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嬤嬤忙道:“嘆氣隻是心疼姑娘受了傷呢,哪裡就要死要活的了。”
春紗也忙道:“呸呸呸,哪能說死呢,姑娘將來是要長命百歲的。”
楊幺兒:“哦。”
她慢吞吞地眨著眼,睫毛在燈下落下一片陰影,模樣安靜又繾綣,好似那死不死的,都影響不了她半分的情緒。
劉嬤嬤撫了撫她耳邊的發,道:“姑娘睡吧。”
於是楊幺兒就乖乖閉了眼。
待到第二日,街頭巷尾已經傳開了,說是鈞定侯府的二公子,為了不讓李府的四姑娘嫁給柳家公子柳開宏,竟然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將柳開宏按在地上一頓暴打。
有人道蕭二公子實在情深義重!也實在是紈绔中的一朵奇葩!
可也有人道,蕭二公子此舉過於衝動,無論如何,人家是正經定了親的……
但不管怎麼說,最後大家都道,柳家與東陵李家的這門親,怕是結不成了。
聽見下人將街頭巷尾的話,都學給他聽的時候。
蕭光和的面色沉寂,整個人如籠在陰影中。待下人退了出去,合上了門,他方才一邊笑一邊啞聲道:“還真是算計了我……到最後也沒忘利用我身上這點價值……不想嫁,光明正大說與我聽就是,何必弄出種種手段,反倒連累了別人……”像是說給自己一個人聽的。那笑怎麼瞧,也像是多了分恨色和悲意。
蕭光和再一想到那位楊姑娘,心頭更如同壓了大石一般。
李妧犯下錯事,倒要他想法子去填了。
真是……實在對不住了楊姑娘……
街頭巷尾正傳得熱鬧的時候,李妧也被傳到了李老太爺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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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太爺原本坐在太師椅上小憩,聽見腳步聲,便睜開了眼。他冷冰冰地審視著李妧,眼底沒有半分慈和,他道:“便這樣想同柳家退婚?”
李妧先跪了下來,而後才低眉順目地道:“不退婚,祖父舍得嗎?家裡花了多少的功夫,方才養出了我。若是,我真嫁到了柳家,豈不是一切功夫都白費了?”
“怎會白費?你以一己之力,換來李家更大的清名,引世人稱贊李家情義,也是美事一樁。可如今,你都做了些什麼?街頭巷尾盛傳此事,莫要說不是你的手筆……李家女兒這樣遭人議論,家中姊妹都面上無光!”
李妧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哪裡會輕易低頭,她不僅不會低頭,還要拉著李老太爺同她站在一條線上。
她磕了個頭,道:“可如今事情已經這樣了,箭已上弦,不得不發。如今到底是借了蕭光和的手,外人隻會道,我盛名太過,引得蕭光和與柳開宏打起來。心下到底也是同情我的……祖父,難道您就沒想過,我該有條錦繡路來走嗎?”
“上回我已破例,令你大伯母領你入宮見聖駕,可你也瞧見了。新帝連多瞧你一眼也無……”
“隔著簾子,能瞧出來什麼?祖父不動這個心思,遲早會有旁的人動。祖父,清名固然重要,可能握到手裡的,方才是真東西。”
李老太爺沒有再說話。
他沉默許久,道:“在這裡跪半個時辰再起。”
李妧道:“是,聽祖父的。”
李老太爺起身往外走,待行到門檻前,他方才道:“那你須得有配得起野心的本事。”
李妧背著身笑了笑:“謹聽祖父教誨。”
李老太爺尚不知她做局的時候,因為錦鯉爭躍那樁事而起的些許嫉妒,將那位楊姑娘也牽拉了進去……
他隻道,他心下也不舍的。
柳家……
一個破落戶。
怎敢配李氏女?
