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派遣了虎賁軍?難道虎賁軍的兵符在他手中?可先帝在時不就已經丟了許久了嗎?那時先帝還滿心憤懑,認為是朝中奸臣所為,於是此後更加丟了志氣,連指揮禁衛都失了底氣。
就因為他莫名被人刺殺了一遭?
所以他就達成了這些目的?
這一刻,太後心底一面恨得咬牙切齒,一面又甚為想念蕭正廷。
蕭正廷沒旁的本事,揣摩人心倒是一等一的!他若在此,自然能將小皇帝的那些算盤都看個清清楚楚!
太後心下更為煩躁,她嘴雖硬,但她心頭也知道,現下能不能出永安宮,還得看蕭弋。若是今日就讓蕭弋這樣走了,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太後便出聲道:“近來皇上沒有再遇刺罷?依哀家看。此女恐怕並非皇上的福星,而是皇上的災星。否則從前都好好的,如今怎麼就惹出什麼刺殺的事了?誰有那樣大的膽子敢來刺殺皇上呢?”
她就等著蕭弋為了給那個傻兒正名,說什麼近來身體大安,沒有再遇見那樣的事。
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要求,讓蕭弋撤回虎賁軍,恢復永安宮的安寧。
可蕭弋又怎麼會按她的套路出牌?
他淡淡道:“正是因為有了新後,朕才未有妨礙。若非是她在,朕隻怕就要死在那次投毒之中了……”
太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她從前怎麼沒發現,蕭弋有這樣的口才,左右都是他說的有理。
“那依皇上的意思,何時才會撤走虎賁軍?如今哀家身邊並無危險。”太後強忍著不快,問道。
“宮中突然流散開得春丹與催情花,顯然是有賊人在背後圖謀不軌,為了太後的安危,自然是要繼續留著的,等到朕大婚後,也不可輕易撤去。明日朕就會告知諸位朝臣,也讓他們多加注意。那賊人在暗處,誰知曉賊人打的什麼主意呢。”蕭弋淡淡道。
太後:“……”
Advertisement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了那兩個荷包上去!
他就是在逼著她認錯……
可她是太後,她為母,她又怎能在他跟前認錯?他又怎敢以此為藉口,將永安宮上下軟禁的時間拉得更長?
什麼“等到朕大婚後,也不可輕易撤去”……太後覺得自己喉中哽著的那口血,就快要憋不住吐出來了。
“哀家已經說過了,哀家送避火圖與荷包前往,是為皇上著想……”
蕭弋打斷了她:“那想必是有人在太後跟前,說了些蠱惑人心的話,這才騙得太後做下了這樣的事。那是誰出言蠱惑的呢?”蕭弋轉頭,先盯住了連翹:“是此人嗎?”說罷,他又看向了另外幾個老嬤嬤,這些都是在太後身邊伺候了許久的人,他問:“是她們嗎?”
太後氣得臉上都沒有了血色,她原本是闲適地靠在那裡,但這會兒已經變成無力地靠在那兒了。
她沉下臉,道:“皇上何必來打殺哀家身邊伺候的人?”
蕭弋緩緩搖頭,動作說不出的優雅,但他口中卻是道:“太後這般維護他們,可他們卻是些心懷叵測的人,朕怎敢留他們在太後身邊……”
太後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想起了幾年前,那時惠帝病重,蕭弋宮中伺候的宮人不盡心,她便大張旗鼓,做足了慈母姿態,將蕭弋宮中的人悉數換去。
那時蕭弋體弱,又無法同惠帝告狀。
自然後宮上下都是她來做主。
她將人都換了後,再走出去都是趾高氣昂的,當晚還飲了兩杯酒。她膝下隻有女兒,而無皇子,心頭都快要憋瘋了,後頭她還笑著同伺候蕭弋生母的宮人道:“她生下了皇上唯一的皇子又如何?可惜福薄,如今死得宮裡頭還有誰記得住她?就連她的兒子,將來也都是要受本宮制掣的。”
那時她何其風光。
哪怕是後來小皇帝登基。
小皇帝手中無權,她也是隨時派人前往養心殿,插手養心殿事宜。
她肆意地將蕭弋玩弄於鼓掌間。
可眼下呢……
眼下他們仿佛掉了個個兒。
她成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再如何反抗呼喊,都沒有誰來聽的人。
太後咬了咬唇,道:“皇上今日威風,日後可要將你的小皇後護住了。”
蕭弋面上哪有一絲畏懼,隻是他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霾,他反問:“太後又要用當年一模一樣的手段嗎?”
