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轉瞬的功夫,室內便燈火通明了起來,楊幺兒的目光驚愕地轉了個圈兒,她發現原來屋子裡站了好多的宮人。這些人正盯著她,露出奇怪的笑。
楊幺兒自是不覺害羞的,她隻是拽了拽裙擺,立在床榻邊上,乖乖等著蕭弋換衣裳。
蕭弋也習慣了她這樣大膽,便並未出聲斥責。
他很快換好了衣裳,道:“走罷。”
楊幺兒點頭,乖乖走在了他的身邊,小聲說:“多點些,多點些。”
“什麼多點些?”
楊幺兒指了指蠟燭,比劃了一個大圈兒:“要多點一些。”
蕭弋的聲音有些冷:“為何?”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問:“進來時覺得怕?”
楊幺兒點頭又搖頭:“不點,會怕的。我怕的,你也怕的。”
他自是不怕的,相伴多年,又怎會怕?
蕭弋沉默了。
過了會兒,他方才抿了下唇,道:“瑤兒說的是。”
楊幺兒皺起鼻子:“不是,不是瑤兒。不這樣講。”
“那怎樣講?”
楊幺兒指著自己:“幺,幺兒。”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像是在教蕭弋認字一樣。
蕭弋這才知道,底下人將她的名字傳錯了。
Advertisement
她該是叫楊幺兒,而不是楊瑤兒。幺,取幼、小之意。蕭弋曾聽聞,民間習慣給孩子用排行起名,這樣便省卻了麻煩。想來也是她的家人不會起名,便就這樣叫她了。
幸而……不是叫什麼楊大妞……
想到這裡,蕭弋嘴角的弧度軟了軟。
他反問楊幺兒:“你會寫自己的名字麼?”
楊幺兒一臉茫然,自是不會的。
蕭弋頓了下,道:“明日早些過來,朕教你。”
楊幺兒滿面歡欣地點了頭。
她咂咂嘴,巴巴地想,寫字啊……弟弟都不會寫字的……學寫字是很好很好的事。她不笨,她記得的,娘總在耳邊說呢。
蕭弋突然回轉身來,攥住楊幺兒的手捏了捏。
近來她好吃好喝,養得有肉了些,手掌捏著都是軟乎乎的。蕭弋捏了下,便飛快地放開了。
惠帝後宮極亂,妃嫔姬妾們個個都如披著皮的美女蛇。
後頭太後一手掌握大權,便更叫他覺得厭惡。他厭惡先帝的妃嫔,到如今,便厭惡世上的女子。容貌越姣好者,他越覺得心生厭憎。
因而宮女為他穿衣時,都萬分小心,不敢輕易碰了他的身體。如此倒也大好,壓下了那些人的攀附勾引之心……他自也不會再走上惠帝的老路。
他目光一沉,盯著楊幺兒多看了幾眼。
倒隻有這個傻兒扎在懷裡,方才叫他頭一回覺得女子原是香軟的。
他道:“叫聲老師來聽聽。”
楊幺兒不明其意,但卻會鸚鵡學舌,她乖乖學著喊:“老師。”
蕭弋看向她腦袋上的釵環,抬手勾了勾,狀似撫摸。他低聲道:“真乖。”
作者有話要說: 幺兒年長。但小皇帝很早就“成熟”啦!
所以其實是小皇帝養成了幺兒。
第19章 教導幺兒
芳草被傳到了永安宮,她心中惴惴不安,但因著在涵春室住了一段時日,倒是沒剛進宮時那樣的膽小無措了。
她心下甚至還有一點期待……
太後娘娘單單傳了她,而沒有傳蕊兒,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交給她去辦?
這次還會有銀錠嗎?
想到這裡,芳草心下激動更甚。
連翹卻斜眼瞧了瞧她,道:“跪著吧。”
芳草愣了愣,問:“娘娘呢?不是娘娘傳我來嗎?”
