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姑娘似乎已經學會,如何將字體框定在一個大小了。
這樣密密麻麻的,翻來覆去都是那麼幾個字。
但姑娘似乎並不覺得累,就如她蹲下身看花兒能看上一天,坐在椅子上描摹桌案花紋也能描上一天……現如今,她便也能將那幾個字來來回回寫上一天,毫無雜念。
劉嬤嬤小心地伸出手,隨意瞧了兩張,然後便忍不住笑道:“皇上若是見了,定會開心。”
她話音落下,楊幺兒手裡的筆便“啪嗒”掉了。
大團的墨很快就將宣紙暈透了。
劉嬤嬤嚇了一跳,忙抓起了筆,收拾了被暈透的紙張。
劉嬤嬤忍不住又笑了笑,道:“姑娘是不是想皇上了?”
楊幺兒並未應和她的話,她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腕瞧了會兒。
劉嬤嬤當她害羞,便拉住了楊幺兒的手,意味深長地道:“姑娘先用飯吧,興許過不久就見著皇上了。”
楊幺兒並未聽出她話裡的意味,她乖乖起身,跟著劉嬤嬤去了飯桌旁。
蓮桂將食物一一擺好,又取了筷子,塞進楊幺兒的手裡。
楊幺兒本能地伸手去握,結果才堪堪一抓住,筷子就掉下去了。劉嬤嬤驚訝地扭頭,這才明白過來,方才筆滑落下去,不是因為聽見了“皇上”二字,而是因為一動不動寫上太久了,手都握不住了,偏她自個兒還毫無所覺……
劉嬤嬤忙吩咐一旁的小宮女:“去打熱水來。”她看向楊幺兒,道:“姑娘先敷個手吧,肯定酸得厲害。”
楊幺兒點了下頭,隻能巴巴地盯著桌上的飯菜。
等敷了手,楊幺兒才總算恢復了些力氣,捏著勺子、筷子,倒是不成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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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嬤嬤一顆心回落了。
她退到一旁站著,卻忍不住琢磨起另一樁事兒。
……方才她問姑娘,是不是想皇上了,這段話不會被暗衛傳回宮裡去罷?
……
“想朕想得筆都握不住了?”蕭弋神色古怪,眼底似是含了一絲笑意。
室內寂靜,自然沒有人敢接皇上的話。
“她知道何為想念嗎?”蕭弋眼底的笑意更濃了,連帶那過分陰沉的眉眼,都好似綴上了點點陽光。
蕭弋將跟前的奏疏推開,垂眸低聲道:“倒也該讓太後從永安宮裡頭出來了。”
“去問問,禮部準備得如何了。”
說罷,蕭弋起身,再不看那堆奏疏。這些日子,他已經全然適應了這些東西。不少人都盼著瞧他的笑話,看他登上天子臺、坐於朝堂間,卻手足無措,聽不懂政事、下不得命令,連大臣們誰是誰,個中牽連關系都記不清,更無從應付。
但,這隻是旁人所想。
如今蕭弋已經悉數掌握在手。
李妧倒戈,代表著他將來下手,可拿李氏先開刀。
如此整治一番,威勢自然而生。
世人多是欺軟怕硬,尤其是這些個大臣們,更是隻想得利,卻不願受苦。但凡他們吃到半點苦頭,日後便會小心起來。不敢再將他視作惠帝一樣糊弄。
趙公公領了命,便轉身出去了。
蕭弋道:“魚還活著嗎?”
“就上回掉了幾片鱗,倒沒別的傷,如今活得好好的呢。”宮人答道。
蕭弋:“嗯,去瞧瞧。”
魚養在那口大缸裡,之後就不曾挪動過,隻偶爾換一次曬過的水。
正如宮人說的那樣,如今活得好好的呢。
連之前剩下來的那條黑乎乎的,沒有宰了吃的魚,這會兒也都沾了光,一塊兒在缸裡遊得歡騰。
蕭弋盯著缸裡的魚看了好一會兒,宮人生怕今日再冒出個蕊兒花兒的,便盯牢了門口,而這時候門外的侍衛也都個個警覺極了,怕有不長眼的來攪了蕭弋賞魚的雅興。
蕭弋看了會兒便走了。
近日他多歇在西暖閣,並不常回涵春室,這邊漸漸便更顯冷清了。
從前皇宮裡也是這樣。
尤其他住的地方,窗戶閉著,厚重的門簾垂下,裡頭又點了香。
偶爾是熱且悶的,但更多的是陰沉沉的,透著冷氣兒。
如今與從前也並無分別。
但蕭弋覺得少了些什麼,突然一下就變得不適應了,連那日光落在身上,也都察覺不到半分暖意。
大抵是放下了手頭的奏疏,這一闲下來,便想得多了。
蕭弋嘴角抿了抿,回了西暖閣。
皇上走動,自然是大陣仗的。
燕喜堂那邊都得了動靜。
蕊兒從察覺到動靜開始,便將自個兒裹在了被子裡,恨不得將頭都跟著埋進去。唯有這樣,才能驅走身上如浸水中的寒意。
宮女們瞧見她的模樣,心下多有不喜,心道,果真是小家子氣。
半晌,等到聲音遠了。
蕊兒才堪堪抬頭,啞聲問:“楊姑娘……何時回來?”
