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安靜一陣,又互相看看,都是一臉的茫然:“啊?你大堂兄,誰啊?”
武禎還是第一次從大門進梅逐雨的宅子,他不在,還沒下值回來,宅子裡隻有那個老奴。他並不認識她,所以打開門時,臉上神情疑惑,等到武禎說明身份,老人家一下子露出了個笑容,熱情的請她進去。
既然梅逐雨不在,武禎也沒多留,將幾隻大雁全部放下後,借紙筆留了幾句話,就出了宅子,回家去了。
等梅逐雨回到家中,老奴迎上前去,一臉的笑,“阿郎,方才武家的那位二娘子來過了。”
梅逐雨:“……已經走了?”
“是啊,她放下東西就走了。”老奴遞給他兩張紙,“不過給阿郎留了話的。”
梅逐雨站在那一籠子大雁前,展開那兩張紙,紙上字跡飛揚潦草,洋洋灑灑。
——禮尚往來。這第一行的四個字,就讓梅逐雨無言以對。沒有這樣的禮尚往來,他親手獵雁送上門去提親納採,是他的心意,也是規矩,但沒有女方回送大雁給男方的。
他們六禮才過了最開始的納採一禮,等後面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他都要獵一隻雁送到豫國公府,可是現在……
武禎在留給他的信中表示,這些雁給他留著後面用,省了他再去獵雁了,至於多出的大雁,讓他煮了吃。
梅逐雨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將紙折起收好,又盯著一籠子的大雁看了看,提出一隻傷得最重的,交給了旁邊的老奴。
老奴:“阿郎,這個?”
梅逐雨:“煮了吃。”
不論梅逐雨是怎麼想的,武禎確實是一番好意。一來,她想著小郎君一個文弱書生,沒必要次次都專程去獵雁。別看她獵雁簡單,但一般人想獵雁還是有些難度的,小郎君一身的文人氣,瞧著也不像擅弓術,大概不輕松。
二來,她在城內沒感覺到那個不化屍的氣息,懷疑那東西躲在城外了,小郎君之前又將不化骨貼身放著,多少沾染了些不化骨的氣息,若被不化屍盯上就危險了,所以她幹脆將雁打了送過去,省得他辛苦,也免得他到城外瞎跑不小心遇上危險。
是夜,武禎去了妖市的雁樓,斛珠與神棍都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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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繼續查探不化骨,最好盡快找齊這些東西,將那不化屍逼出來解決了。”武禎道。她真是煩透了不化屍這種東西,一旦躲起來了就很難找,還輕易不會主動現身。
神棍今日是變化成白胡子老頭模樣,聞言奇道:“這次貓公怎麼這樣急,幾日而已,不會這麼早出事的。”
武禎:“早些解決了,也好放心。”
她說著,見到雁樓右邊亮起了燈,“哦,小蛇今夜也來了。你們先去,我去問問小蛇她有沒有不化屍的消息。”
雁樓燈火通明,妖市熱鬧無比,而屬於普通人的長安夜色卻是安靜的。不過,在這個平靜的黑夜世界中,也有著不平靜的角落。
晉昌坊東南角暗巷內,一條影子倉皇逃竄,它本是人類形態,然而受了傷,胸前一道長長的被利刃劃開的傷口中不斷溢出烏黑汙泥。它每走一步,身體就扭曲拉長,到最後,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形態,開始在地上蠕動前進。
世界上所有生物,對於死亡都會心懷恐懼,哪怕它是隻害人無數的不化屍,哪怕它早已死去。
不化屍在暗巷中逃竄,它拼命的想逃開身後那個沉默的追殺者,然而,不論它如何掙扎,那追著它的人還是距離它越來越近。
終於,那道瘦高身影攔在了不化屍身前,完全阻斷了不化屍的去路。他背著月光,長長的影子投在布滿苔綠的斑駁牆上,手執一把烏沉沉的桃木劍。許是因為太過清瘦,鍍著一層月光的臉頰輪廓鋒利,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清冷漠然,充滿了鋒利的殺意。
這將不化屍逼到絕境的高瘦男子,正是武禎眼中那位弱不禁風的小郎君梅逐雨。
第11章 第十一章
沾著一抹血跡的桃木劍刺穿不化屍蠕動的身軀,膨脹成龐然巨物的不化屍驟然一頓,哗啦一聲散作了一堆腥臭汙泥,濺在梅逐雨腳下。
暗巷的斑駁地面與牆面,全都沾著這種不化屍徹底死去後留下的汙泥,唯獨梅逐雨腳下那一塊,幹幹淨淨。