“娘娘還未起身呢。”連翹說罷,伸手就將芳草按了下去。這點苦頭芳草當然是吃得的,她隻當是宮中規矩本就如此,於是心下再有不滿,也還是乖乖跪在了永安宮外。
這一跪,就沒個頭似的。
芳草漸漸跪得膝蓋都發麻了,她忍不住抬頭問連翹:“娘娘還未起身嗎?”
連翹冷聲斥道:“太後娘娘如何,也是你能打聽的嗎?”
芳草張了張嘴,心下也憋著氣,隻是到底不敢撒,她弱弱地道:“可我已經跪了很久了,腿都麻了。”
連翹嗤笑:“這算什麼?方才一炷香的功夫呢。且好好跪著,跪滿兩個時辰再說。”
芳草一聽兩個時辰就頭皮發麻。
她忍不住仰頭看著連翹,問:“你是不是故意為難我?”
“你什麼人,我什麼人?我來為難你幹什麼?”連翹不屑地一笑,轉身往永安宮裡頭走,走前還沒忘記吩咐兩邊的宮人:“看著她,別讓她起身。”
這不過是宮裡頭拿來罰人最常用的手段,低級得很呢。但芳草不知道,就這麼個低級的手段,就已經要將她整死了。
隨著時間推移,她的膝蓋開始蔓延開強烈的刺痛感。
刺痛感最後又變成尖銳的疼,像是拿了錘子狠狠鑿上去一樣……
這會兒太陽已經出來了,日光披灑在她的身上,曬得讓人心煩意亂。
她慢慢覺得口幹舌燥,頭暈眼花,四肢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似的。她轉頭看向兩旁的宮人,啞聲道:“姐姐,我能起來了麼?我跪不住了。”
卻沒一人理會她。
芳草又疼又怕,她慢慢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如果太後真的是傳她前來有事交代,絕不會這樣待她的。要麼是太後想整治她……可她做錯了什麼?要麼便是連翹看不慣她,擅作主張欺負了她!
芳草也就隻能想到這兒了,因為她腦子裡已經成了一團漿糊,連視線都叫汗水和淚水模糊了。
連翹這時才又走出來,她看了看芳草,似乎還覺得不夠,便笑了下,道:“芳草姑娘渴得很,你們沒瞧見麼?還不快去取水來!”
芳草心中一松,心說可算能結束這一切了,永安宮的人到底還是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一個小太監轉身去取水,沒一會兒的功夫,便提了個木桶回來。
他在芳草身邊站定,高聲道:“請芳草姑娘用水!”
說罷,竟是一桶水從芳草的頭頂澆下,芳草被澆得措手不及,水從她臉上滑落,讓她感覺到了窒息,又感覺到了冰冷。
芳草的腦子混沌得更厲害了。
這些人就是在故意欺負她!欺負她……他們欺負她!如今的她已經不是過去的村姑了,她是芳草,對,他們還叫她芳草姑娘!她是伺候皇上的人!
芳草猛地爬了起來,她的腿腳發軟,還疼得厲害,於是她搖晃兩下,一下子撲倒在了連翹的腳邊。連翹叫她嚇了一跳,罵道:“作什麼?誰讓你起來的?”
芳草抱住了她的腿,死死不讓她脫身:“連翹姐姐為什麼為難我?我做錯了什麼?我要見太後娘娘!我要見太後娘娘!”
連翹一腳踹在她的背上,冷哼道:“見太後?太後娘娘卻是不想見你呢。你倒是好本事,從永安宮出去才多久,便在養心殿招了事兒。如今後宮前朝議的都是你這樁事!你知道你辦了多大的蠢事嗎?大臣們都要拿你問罪呢!”
芳草半晌才聽明白她在說什麼。
後宮前朝都在議她?要拿她問罪?為什麼?
芳草當然知曉那些當官兒的多可怕。
從前在岷澤縣時,縣令大人動動手指,都能將她全家摁死。何況是滿朝的官員……
芳草的心狂跳起來,腦子裡眩暈的症狀更厲害了,她幾乎呼吸不過來,她顫聲道:“我沒有,我沒做錯事……我小心得很……”
連翹冷哼:“誰管你做了什麼,錯了就是錯了……”
芳草臉上的表情突然卡住了,連聲音也都停頓住了。
她想起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日……那日她要和楊幺兒換花,還掐傷了她。後來皇上問了幾句就沒了下文,她以為沒事了,她以為沒事了啊……怎麼會這樣呢?