李妧心計尚且稚嫩,不過有句話倒是說得不錯。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
既然做了,便要將事做幹淨。左右外頭的人都知道蕭光和與柳開宏打架了,不如讓柳家整個兒都消失,左右帽子都是要扣在蕭光和頭上的……
養心殿西暖閣。
如今蕭弋到西暖閣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見大臣的時候到底還是不多,但在這裡翻看奏折、練字、讀書的時候多了起來。永安宮仍在“軟禁”之中,太後的手伸不出來,自然也就不知曉蕭弋在做些什麼。
這是他這幾年裡,最輕松的時候。
可顯然有人不願意他輕松太久。
蕭弋陰沉沉地盯著面前的匣子,心中飛快地掠過這個念頭。
那匣子裡隻放了朵花兒,送來的時候,花朵焉焉地掛在根莖上,葉子也少了兩片,根莖間也像是被誰用力地攥過。
單看花的模樣有多悽慘,蕭弋就能想象出當時楊幺兒該被欺負得有多悽慘了。
這匣子晾曬了一晚,裡頭的花也枯了,整個都泛著黃,看著就是一副令人生厭的模樣。
但蕭弋盯著它來來回回地看了許多遍,趙公公都覺得皇上幾乎要穿過那個匣子,穿過那朵花,將李妧生揪出來,一指頭按死了。
蕭弋生來就是個極為護短的人。
他看重自己所擁有的每一樣東西,動了他的東西,無疑就是踩在他的頭上作妖。這會讓他惱火至極,隻想將對方拆成七八塊兒喂狗。
尤其是他長到如今,中間度過的那些壓抑的日子,更讓他對自己手裡的東西,掌控欲和佔有欲都到了一個變態的地步。
“李妧……”他緩緩吐出這兩個字。
趙公公覺得時機恰當,便將今日外頭議論的那些話,都學給皇上聽了。
蕭弋臉上不見一絲笑意,他的眉眼陰冷帶著戾氣,眼底還帶著譏諷之色,道:“她算計蕭光和,還要拿幺兒作筏子。她好大的膽子……”
“她不想嫁柳家,朕便偏要讓她嫁過去。”
“柳開宏也不是蠢蛋,這樣鬧一出,他自然知道李妧的盤算。朕且瞧一瞧,柳志好賭、柳家家徒四壁、柳開宏更頹廢好酒,如今更厭憎她至極……這樣的時候,將她娶進門。她那一腔攀附的心思都叫人踩在腳下,又該是什麼模樣……”
趙公公躬身道:“皇上說的是,這李妧實在可惡,決不能讓她輕易死了。”
“該好生折磨才是。”蕭弋語氣沉沉地道。
“李鶴這老東西,若知曉李妧手筆,必然一不做二不休,將柳家上下滅口,再推到蕭光和的身上,左右如今柳家已經失勢,無人會追究,也無人會為他們出頭。”蕭弋輕聲道:“柳家可不能死了。”
忙有人躬身應是,隨即悄悄退下,似是聽了蕭弋的話音,忙去保護柳家人去了。
“柳家這回是不想娶也得娶,李家不想嫁,也得嫁。”
……
柳開宏前腳遭了打,抬回去花了些藥費,吃了幾服藥下去,倒不曾釀成什麼後患。
隻是等他一醒來,他那叔叔就撲在他的床邊哭喊:“那李家太不是東西!那蕭光和也不是東西!如今外頭都在傳,說蕭光和瞧不上你,不願李家姑娘嫁了你,所以忍不住動手打了你……”
柳開宏聽得渾噩。
此時他們的屋門被人從外撞開。
幾個面容冷厲,相貌平平的男人挎著刀走了進來,他們身穿皂色衣衫,瞧上去如同索命閻羅。
轉眼到了跟前,柳志高聲喝道:“你們,你們是誰?林老爺呢?林老爺去哪裡了?”
男子手中的刀橫在了他的脖子上,男子冷笑道:“今日,我們來同柳二爺談一樁天大的好生意。”
柳志懷疑地看著他們。
那男子越過他,走到了柳開宏的跟前,突然下手狠辣地打斷了柳開宏的右胳膊。
柳志驚得跳了起來,柳開宏也痛呼出了聲。
隻聽那男子用陰沉沉仿佛索命般的聲音冷笑道:“沒用的東西!李妧負你,你便該去找她的罪過。你不僅沒找成她的麻煩,還反被她利用了。你這手留著有何用?平白衝撞了貴人!”
柳開宏疼得來回打滾,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
他眼底的恨色更重,滿腦子都記著李妧……
該死的李妧!
該死的李妧啊啊啊!
柳志哭得更慘。
他抱著柳開宏,喊:“我的侄兒啊,你這手斷了,還怎麼握筆啊!”
