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麼的,先前這夫人冷冷淡淡的對她們黑著臉,她們也不覺得如何可怕,但現在被她帶著笑這麼一打量,反而後背冷汗直冒,有種好像遇到天敵的驚悚感,她們都忍不住顫抖。
稍稍顯露出些威壓把幾個婦人嚇得瑟瑟發抖,武禎終於稍微舒爽了些,果然還是自己的身體更好用。
“你們的主人,現在在哪?”武禎試著問道。她覺得這些小妖口中的‘主人’應該就是那搶人的腐爛惡妖了。
婦人道:“主人從將夫人您帶回來後,就又回了那裡去,一直沒出來呢,您就算想見主人,我們也沒辦法啊,沒有人敢去打擾主人的。”
武禎:“哦。”她哦了聲,也不多為難這些明顯聽命行事的小妖怪,站起來就往外走。
幾人想攔又不敢,和大土豆似得一串綴在武禎身後。武禎出了門,就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山間的小莊子裡,周圍群山環抱,抬眼望去一片綠意蔥籠。門外還有些奴僕,無一例外,都是妖怪所化。
若不是有這些非人的奴僕,這裡看上去和長安權貴們在山間建的避暑山莊,當真沒有什麼區別了。而且,她方才在常羲觀,明明是夜裡,可這兒卻仍是白天,可見這裡很可能處於另一方天地之中。
武禎左右看看,身後有婦人諾諾的道:“夫人,您可不能去打擾主人,還是回房間去吧。”她們都以為她是要去見主人,急急忙忙的勸。
武禎笑了一聲,“房間太悶,還是外頭好。”說著她發現不遠處竟然有個小湖,湖邊開滿了粉白的蓮花,幽香都飄到了這邊來。
這地方風景不錯。武禎欣賞了片刻,忽然指了指蓮池旁邊那一個平臺,對身後的幾個婦人道:“給我準備榻擺到那邊去。”
這話說得幾個婦人一愣,武禎不緊不慢的繼續說:“給我找個軟榻,我不喜歡華木梨的,那個味道難聞。還有,給我點一爐香,這裡有沒有月合香?”
婦人傻傻的問:“月……月合香?”
武禎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很好說話的樣子:“沒有?那就隨便,要清淡點的香就行了。還有給我準備些吃的,餓了。哦對了,吃食不要辣味的,不要油炸的,太膩了,上些蒸的水晶丸子三花角,金乳酥和銀雪團,鹿魚脯之類的就行了,最後給我上三壇好酒。”
說到這,武禎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想起來自己肚子裡似乎還有個孩子,於是忍痛改口說:“算了,好酒……一壇就夠了。”
她這些吩咐聽得幾個婦人一愣一愣的,武禎看她們那樣子,也不急,想了想又說:“你們這裡有沒有會唱歌跳舞的?彈奏樂器的?給我叫幾個來解解悶。”
“愣著幹什麼,去吧。”她挑眉打了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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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武禎就舒舒服服的坐在了那蓮池旁邊的白石臺上,那裡已經被僕人利索的鋪上了軟墊毯子,放上了榻和幾,擺著一水兒的吃食飲品。一個長得妖妖娆娆的娘子跪坐在她腳邊給她斟酒,還有幾個身材高挑婀娜的身影在不遠處隨樂聲起舞,那輕薄的裙衫在山風中飄搖如仙,配著此時的樂聲和滿池蓮花,著實是一副美景。
武禎嘗了嘗美酒,發現是自己從未喝過的,頓時更加樂滋滋了,靠在軟墊上欣賞歌舞品著小酒,愜意的喟嘆了一聲,一手拿了根筷子,隨著樂聲擊打節拍。這些妖怪們的歌舞,與她在長安常聽常看的那些不太一樣,很有些可取之處,回去之後,可以給相熟的幾位娘子們指點一番。
“夫人,可要奴為您捏捏腿?”一個渾身散發著蓮花香的小妖湊過來笑嘻嘻的問道。
武禎嗯了聲,笑納了這殷勤,那蓮花小妖就坐到一邊給她捏起腿來。倒酒的小妖也連忙柔柔的舉起酒壺,“夫人,來,奴給您滿上酒。”
武禎啜了一口酒,嘴裡哼了幾個調子,忽然朝那彈琵琶的妖怪贊道:“這琵琶真不錯。”
那妖怪便站起來朝她行了一禮道:“夫人見笑了,奴是琵琶妖。”
原來如此,難怪彈得這麼好。武禎打量了她一下,有點想把她帶回長安去。相信隻需要稍稍調.教,定能成為當世大家。
那幾個跳舞的也是真不錯,比長安海春和吳玉兩個舞樂坊裡的娘子們也不差。
“夫人,奴也會唱曲兒呢,奴為夫人唱一曲如何?”
“好啊,唱來我聽聽。”
“夫人,奴也會……”
武禎擺手,“一個個來。”
——
梅逐雨眼前一黑,旋即一陣頭暈目眩,他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後,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十分的熟悉。他詫異了一瞬,發現這竟然是自己從前在常羲觀中的住處。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的手被綁在身後,梅逐雨坐起來,手中一使勁,就將那粗粗的繩子給直接掙斷了,他也不管那繩子,眉頭緊鎖的走向門。門被鎖住了,他又是用力一推,門就發出喀拉一聲響,半扇門被他直接給扯開了,將門扇擺到一邊,梅逐雨神色如常的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沉沉,果然是常羲觀沒錯。可是,夫人怎麼會到了常羲觀,還被綁在那?梅逐雨想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又想夫人可能受苦了,臉色不太好的往外走。
這裡他很熟悉,哪怕周圍昏暗,燈光稀疏,他也準確的避過了那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因為老舊凸出剝落的牆石。
迎面有兩個小道士走過來,見他出來了,忙上來,走到近前發現梅逐雨臉色沉沉眉頭緊鎖,都是下意識一縮脖子打了個寒顫。
“小、小師叔?”