太後娘娘不是討厭那個傻子嗎?怎麼還要為她出頭?那些官員大臣又為什麼?
以芳草的眼界和腦子,當然想不明白個中的曲折。
連翹將她數落完了,這才高聲道:“芳草姑娘不遵宮規,冒犯太後,大鬧永安宮。太後娘娘仁慈,罰其禁食三日,送往掖庭。”像是說給旁人聽的。
芳草不知道厲害,一時還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
但連翹卻很清楚她的將來了。
先是罰跪,澆水,再禁食三日,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再送去掖庭,折磨死也就不過幾日的功夫。
這也是怕這農女皮糙肉厚的,一時弄不死,因而才費心了些。
連翹話音落下,便有人上前,架住芳草,將她拖走。
她的衣裳往下滴著水,留下了道道痕跡。
連翹厭惡地皺了皺眉:“真是個蠢人,隻盼剩下那個聰明些,莫要再給咱們主子招禍患!”
被提及的蕊兒,這時邁出了門檻。
她在涵春室見到了楊幺兒。
蕊兒臉上帶著怯怯的笑,她走到楊幺兒的跟前,低聲問:“楊姑娘今日來得怎麼這樣早啊?”
楊幺兒理也不理她,隻盯著腳下的路。
蕊兒想抓她的手臂,又不敢抓,怕犯了那日芳草一樣的錯誤。
她隻得匆匆跟上,在楊幺兒身後道:“你知道芳草去哪裡了嗎?她今日被傳到太後那裡去了,之後就沒見回來了。”
楊幺兒還是不理她。
蕊兒再要往前,便被攔下了。
劉嬤嬤不冷不熱地道:“蕊兒姑娘,裡頭不是該你踏足的地方。”
蕊兒臉頰微紅,忙道:“嬤嬤,是我不懂規矩了。”說罷,她忙後退了兩步,倒也不再追問楊幺兒了,她隻是在楊幺兒身後道:“謝謝,我回去了。”
楊幺兒還是沒說話。
跟前的小太監已經打起了簾子,楊幺兒乖乖走了進去。
蕊兒看著她的背影,心底泛起了酸酸的滋味兒,不過等轉過身,她心底就被更多的恐懼所填滿了。
皇宮,於她們這樣的人來說,本就是至高的存在。她向往又羨慕這個地方,但又怕這個地方。永安宮的嬤嬤性子古怪,與她們說起宮裡的規矩,總要冷笑兩聲,說:“別問不該問的,這宮裡突然少個人,也是常事。”
芳草……是不是就成了那個少了的人?
蕊兒掐了掐胸前的衣服,趕緊回了自己的屋子。
楊幺兒進了門。
蕭弋坐在紫檀紅木靈芝紋畫桌前,他手邊擺了紙筆還有一塊墨條。
楊幺兒從沒見過這些東西,她好奇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摸摸紙、摸摸筆,再摸摸墨條,還拿手指頭伸進砚臺裡頭,用清水洗了洗手指。
蕭弋便指著那些玩意兒,一個一個講給她聽。
“這是筆,寫字用的。”他說著,拽出了一張宣紙給楊幺兒看。
那宣紙上用小楷摘抄著半篇遊記,字密密麻麻排列在一塊兒,楊幺兒看得眼暈暈,但又覺得這些像是小蟲子一樣。好玩兒極了。
她伸出湿湿的手指,戳著上面的字,還用力地摸了摸。
蕭弋也不計較她手指湿湿的問題,淡淡道:“這就是朕用筆寫的。”
楊幺兒半懂半不懂地點著頭,說:“好看。”
她連上頭寫的什麼都不懂,但就覺得字排在一塊兒,好看的,像花紋一樣。
蕭弋便抓過了一張錦帕,給楊幺兒擦了擦手。
他又指著下一樣東西:“這是紙,用來裝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