗎?”
楊幺兒便掙開了他的手,緩緩朝那幾個天淄國人走了過去。
待走了一圈兒。
她也未能從中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過此時天淄國的使臣倒是帶了兩名女子,緩緩行來,朝楊幺兒、蕭弋二人行叩拜大禮。那兩名女子倒是不曾叩拜,隻是微微屈身行禮。
使臣笑道:“皇帝陛下, 皇後娘娘, 這是天淄國的巫女殿下, 與六公主殿下。”
他口中的巫女,個頭更高,穿著黑色的紗裙,紗巾裹面,肩後掛著一隻面具。六公主殿下年紀更小,個頭也要矮些,她穿著金色的紗裙,頭上綴著紗花,背後同樣掛著面具。
等到使臣話音落下。
天淄國的六公主便將目光悉數都落在了楊幺兒的身上。
六公主不曾裹面,便露出了一張嬌俏的面龐。她的雙眼是水藍色的,嘴唇小巧,仿佛用血染透過,真真唇紅齒白。
令人聯想到精雕細琢後造就的玉塑娃娃。
六公主突然開了口,道:“久聞大晉京城,四下金碧輝煌,繁華之盛,叫人目不暇接,今日得見果真如此。不過待見到了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方才知曉大晉更厲害的不是京中繁華,而是這裡當真是個出美人兒的好地方!”
她一開口,一時間便沒人敢接口了。
番邦異國人,大都性情直率,敢於吐露真言。
誰知道她這句話是在誇皇上,還是在誇皇後,又或者是二者都誇了呢?不管是誇了誰,放在大晉的環境中,便顯得輕佻了。
楊幺兒倒沒仔細聽她說什麼,她隻盯住了六公主微微張合的唇。
……是她呀。
趴在圍牆上的面具,開口說話,就是這個聲音。
興許是楊幺兒盯著她瞧得久了,六公主的目光便又落回到了楊幺兒的身上。
她道:“今日使臣獻上了賀禮,我卻還不曾獻上。”
說罷,她從腰間解下來了一個香囊,遞給了楊幺兒。
那香囊上頭繡的花紋,與面具上的紋理是一般無二的,充滿了天淄國風情。
漂亮倒是漂亮的。
不過興許因著天淄國舉國推行巫術的緣故,這香囊上的花紋都叫人覺得有兩分邪氣。
蕭弋微微低頭,冷冷掃過了六公主,他一手按在了楊幺兒的手背上,淡淡道:“不必了,六公主便收起來罷。”
六公主嬌嬌俏俏地一笑,真是十六歲少女的天真爛漫,她道:“天淄國若是送人香囊,便不是私下許情意。此物乃是大巫女做法後的香囊,可鎮宅護體,是一件頂頂好的玩意兒呢。”
趙公公聽罷這話,在一旁倒是頗為意動。
如今他們闔宮上下盼著的,便是什麼鎮宅、帶運,總歸能讓皇上好好的,那便都是好的。
使臣在一邊笑道:“啟稟皇帝陛下,六公主所言非虛。大巫女一年做法加持過的物品不過兩件。這件香囊,便正是去歲大巫女贈與六公主的。佩之凝神靜氣,護體安身。”
蕭弋眸光微冷,口風驟然松了。
他道:“蓮桂。”
蓮桂會意,便笑著上前,接過了六公主手中的香囊。
六公主攥著那香囊,見是蓮桂來接,便十分不舍似的。
她盯著楊幺兒,又道:“父王有令,我們都要在大晉京城停留數日,方才還朝。改日我能來見皇後娘娘嗎?”
蕭弋擰了下眉,覺得不大對勁,也覺得不大舒坦。
今日怎麼一個二個都衝著幺兒來了?
開口閉口,都是皇後娘娘。
這幾個番邦異國,縱使性情再為直爽,難道當真一點不懂得大晉的諸多禮節嗎?
蕭弋將目光落在了六公主的身上,眸色沉沉,道:“但凡宮外的人,要想見皇後,都不是那樣容易的。”
六公主笑了笑,左邊臉頰浮現了一個梨渦,她道:“那娘娘豈不是該要不開心了?整日在宮中,連宮外的人見一面都極難。那與囚牢何異?”
使臣連連告罪:“請皇帝陛下恕罪!六公主生性單純率直,絕無存心冒犯之意……”
六公主抿了抿唇,低聲道:“皇帝陛下莫要生氣,我也隻是想要同皇後娘娘一塊兒玩一玩罷了。”
蕭弋嘴角向下抿了抿,帶出了淺淺的紋路,裡頭刻著點點冷意。
這六公主表現出的心性天真,而幺兒本又是一顆稚嫩之心。
尋常人陪幺兒玩,自然少了些樂趣。
讓她陪幺兒玩耍,倒也不無不可。
他教幺兒讀書寫字,並非是真要她將來做個聰明的大人……
蕭弋的目光輕飄飄地從六公主身上掠過。
她若是包藏禍心,那便將她斬去手腳便是……
“若要進宮來陪伴娘娘,須得先問過娘娘的意見。”蕭弋淡淡道。
六公主便轉頭看向了楊幺兒。
楊幺兒朝她伸出手,指著她腰後的面具:“瞧瞧?”
六公主的動作滯了滯,但隨即她便笑著取下了面具,遞給了楊幺兒,道:“天淄國人,自幼便佩此物。”
楊幺兒歪頭:“為何?”
“這樣便有兩條命了,它是一條命。”六公主指了指那面具。
楊幺兒捏了捏面具,還給了六公主。
六公主這會兒倒顯得十分大方,她笑道:“娘娘可以多玩一會兒,再還給我的。”說話間,她左邊臉頰上的梨渦更深了。
楊幺兒搖了搖頭。
六公主笑得眯起了眼,像兩彎月牙:“娘娘若是喜歡,改日可以請巫女大人給娘娘也畫一個面具……”
楊幺兒沒說話。
她是不會張口說要還是不要的,尤其是對面立著的乃是陌生人。
那裹著黑紗的巫女始終沒有開口,她立在那裡,安安靜靜,便如同一個柱子。
蕭弋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再度攥住了楊幺兒的手腕,帶著她離去。
眾人忙在身後跪拜送他們離開。
“瞧見是誰了?”蕭弋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