“蕊兒姑娘,這不是該你知曉的。”宮女面上是笑著,但話語傳遞出的意思卻是冷的。
蕊兒摳了摳枕頭底下。
那兒放著一顆珍珠,從前在永安宮得的。
但這會兒她卻隻覺得硌手,再也不覺得是富貴是榮華了。
楊幺兒一覺睡醒,發覺宅子裡的人多了起來。
她茫然地朝外看去,便見人來人往,往窗戶上貼著字,又往屋檐下掛著燈籠。隻是人雖多,楊幺兒也並不覺得如何熱鬧。
她朝劉嬤嬤看去。
劉嬤嬤道:“姑娘,這是布置宅子呢。”
楊幺兒還是滿眼懵懂之色。
“姑娘要在這兒接旨呢。”劉嬤嬤道。
她話音落下,便有管家來報,說是李家幾個媳婦,帶著李香蝶姐妹一並來了。
不一會兒,丫鬟領著她們進了門。
走在前頭的大夫人慈和地笑道:“怕宅子裡的下人手腳笨,老太太差遣我們來給姑娘瞧一瞧,盯著做好才行。”
劉嬤嬤淡淡笑道:“老夫人有心了。”
“豈敢豈敢。能為姑娘布置宅子,該是我們沾了光。”
正說話間,管家又疾步跑進了門。
而這一回,他跑得更急,更失了風度。待在院中站定,他動了動唇,道:“禮部來人了……”
孟泓攜禮到楊宅外的時候,便正撞上禮部的人前來。
那為首者是個穿官服的老頭兒,老頭兒瞥見他的身影,語氣不失恭敬地道:“孟公子。”
孟泓認出他們是誰,明是想露出笑來,但嘴角卻向下一拉,隻露出了個尷尬又怪異的表情,他道:“走錯了。”
老頭兒微笑:“不打攪,孟公子請。”
“您請。”
孟泓這便轉身,領著幾個小廝大步離去。
他掉頭去了闲雲樓,結果邁步進去,又瞧見了李妧的身影。
孟泓皺了下眉,頓覺胸中那口氣怎麼樣都順不了了。
這廂李妧坐在樓上,丫鬟滿面緊張,不解地道:“姑娘不是……不是說了要嫁柳家了嗎?為何還來此地?”
丫鬟被那日的禁衛嚇壞了,這會兒自然是心有餘悸。
李妧捏住了手邊的茶杯,沒有說話。
祖父知曉她的性情,她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既她前面說了要去勾搭蕭成鈞,後頭便不可半途而廢。不然祖父該要疑心,那日她來了闲雲樓,究竟撞見了什麼,才使得她改變了主意。
正出神間,乍然聽鄰桌的人議論。
“新帝婚期將近了罷?”
“不知皇家納彩問名是什麼樣的哈哈……”
“如今連新後是哪家姑娘都不知呢。”
李妧一怔。
到這一刻,她方才敢全然確定。
楊姑娘,新後,當是同一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屋子冷、衣裳冷、床榻也冷。
第47章 納採問名
禮部官員上門停留半日, 略作指點, 便退下離去。
劉嬤嬤道:“當是皇上特地安排的。”
李天吉差來的下人,雖然個個都是機靈人物,但他們誰又接觸過皇上大婚這樣的大事呢?莫說他們了。李天吉恐怕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自然, 便需要禮部從旁協助了。
楊幺兒仰頭望去,便見高掛起的燈籠, 底下垂著金黃的穗子, 甚是漂亮。
她是見過這等情景的。
在家的時候, 隔壁院子裡就掛過這樣的燈籠,不過比這樣的要醜些,要小些,也要少些……隻有一個, 還是兩個……楊幺兒是記不大清了。
她從前呆呆坐在院子裡,不能邁出去的時候, 瞧見燈籠, 便是除飛過的鳥兒外, 最有意思的東西了……那幾乎成了她腦海中牢牢镌刻的一抹亮色。
可現在, 好像燈籠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這裡好多吶。
楊幺兒抻長了脖子。
見她瞧得久了,劉嬤嬤便讓人取了個燈籠來給楊幺兒把玩。
可燈籠實在太大了,楊幺兒拎在手裡,燈籠都頂到了她的肚皮上。於是隻玩了一會兒,她便回去寫字了。
她走到了門檻邊上,突地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盯著劉嬤嬤道:“留著。”
劉嬤嬤已經熟知她的性情, 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點頭道:“好,留著,給姑娘留著。”
楊幺兒便去了書房,接著寫字去了。
她也不是日日都愛在外面玩兒的。
……
皇家納採問名,需遣告天地宗廟。
此事自然不得假手於人。
待問詢過禮部後,蕭弋便換了一身衣裳,前往遣告天地宗廟。
蕭弋直太廟中殿,拜過了先祖,而後緩緩走到了惠帝的畫像前。
惠帝畫像是在他壯年時繪下,但縱使是壯年,他發間也多見白,眉眼唇邊更多是細紋,他的眼底不見慈和不見威嚴更不見一絲喜樂。
惠帝是極瘦的,裝在畫像之中,竟顯得與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蕭弋興許是遺傳自他,乍看上去,身形也是分外的單薄。
但他單薄的身影在殿中拉出長長的影子,竟有幾分威勢。
蕭弋屏退了左右,宮人們莫敢不從,轉眼殿內便隻剩下了他,同那牌位前的嫋嫋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