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盛夏,往年武禎都要到處找寶地避暑,今年倒是忍得住,還在梅逐雨的宅子裡安安穩穩的住著。不知不覺間,她幾乎每日都在這邊待著,豫國公府都很少回去了。
梅四崔九等人要找她出去玩,幾次沒能在豫國公府那邊找到人,漸漸也習慣了到這邊來尋她。奈何武禎養著傷,又幾乎每日與梅逐雨一同上值,崔九等人也很少能撞見她,如此一來,好不容易遇到她一次,幾個少年少女們都是幽怨至極,那語氣惹得武禎覺得自己像個負心漢。
這一日,武禎終於與崔九他們出去玩了,沒有和梅逐雨一道上值。梅逐雨隻覺得懷裡空蕩蕩,很是不習慣,一上午停筆了數十次,往窗外的桐樹上也看了好幾次,但一直沒見到武禎的貓影。等到了中午,有兩隻抬著食盒的妖怪來給他送飯,是兩隻鼠妖,嗅著這裡殘留的武禎氣息,兩隻小妖哆哆嗦嗦的送完飯就趕緊跑了。
雖然飯菜依然豐盛,但梅逐雨覺得沒什麼滋味,端著碗頓了片刻後輕嘆一聲,放下了碗。
這一日,武禎都沒出現,晚上也沒有回來。梅逐雨等她吃飯,一直等到閉門鼓響,天色徹底昏暗也沒等到人,隻好自己簡單吃了些。其實之前武禎就說今日不回來了,但他還是等到這個時候。
燈火靜靜燃燒,發出嗶啵輕響,有清風拂進屋內,窗戶大開,掛在窗稜上的驅蚊香囊微微晃動。
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屋內卻顯得無比空蕩安靜。
武禎在時,兩人就算不親熱,睡的也有些晚,因為武禎是個夜貓子,連帶著梅逐雨的休息時間也往後推遲。
比起往日,此時時候還早,但武禎不在,梅逐雨一人坐在那吹了一會兒風,看了一卷書,便洗漱睡了。
睡到半夜,梅逐雨忽然驚醒,他敏銳的聽到了窗戶傳來的動響,默不作聲的坐起來,下一刻窗戶外邊跳進來一個人影。這當然不是什麼小賊,而是爬窗的武禎。
她手裡提著個小罐子跳進了房裡,輕巧落地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一眼見到梅逐雨從床上坐起來,她輕笑了一聲,不再刻意放輕聲音,摸了摸鼻子道:“吵醒你啦。”
梅逐雨起身點亮了燈,聲音平淡中帶著兩分關切,“不是說今夜不回來,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武禎哦了一聲,隨意答道:“本來是沒準備回來的,和崔九他們玩了一天,晚上準備在斛珠那邊睡,但是睡不著,又抓到了些有趣的東西,想帶回來給你看看,就回來了。”
梅逐雨看著她低頭解那罐子上的繩子,眼神不自覺變得柔和喜悅。
武禎將解下來的繩子隨手放在嘴裡咬著,又接著去掀蒙在罐子上面的紅紙,一抬頭對上梅逐雨靜謐而溫柔的眼神,她一愣,忽然呸的一聲吐掉嘴裡的繩子,抱著罐子兩步走到梅逐雨身前,拉著他的衣襟將他拉下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也不知怎麼的,她心裡一動,就保證道:“以後沒什麼事,夜裡我一定回家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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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逐雨從未想過她會說這種話,見她眼神在燈光中顯得明亮,有湛湛光芒在眼中跳躍,不由伸手抱著她,好久才張了張嘴吐出一句:“累嗎,休息吧。”
“等著,先給你看個東西。”武禎說著一手拉著他來到一個屏風之隔的書房。
書房有一面白牆,門窗大開時,外面庭院中的樹影會映在白牆上,晴日裡,外面小池的水波也會在白牆上蕩漾。此刻,武禎將梅逐雨拉到白牆對面,抬腳把榻上的竹編小席撥到地上,然後一把將梅逐雨按坐在竹席上。
梅逐雨依她的意思坐在了竹席上看著她。武禎神神秘秘的揭開了手中罐子上蒙著的一層紙,然後從罐子裡面捏出一片滑溜溜的半透明面片。