太後自然不怕被他戳破這些。
當年她害死宮妃,謀害她們肚子裡的孩子,那時惠帝在,都未處置她。如今惠帝都沒了,唯一能據此處置她的人已經沒了,又還有何可畏懼的呢?
蕭弋從椅子上坐直了起來。
他的身形依舊單薄,這是年幼時長年累月經受算計留下的後果,隻是他的身高早已不知不覺拔高了,他坐在那裡,赫然也有了幾分高大威嚴的味道。他不像是惠帝……
太後怔怔地想。
他像是文帝。
文帝是蕭弋的叔祖父,惠帝的叔叔。
文帝雖稱號是“文”,但實際卻是個手段極為強悍的皇帝。他早年行事,遭了不少詬病。後因四處徵戰,到了中年,便得了重病,隻能躺在床榻上。而那時的皇後因難孕,而未有所出。文帝沒有聽從朝臣的意見,趕緊多納一些宮妃,留下血脈。
他隻挑了自己的侄子入宮,作為太子培養。
可惜到底不是自幼養在膝下的,到底少了氣魄與心智。年幼的惠帝曾暢想做出一番大事,隻是那時朝臣剛從文帝的重壓下喘了口氣,這會兒觸底反彈,便想著挾持住年紀輕的皇帝,將大權盡攬於手。
……
……而如今坐在那裡的蕭弋,身形面容似惠帝,氣勢與神情卻似文帝。
似那個太後年幼時隻見過一面,便嚇得她瑟瑟發抖的文帝。
太後心底的記憶被勾起,頓時更覺羞惱。
蕭弋與文帝差得何其遠?
就算他真能如文帝一般,以他單薄的身體,隻怕比文帝死得更早……那傻兒做了皇後,又未必能生出什麼好的子嗣來……
太後抿了抿唇,腦中飛快地掠過種種,她這才不甘不願地道:“以皇上之見,應當如何?”
她勸服自己,罷了,不急在這一時,這時與蕭弋為難,豈不是正給了蕭弋發作的藉口?
蕭弋早就算到太後會松口。
這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地道:“婚期已經定下,不久,還有十來日。等到大婚日時,太後應當知曉怎麼做。”
太後瞪了瞪眼,但還是咬著牙根,道:“哀家乃是皇上的母後,一心都為皇上著想。皇上欲如何,隻管與哀家說就是。”
蕭弋面上沒有表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又道:“這期間,太後若是想要出永安宮,便還須得同朕同心協力揪出那暗中賊人才行。”
其實言下之意便是,若想要早些出來,就要看她的表現了。
太後揪住了手邊的帕子,露出笑來,道:“……皇上放心,如今哀家身在永安宮中,分身乏術,但哀家會讓李家上下鼎力相助的。”
“如此甚好。”蕭弋起身,然後眉頭皺了皺,似是極為厭惡地拍了拍衣擺,他點了下連翹:“便讓此人送朕出去罷。”
太後眸光陰沉地看了一眼連翹,道:“去吧連翹,這可是你的福分。”
連翹茫然又驚慌地點著頭:“……是,是。”
連翹低著頭,跟隨著往外走。
蕭弋的身影漸漸遠去。
太後這才撕爛了手裡的帕子,她猛地撐著坐起來,臉色陰晴不定地問身邊的徐嬤嬤:“哀家先前不曾見過那個姓楊的傻子,這傻子生得什麼模樣?竟值得皇上這樣為她打算?”
今日種種,到了最後,原是特意來敲打她,讓她在大婚日不要出了差池,還要給足那位新後的面子罷了!