其餘男子紛紛拔刀,刀出鞘的聲音,將他們鎮住了,連半點雜音都不敢再發出。
男子道:“現在,我們就來談談這樁生意……”
楊幺兒睡了一覺起來,發覺自己換了個地方。
她懵懂地看著周圍的床帳,隻覺得陌生又熟悉。
這時候劉嬤嬤進來了,她見楊幺兒醒了,“呀”了一聲,隨即滿面笑容地走過來坐下了,道:“姑娘怎麼醒得這樣早?”
楊幺兒摸了摸癟下去的肚皮。
見她動作,劉嬤嬤恍然大悟:“原是餓了,姑娘先起身洗漱,一會兒便送吃的來了。”
很快春紗也進門來,服侍著楊幺兒起身。
春紗伸手給她脫去了裡衣,然後給她換新衣裳。
楊幺兒站在床邊上,背對著春紗,卻始終覺得怪怪的,像是……像是在瞧她。
楊幺兒猛然回頭,便見不遠處一把太師椅上,俊挺的少年坐在那裡,面色微沉,而目光,則正釘在她的身上呢……
他在看她。
楊幺兒一時分不清是在哪裡,隻歪過頭,喃喃道了聲:“皇上。”
蕭弋沒有與她說話,他道:“果真是碰傷了。”像是在與劉嬤嬤說話。
劉嬤嬤點頭,神色黯然:“是老奴疏忽了,本不該讓姑娘受這樣的罪。”
蕭弋沒說話。
劉嬤嬤面上的愧疚悔恨之色便更濃了些。
春紗很快給楊幺兒穿好了新衣裳,是宮裡頭新制好的。
楊幺兒張開手臂,扇了扇寬大的袖子,能兜風似的,頓覺好玩兒……
“姑娘先來用早飯罷。”劉嬤嬤收拾起情緒,在那頭道。
楊幺兒嗅見了食物的香氣,便放下了手,小跑著過去了。等到了蕭弋的近前,她便放慢了腳步,然後微微抬頭,悄悄地瞧著蕭弋。
那模樣,倒像是躲他一般。
蕭弋擰起眉,道:“你倒是個沒心肝的,見了朕不覺思念,反倒躲著走。”
他倒也沒說太重的話,一是擔心這小傻子理解不了,二是免得嚇住了她。
但楊幺兒既沒有滿面茫然,也沒有眼露驚恐,她隻是往後蹭了兩步,兩頰和唇都是淡淡粉色,她細聲說:“你看我。”
蕭弋頓了下,才拐過彎兒來明白了她的意思。
“朕方才瞧你,你倒覺得害羞了?”
春紗也覺得驚奇:“姑娘原來還懂得男女大防?”
劉嬤嬤笑道:“這樣的事,姑娘的爹娘肯定是有教過的。”
蕭弋道:“你看朕換衣裳看了幾回?朕才看你一回。看不得了?”
楊幺兒想了半晌,雙眼水靈靈地瞅著他,似是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於是十分坦然地道:“……你看吧。”
蕭弋反倒噎住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寶貝!旁人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第42章 哪裡更好
楊幺兒的衣裳已經穿得整整齊齊, 哪裡還有可看的?
她與蕭弋一並在桌旁坐下,桌上已經擺好了早膳, 與往日在宮中吃的無二。這是哪裡?楊幺兒茫然地想。
“今日多了兩道新菜,姑娘且嘗一嘗?”劉嬤嬤在旁邊道。
楊幺兒餓極了,但她捏著手指頭,等著蕭弋先動筷。
蕭弋瞥了她一眼, 瞥見了她蠢蠢欲動、攪弄在一塊兒的手指頭。蕭弋心下一怔, 好像不知不覺間, 她的小動作變得多起來了。不再是頭一回見面時的那樣,呆木木的, 得人家戳一下,她再動一下。
蕭弋當先拿起了筷子, 道:“吃罷。”
楊幺兒點了點下巴,抓起了勺子, 先開始吃面前擺著的丸子。
蕭弋胃口不大好, 隻隨意吃了些,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楊幺兒倒仍舊埋著頭。蕭弋盯著她頭上的發旋兒,問:“在外頭, 都有誰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