“你看。”她把手中那顫巍巍的‘面片’往白牆上一甩,那‘面片’啪的一聲黏在了牆上,最後慢慢融進了牆裡面,片刻之後牆面上就一絲痕跡都沒有了。與此同時,牆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影子,那是一隻蝴蝶的影子,在白牆上飛來飛去,動作蹁跹美麗。看上去,就像是窗外正有一隻蝴蝶,被月光照出了影子,映在這面牆上。
武禎又從罐子裡捏出了一片與方才差不多的面片,再度扔到了牆面上。這回,牆面上出現的是個雀鳥的影子,那雀鳥靈動鮮活,雖然隻是個影子,卻讓人覺得好像能聽到它的啾啾鳴叫。
看到這,梅逐雨已經猜到這是什麼了。武禎一邊繼續從罐子裡掏那種半透明片片,一邊給梅逐雨解釋道:“這是一種對普通人無害的精怪,叫影蟲,它們有各種各樣的形態,會變成各種不同的影子,人的影子,動物的影子,還有花草樹木的影子。這東西藏得緊,可難抓了。”
因為它們隻在夜間出現,又會變成各種影子,融入周圍的環境,還沒什麼異常氣息,所以很難找出來。
武禎找到這一罐子,很有些得意,又順手啪啪拋出了兩片,這回一片變成了一叢竹子,在白牆一角形成了一叢竹影,另一片變成一朵牡丹花影,落在另一邊,於是先前那一隻鳥,落在了竹影上,蝴蝶則落在了花上。
梅逐雨見武禎還在往罐子裡興致勃勃的掏東西甩到牆上,見那片白牆上慢慢多出了各種影子,顯得越來越熱鬧,他忽然覺得,夫人與在半夜外抓螢火蟲的小姑娘極像。
就在這時,大功告成的武禎拍拍手,轉了下手裡的空罐子得意道:“你看,怎麼樣,好不好玩~”竟是個哄孩子的語氣,殊不知她自己這行徑,才更像個小孩。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書房裡的白牆, 從這天夜裡開始,住進了好些影蟲。它們白日裡無形無跡, 但每到夜裡, 就會變成各種影子,花鳥蟲魚、草木走獸, 熱鬧無比。
若是普通人見了這半夜裡忽然出現的各種影子, 恐怕要被嚇出好歹,但武禎二人將這些影蟲的影子,當成了影戲賞看,偶爾武禎還會很有興致的按照這些影子編排出個故事,她一邊編一邊講, 梅逐雨隻負責在一旁稱贊故事精彩。
如此又過了些時日, 武禎忽然忙了起來, 梅逐雨見她每日都不見人影,刑部也不去了,有一日忍不住在出門前問她:“近來妖市很忙?”
武禎搖頭,笑道:“並非妖市裡的事,是崔九, 就是總跟我一道玩的那個笑眯眯的郎君。過兩天他就要成親了, 這幾日忙不過來就找我幫忙。”
梅逐雨知道崔九, 在跟著武禎那群少年少女中, 最和善圓滑的一個。問到了答案, 他點點頭, 出門工作。
然後就在得到這個答案的第三天, 崔九娶妻的日子到了,梅逐雨剛好輪休,一大早他就被武禎拉到了崔宅。因為喜事府中一片熱鬧,奴僕臉上都帶著喜氣,正在布置廳堂廬帳。武禎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帶著梅逐雨去看了看崔府扎的婚禮青廬。
“瞧,比咱們成親時候那個帳子要小對吧,我們那次,我是看著奴僕扎的,特地讓他們扎的大一些。”武禎手裡甩著那條她慣常帶著耍的馬鞭,笑吟吟道。
梅逐雨不太清楚這些規矩禮儀,當時他自己和武禎成親的時候,因為心緒起伏太大,他基本上什麼都不記得了,就記得武禎對自己笑的樣子。這會兒聽武禎這麼說,他細細打量了一番那個帳子,在腦子裡回想著自己那個,最後想起來的仍然是武禎一身新娘禮服,在燭光中突然笑起來的模樣,怎麼都想不起帳子的模樣,但他仍然是點了點頭,肯定了武禎的話。
“走,咱們去找找崔九,這家伙緊張了兩天了,這會兒不知道躲哪去了,真沒出息!”武禎語氣有點躍躍欲試,裹著一團不懷好意的壞水。
梅四趙郎君等人這時候也相攜來到崔府,他們見到武禎二人,嘻嘻哈哈跑過來問道:“崔九人呢?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咱們要好好恭喜他啊哈哈~”語氣是與武禎一般的不懷好意。
“不知道哪去了。”武禎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亮,她揮手:“都去找,把他給我拖出來!”