梅逐雨朝他們點了點頭,越過他們繼續往前走。
兩個小道長看著他走遠的高瘦背影,一個傻傻問:“師祖說要把小師叔綁起來,現在他掙脫了,我們還要不要綁?”
另一個小道長苦著臉,“我不敢去,師兄們說了,小師叔打人可疼了,比師祖打人還要疼。”
打人很疼的小師叔梅逐雨,就這麼靠著冷淡的眼神和表情,一路通行無阻的來到了師父四清道長的門外。
此時四清道長和幾個白胡子徒弟正在商談梅逐雨的事情。隻聽四清道長大嗓門在屋內說道:“那人胡說八道不能信,先關兩天再說。”
有一位師兄擔憂的說:“萬一她說的是真的,谷雨師弟真的遇到了危險,可怎麼是好,不如咱們親自去看看?”
四清道長大笑了兩聲說:“怕什麼,谷雨徒兒那麼厲害,輕易死不了,咱們晚兩天,讓他吃點苦頭也好,等到他危難關頭出現,不是更能凸顯我這個師父的英勇嗎,到時候……”
門就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開了,露出門外梅逐雨一張臉。唾沫橫飛的四清道長正對上小徒弟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那無比熟悉的神情,瞬時讓四清道長帶著得意的話卡在了嗓子裡。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四清道長心中忽的冒出四個字:吾命休矣!
四清道長此人, 土匪出身, 年輕時候還有個義匪的名頭, 後來因為這行當不好做,也不知怎麼的就去當了道士, 常羲觀的大祖師, 也就是四清道長的師父,乃是個嚴厲冷漠的道人,一心想好好改改四清道長這身匪氣,用了好些年才讓他好歹是像個樣子了。
四清道長的師父是個德高望重的道長, 四清道長卻一心想稱霸道門, 讓常羲觀成為道門巔峰, 壓下那幾個與常羲觀地位相當的道觀,出他娘的一口惡氣。早些年他師父還在時,四清道長怕他得很,什麼都不敢做, 後來他師父去了, 四清道長就飄了,開始廣收徒弟,想教出幾個合心意的,師徒齊心為了自己的理想奮鬥。
本以為願望達成指日可待, 可他沒想到, 這麼多年, 收了一堆徒子徒孫, 卻全都是不爭、不搶、清靜、養生,每一個都是還沒步入中年就開始了老年狀態,地地道道的一群道系,實在讓霸道系的四清道長失望不已。
精心養出的幾個徒弟全都朝著他理想的方向背道而馳了,四清道長一次次被打擊,也就有些心灰意冷,好些年沒再收徒弟。當年梅逐雨被他父親送到常羲觀的時候,四清道長因為早年的恩情,答應了教導這個孩子,原本隻是隨便教教,也沒太上心,反正按照約定,梅逐雨遲早會下山去,不能一直在這裡當個道士。
可四清道長又沒有想到,這個隨便教教的孩子資質竟然如此之好,而且與他的幾位師兄不一樣,這個被他賜號為谷雨的弟子,行事風格,非常對他的胃口。徒孫們不聽話了,谷雨的師兄們說著“算了沒事順其自然吧”的時候,這個孩子卻冷著臉,二話不說就是揍。
沒幾年下來,不隻是徒孫們,就連他的師兄們都有些怕他,這小家伙從小到大就鐵面無私的,心中有自己的戒律規則,若是觸犯了,不論是誰,他都不客氣,包括他這個當師父的。
四清道長是越看越喜歡,收他為最小的弟子的時候,還樂滋滋的想著說不定這次能稱心如意了,結果現實卻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
他這個小弟子雖然不聲不響,但骨子裡確實也是個霸道系的,隻可惜,他沒有他稱霸道門的野心,不僅如此,他還學著他的師兄們一齊勸他,要知道,這個小弟子的‘勸’可不像其他徒弟那種苦口婆心軟綿綿的勸,小弟子勸起人來,輕則讓人腰酸背疼,重則讓人斷手斷腳,四清道長心裡苦。
這輩子,四清道長怕過的人除了那個早些年死了的師父,就是自己的小弟子谷雨了。因為在某些方面來說,他這個小弟子和他那個師父,非常的像,越長大越像,導致四清道長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回想起當初,剛來常羲觀那會兒被師父狠狠教導的日子,心裡就是一個哆嗦。
四清道長一面怕這個徒弟,一面又滿意的不得了,甚至想幹脆毀約將他一直留在常羲觀,以後繼承觀主之位算了。可是,梅逐雨卻依照他父親的遺言,終究是下了山,四清道長又氣又惱,梅逐雨下山時,他還叉著腰站在觀門口吼著有本事以後就別回來了,再不是常羲觀弟子之類的話,吼得整座山都回蕩著他的聲音,可惜梅逐雨心性堅定,都沒多看他一眼,和送別的師兄師侄們簡單交代告別後就淡定的下了山。
之後果然就一直沒回來,隻是偶爾託人送信,告知最近的狀況。四清道長傷心自己大業無人繼承,又終究是心疼這個小徒弟,心情無比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