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過去了。隻是按規矩,娘娘當要過去瞧一瞧的……”
“出什麼事了?”劉嬤嬤冷聲問。
兩個宮人對視一眼,斟酌著道:“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永安宮裡死了一個侍衛……”
而此時永安宮內。
太後的頭發散亂著,還未梳起,她由宮人扶著坐在了貴妃榻邊上。
那侍衛的屍體已經叫人抬走了,但她盯著地上那攤血,還是感覺了一股寒意,從背脊直竄上了頭頂……
她覺得哪裡不對的那點猜測,終於成了現實。
她咬住牙,氣得一手打碎了茶杯。
“好……好一個越王!”
她養了他十幾年,如今方才知曉,養的哪裡是一條狗!
原是一條豺狼!
他的手伸得可比她長多了!
“哀家倒要看看,他這是何意?”
警告?
亦或是……他欲對永安宮動手?
太後氣得腦子都快燒糊了,偏偏這時候又聽人道:“太後娘娘,養心殿那邊來人了,還有……還有坤寧宮那邊也來人了……”
Advertisement
皇上與皇後一個沒來?
太後氣得又揮落了兩個茶杯下去,發出“啪”的脆響。
第七十五章
劉嬤嬤再三思量, 都沒有讓楊幺兒前往永安宮。
正如那宮人來報時所說,這宮裡死個人,可大可小的事。死人沒什麼稀奇,但隻怕死的這人背後有什麼隱情。
太後的手段下作起來,素來是不要臉不要皮的,劉嬤嬤又哪裡舍得,瞧著皇後娘娘這樣的,去碰她這麼個沒臉沒皮手段下作的呢?沾上零星半點的汙跡, 都是要叫人心疼的。
“娘娘今個兒不去玩雪了嗎?”
劉嬤嬤一句話, 便勾走了楊幺兒的注意。
她點了頭, 道:“去。”
劉嬤嬤笑道:“養心殿外這會兒應當積起厚厚的雪了, 娘娘今日定能玩個痛快了。”
楊幺兒點頭, 眼底閃爍著零星的點點光華。
蓮桂、春紗服侍著她換了一身厚衣裳,又披上大氅,然後便一塊兒朝著養心殿去了。
而此時養心殿外, 也的確堆砌起了厚厚一層雪, 積雪幾乎將養心殿四周都鋪上了,走上去,便如同陷入了柔軟的雪白毯子裡。
幾個大臣相扶到養心殿面聖時,還險些摔了跤。
“這養心殿內外竟無宮人掃去積雪,宮中內務素來由永安宮掌於手,卻連這等事都不曾上心!這, 這都是何意?傳出去成何體統!”
話說完, 那大臣又摔了一跤, 正面朝下,吃了一嘴的雪。
“永安宮著實荒唐……”
“宮中勿議……”
“怎能不議?我等便應當直言陳諫!”
“永安宮身為皇上的母親,應當有慈母的姿態。如今卻連這樣的小事,都懶於管理,致使養心殿上下積雪滿布……這讓皇上焉能面上有光?”
“唉,隻怕正是自那頭來的下馬威呢。皇上方才登基,永安宮便如此……實是欺人太甚也!”
幾個大臣一路說著,一路摔跤,等摔到西暖閣門外的時候,腿腳都不利索了,心底對永安宮的怨憤不滿也更是升到了頂點。
他們幾個與孔鳳成那等老狐狸又有不同。
他們都是朝中言官,有那聲名遠播的,也有兩個並不大出名的。今日前來,本就是為就程家之事,向新帝陳諫言。靠著這時候表忠心,以博個好名聲。
這下見了滿處積雪,自然更是滿腹怨憤,恨不能立即寫書上奏斥責,再告知以滿朝大臣……
他們不能直接罵皇帝的母親,於是便在進門痛斥了程家後,便拐彎兒罵上了李家。
李家如今因著與柳家的糾紛,聲名到底是有了損傷。眾人也就是此時方才知曉,李家的名聲倒也並非無懈可擊,若是尋跡而上,未必沒有推倒李家這棵大樹的可能。
誰不想做這個豪情萬丈,撕下李家真面目,來推倒李家的人呢?
從前是李家名盛,無人敢輕易動,怕一舉扳不倒東陵李家,反倒為自己惹來禍患。如今他們倒是不怕了。
等將李家罵了個痛快,這些人便也不多留了。
什麼諫言皇上選秀納妃的話都顧不上說了。
他們急著回家陳書,一一錄下永安宮不端行為,再報到上頭,讓朝廷的幾位肱骨老臣,去做這個先鋒。
而太後此時,還且不知自個兒又背了一口黑鍋上身。
她胸口微微起伏著,難壓心頭的怒氣。
“皇上同皇後都不便前來?”她問。
這會兒她更氣的是蕭正廷,倒還盼著蕭弋過來了。
可誰知道,皇上皇後,誰都不給她臉面。永安宮出了事,他們連表面功夫都不做,絲毫沒有為永安宮擔憂的意思。
一個小太監笑道:“太後娘娘,皇上身體不大好,您是知曉的。就怕過來衝了血氣,若是害得皇上又病一場,那個侍衛就算是拖出來鞭屍,那也難抵罪責啊!”
旁邊的宮女也笑著道:“今兒也著實不巧,永安宮的消息傳過去時,娘娘便到養心殿去侍奉皇上了。不過到底是放心不下太後娘娘這邊,便派了奴婢幾個前來,瞧一瞧是怎麼回事,安一安太後娘娘的心。”
個個都是牙尖嘴利!