第55章 親力親為
大徵禮, 須得備下金銀萬兩, 金銀茶筩,數百匹妝緞、蟒緞、大緞等,還有全副鞍辔的文馬、闲馬數十匹, 馱甲數十副, 再備以冬夏朝服、貂裘各一。
就連府中上下, 都要賞銀百餘兩。
這廂禮部備禮送往楊宅。
而另一廂皇宮中, 朝廷命婦與其餘皇室女眷, 再領幾位女官,往坤寧宮去布置殿宇屋舍,以備洞房。
蕭弋從養心殿西暖閣出來, 驟然想起了這樁事。
他轉頭問趙公公:“今日都有誰來了?”
趙公公便與他報了幾個人名。
蕭弋突地哼笑一聲, 聲音裡都帶著冷意:“想來定是意難平的。”
趙公公笑得兩眼都眯了起來, 他道:“意難平又如何?大局到底是定下了。”說罷, 趙公公朝著蕭弋一躬身,道:“該為皇上賀喜。”
蕭弋淡淡道:“留著吧,等到大婚那日也不遲。”
“是。”
蕭弋的步子頓了頓, 拐了個方向:“走罷,去坤寧宮瞧一瞧。”
“是。”
若是從前, 蕭弋也不會惦記那行洞房禮的屋舍殿宇如何布置妝點,左右他對此事都沒有半分興致。
但如今念及楊幺兒,蕭弋到底還是想著, 去瞧一瞧。
立後大婚, 也不過此一回。此後納妃, 又或是廢後再立,又或是續娶繼後,都是不如這一回的。
蕭弋下了令,於是眾人便往坤寧宮去了。
坤寧宮外的小太監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裡頭滿屋子的人,立刻便屈膝跪地,連頭都低了下去。
這裡頭的大都不是蠢笨人,這些日子以來,京中的局勢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已經足夠她們看個清楚了,且不論皇上以後是否長久,如今隻要滿朝文武要與太後爭個高低輸贏,那就必然會有一方想盡辦法地抬高皇上……也就是說,如今的皇上,手中已經握有四兩撥千斤之力了,他隻消動一動手,就可以隨意按死她們。
她們又哪敢不尊重呢?
何況,她們對皇權的屈從,是生來便刻入骨子裡的。
於是眾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行了禮。
蕭弋沒看她們,徑直走了進去。
他環視一圈兒,裡頭的牆壁都飾以紅色,連門也漆成了紅色,上頭貼著鎏金“囍”字,再往裡行進,便能瞧見龍鳳喜床,百子被等物……
但蕭弋再環視一圈兒,始終覺得有些空蕩蕩。
是少了什麼?
蕭弋突地指著一處道:“取一張桌案來,擺在此處。”
女官戰戰兢兢地低頭問:“皇上要什麼樣的桌案?”
蕭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眉梢邊上突然泄出了一點笑意,他道:“這樣高的,紅木桌案。”
“此處再置下屏風。”他又指了一處。
“是。”女官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都應了。
畢竟皇上這樣的要求,實在太不值得一提了。
如今太後在永安宮中不得隨意出入,她們自然都是一心聽從皇上的吩咐。莫說是桌案了,就算皇上再荒唐些,要備一張大床、一床大被,再多攜幾名貌美的宮人一並洞房,她們都不會說半句話。
左右這些都不是她們能管的。
蕭弋又檢視一遍,道:“屋中須得鋪上厚厚的地毯,從殿門,一路鋪至龍鳳床邊。”
“是。”
隨後他又零碎挑了些毛病,這才離去。
等他離去後,殿內眾人方才敢大口喘氣。
幾位命婦與皇室女眷都忍不住低聲道:“不是……不是聽聞皇上重病身子弱嗎?今日怎麼還得了空到此處來走走?”
“可見欽天監那一卦倒還真是有些名堂的!那從岷澤縣來的楊姑娘,才在宮中住了多少時日,皇上身體便見大好了……”
“真這樣靈,倒巴不得欽天監也為咱們算一卦才好。”
“去請一繁真人啊!”
眾人細碎地說了幾句話,扯到了拜哪家道觀上頭去。
而後才壓低了聲音,道:“到底是皇上呢,雖說病容仍有留存,但到底龍威赫赫,叫人不敢直視。”
“皇上也著實好相貌,瞧著有幾分肖似文帝……”
她們也隻敢這樣不痛不痒地說上幾句,旁的便不敢說了。
畢竟說得多了,一則失了身份,二則擔心禍從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