一群郎君歡呼喊叫著,過了片刻就把崔九從某個牆角樹叢下翻了出來,一群人架著他來到武禎面前。崔九苦笑著,被一群人圍著。大家嘻嘻哈哈的拍著他的肩膀起哄:“崔九,以前說好了的,你可不許耍賴啊!”
崔九一張臉更苦了,他對著周圍團團一禮,表情無可奈何,“各位兄弟,放過我吧。”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趙郎君同情的拍著他道:“我們倒是想放過你,可惜你的娘子不肯放過你啊,九郎啊,認命吧。”
眾人又是一通看好戲的大笑。
崔九之所以這麼苦著臉,說起來有個緣由,崔九要娶的那位娘子,乃是孫娘子,就是常與武禎一行人玩在一起的兩位娘子之一,擅長調香那位。崔九與孫娘子乃是青梅竹馬,門戶相當,很早就訂了親事。他們感情不錯,從小就混在一處玩鬧,直到現在。
兩年前的秋季,武禎一眾人去西山打獵,崔九與未婚妻子孫娘子打了個賭,賭誰的獵物更多更好,而這賭注——若是崔九贏了,他們當年冬日就要成親;若是孫娘子贏了,兩人的婚期往後推一年,並且崔九在他們的婚禮之上,要穿新娘的綠裙,也就是兩位新人互換禮服穿戴。
崔九的騎射不差,可以說在這一群人之中僅輸武禎,他打賭之前意氣風發,隻覺得自己很快能贏得打賭,娶回娘子。然而,有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武禎知曉兩人打賭後,悄悄帶著人幫孫娘子獵了頭大老虎,穩穩的把崔九給壓了下去。
於是,願賭服輸,今日,崔九得穿新娘的長裙。崔九還在垂死掙扎的時候,武禎又是一揮手,“把人給我壓下去換衣服!”
一聲令下,崔九一臉生無可戀的被眾損友給抬了下去換衣服。武禎心情大好,又帶著梅逐雨去孫宅看孫娘子。
孫宅就在崔宅旁邊,過了那長長一道圍牆看到一扇門,進去就是孫宅。孫娘子房中嬉笑聲不絕,武禎進門時,瞧見孫娘子俏生生立在原地,周圍一圈年輕的娘子們正在打趣她。
穿一身男子新婚袍服的孫娘子更顯秀麗清逸,她平日是個大方性子,此時臉上那一抹紅暈羞澀極為少見,見武禎來了,她眼睛一亮,笑問道:“禎姐,如何?”
武禎用馬鞭敲了敲手心,“放心,他會乖乖穿的。”
孫娘子噗嗤一聲低頭笑了,臉上神情期待之餘,也有兩分更深的羞澀,隻不過她極力想表現的鎮靜,就沒有再問那邊崔九的慘狀。
與孫娘子說了一陣,武禎又出了門,她與梅逐雨站在花園中,看著奴僕來來往往,夏日的燥熱空氣中,都好像飄著一股濃鬱的歡樂氣氛。
武禎拉著梅逐雨來到一堵牆下,忽然笑著指了指牆道:“這堵牆另一面就是崔宅,崔九和孫娘子他們兩個小時候,經常爬這堵牆到對方家裡去玩。崔九小時候其實很膽小,總是哭鼻子,摔一跤會哭,被人大聲呵斥了會哭,他還不敢爬這麼高的牆,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孫娘子爬牆過去看他,孫娘子小時候膽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頗有兩分我當年風採。”
梅逐雨:那確實很厲害了。
低笑著嘆息一聲,武禎的聲音有些感慨,“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兩個就都長大了,現在和小時候相反,有什麼事都是崔九護在孫娘子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