嘴巴裡說得倒是漂亮!
太後一口血哽在了喉頭,心說,這哪兒安她的心呢?
這分明是讓她不得安心!
“既然瞧過了,哀家這裡倒也沒什麼大礙,爾等便回去復命吧。”
小太監卻沒動步子,他道:“這死了個侍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上與太後貴體受不得這樣的驚。到底還是要先將人抓住了,奴婢再回去復命才好。”
“這哪有眼下便能揪出結果的?”太後怒道。她氣得手指都微微顫抖了。先是蕭正廷,而後是蕭弋……她慢慢發覺,這永安宮似乎隱隱不受她的掌控了。一股寒意,釘在了她的背後。她怎能不顫抖?
她現在就想趕緊打發了這些人,然後關起門來,好好將永安宮內的內鬼,捉個幹淨!
不然,她恐怕寢食都難安!
小太監嘆了口氣,道:“敢問太後,屍首何在?是因何故而亡?”
太後又氣又急,腦子裡更不知不覺籠上了一層恐懼,平日裡她就全靠威勢來震懾人,這會兒小太監不懼她威勢,開口又有條有理,太後一下子竟是失了方寸,勉勉強強才將人應付過去。
等送走了養心殿與坤寧宮的人,太後背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更覺得精疲力竭,頭昏腦漲。
她轉頭問:“越王呢?”
“越王抱恙,說是前日進宮碰上大雪,正巧染了風寒……不便進宮。”
太後冷笑一聲:“他倒好,做下事來,便躲著了。如今他都敢拿哀家的主意了!好,好,好!”她環視一圈兒殿內眾人。如今永安宮的所有宮人、侍衛,都已經在殿中了。
往日這般陣勢,太後隻會覺得說不出的得意。
這些人都是她的耳目喉舌,向來聽她的話,連小皇帝也絲毫不畏懼。有了這個底子,太後自然也過得隨心所欲,想要責罰誰便責罰誰,想要扣下皇帝的什麼東西,便能扣下。
可現如今,這些人隻叫她覺得背後發寒……因為她一眼望過去,竟分不清誰是有二心的……
這些個人在她的眼底,似乎都變得有了嫌疑。
太後捏著茶杯的手再度微微顫抖起來。
她厲聲道:“說!你們中誰是越王安插在宮中的眼線?”
一時間,殿中人皆面露惶色,誰都沒有開口。
“今日不說,來日若是讓哀家發現了,必然要扒皮拆骨!死無全屍!還要連累家人!”太後又是一聲厲喝。
“……”殿中卻依舊一片靜寂。
“你們不說,便以為哀家查不到了嗎?”
一個宮女當先跪了下來,她悽聲道:“奴婢對太後絕無二心。”
於是其他人也才跟著跪了一地,同聲說了這樣一句話:“奴婢對太後絕無二心。”
太後並不覺得感動,反而隻覺得頭皮發麻。
她一直以來,順風順水。
那些個宮妃不及她受寵,她隻消使些防不勝防的手段,便可輕易將她們除去。可眼下……她竟無從下手。
皇宮大半已經都被小皇帝拿在手裡了,她要想像從前一樣,隨意打殺宮人,再挑選換上更忠心的宮人,是極難做到了。
如今這些人,便是她從前依仗的底子。眼下又如何下手?
太後覺得喉頭疼得厲害。
腦子也暈得厲害。
她感覺到了極濃重的惶恐。
越王……他待如何?
蕭正廷說是養病,便當真在府中養病,閉門不出。
他倚靠在床榻邊,手裡捏著一本書。但他沒有看書,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竟覺得前所未有的舒暢痛快。
他私底下做了再多的事,都是從不會放到明面上來的。
可那也代表著,他要一直裝下去,旁人的輕視羞辱,都要吞進去。
方到如今……
到底是不願再忍了。
也好。
如此一招,讓太後不再著眼於新後,也讓她能學聰明些,日後別再做些犯蠢拖後腿的事。
……
養心殿。
趙公公這會兒正躬著腰,低聲與蕭弋說著一樁事。
“這李天吉倒也是個伶俐人物,李家在那邊置了座新宅,說是受人所託,便將楊家三人遷入進去了。臨了,又給了他們一匣子金銀珠寶……楊家小子蠢笨愚鈍,正險險要被趕出學堂了。有了這筆錢,倒也可以再請老師了。”
蕭弋淡淡應了聲:“嗯。”
趙公公遲疑地頓了頓,道:“此事可要說與娘娘聽?一會兒娘娘也該要過來了。”
蕭弋收筆:“不必了。”
趙公公揣摩不透皇上的用意,但還是應了聲:“是。”
這廂方才剛說完話,蓮桂便來求見了。
“奴婢見過皇上。”蓮桂先請了安,而後才道:“娘娘已經在外頭玩兒雪了,一時顧不得進門來了。”
蕭弋看著她,沒開口。
蓮桂又往下道:“不過娘娘倒是有話要奴婢講給皇上聽的。”
蕭弋合起了面前的奏折。
蓮桂上前兩步,將臨出門前,劉嬤嬤同她說的話,都傳與了皇上聽。
“她想出宮?”蕭弋面上神色淡漠,倒是讓人瞧不出喜怒變化。
蓮桂點了下頭。
蕭弋沒說話。
蓮桂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蕭弋勾動手邊的御筆,這才道:“去備車馬。”
他想起了先前聽見的那寥寥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