啪嗒輕響,一滴嫣紅痕跡滴在梅逐雨身側的地上。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掌中那道傷口,反手將桃木劍收了起來,轉身離開這處暗巷。
既然不化屍已經處理幹淨,他就該回去了,或許再過不久,就會有‘人’過來查探,梅逐雨並不想和他們撞上。
來長安一年,梅逐雨一直低調的與普通人無異,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城中出手。作為道門中人,也算一腳踩在妖物的世界,梅逐雨自然知曉這長安城中有一處妖市,裡面供奉著兩位守護者。
那兩位管轄統領著這裡一切的異類,所以像這種處理惡屍邪鬼的事,都是他們的職責,梅逐雨本不該越俎代庖輕易出手,但……
他低頭纏著自己手中傷口,想起那個不知落到了何處的不化骨。他之前見堂弟拿著那不祥之物,為了避免他遇害,將不化骨要了過來。在他身上,那東西自然害不了人。可昨日晚上,那不化骨不知怎麼的遺失了。因為武禎,他昨夜心緒起伏不定,在房中抄了一夜清靜經,結果等到了早上才發現腰間的不化骨不見了。在屋內四處尋找不到,便擔心是被武禎撿了去。
若是那樣,萬一教她遇見危險了可怎麼是好,即便她再如何出類拔萃,也隻是個普通人,遇上不化屍這種東西,仍是危險的。
擔憂之下,他一日都心神不寧,又不好為此事特意去詢問武禎。為了避免她真的撿到了不化骨又遇上危險,梅逐雨隻能選擇出手找出那個藏起來的不化屍,殺了它,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不化屍死了,那些不化骨也很快會變成砂礫,這樣不論那個不化骨是不是被武禎撿了去,都沒關系了。
雁樓中,武禎正與蛇公柳太真談到那個不化屍,忽然,她手中正在把玩的那個透明不化骨咔嚓一下碎了,細碎的砂礫從她指縫間落到漆黑光滑的桌面上。
武禎與柳太真二人同時一頓,接著武禎打開手邊那個裝著其餘不化骨的小袋子,卻見那幾個不化骨同樣碎了,一倒出來就在桌面上積了一小堆的沙子。
武禎將袋子一扔,往後一靠,笑道:“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看來那不化屍是死了?”
柳太真輕咳一聲,神情肅然:“怎麼回事?”
武禎:“那東西自己死了,給我們省了事不是挺好嗎,幹嘛一臉嚴肅。”
柳太真卻不像她這麼隨意,擰眉道:“無緣無故,那東西怎麼可能自己死了,必定有原因,不論如何,也要弄清楚,萬一有什麼不好的變故,我們也好早做防備。”
柳太真從來認真,認真到有點較真的地步,武禎覺得她可能遺傳到了她爹柳御史的臭毛病。但她不敢說,還得配合嚴厲的蛇公,認命的站起來道:“行,我去弄清楚怎麼回事,再回來告訴你。”
柳太真也站起來,“我與你一道去。”
“得了。”武禎又一把將她按著坐了回去,“你不是還沒恢復嗎,就待在這裡休息,這點小事我一個人足夠了。”
柳太真還想說些什麼,武禎卻已經推開窗躍了出去,身影在夜色中一閃就不見了。柳太真起身走到窗邊,靜靜看著外面熱鬧的妖市,以及更遠處,那被黑暗籠罩的普通人世界。
這個時節的夜風還帶著幾分清涼,武禎站在高處,任由夜風拂面,很快的,她從風中嗅到了一絲腥臭氣息。那是一般人聞不到的氣味,不過在她來看,實在太明顯。
“嘖,臭。”武禎嫌棄的單袖捂著自己的鼻子,站在暗巷口,望著裡面那一塌糊塗的牆面與地面。光是看著這個景象,她都能猜到這裡不久之前發生了些什麼,那倒霉的不化屍大約是遇到了一個道門中人,還是修為不錯的那種。
空氣中除了不化屍留下的腥臭氣息,還有一絲極淡的血腥氣,混合著特殊的桃木香味。這並非普通桃木香,乃是道門中珍貴靈物,烏骨桃木的香味。能執有這種東西的,當然不是一般道門中人。武禎並不意外長安城中還藏著這樣不顯山露水的人物,事實上她自己就認識好幾位道門之人。
不過她肯定這次出手的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位,因為這不化屍死的太慘了,可見這回出手的人極冷酷兇殘,不像她認識的那幾個慣常用的手段。
斛珠和神棍也被這臭味吸引過來了,斛珠厭惡的捂著自己的鼻子,嫌棄的打量著那些爛泥,“這些東西每次死了都這麼惡心人。”
神棍則摸著白胡子道:“看來這回是某位好心道者幫我們解決了問題。”
既然確認沒有變故,武禎也沒多探究這究竟是誰做的,她手中一動,在掌中升起一團暗紫色火焰。將火焰往前扔在爛泥上,讓火焰順著爛泥蔓延,不到一刻就將所有爛泥全部燒了個幹淨。這火焰隻會燒盡穢物,等它熄滅,暗巷中沒有任何變化,唯獨不見了四濺的爛泥。
空氣中的腥臭消散幹淨,武禎放下袖子,“行了,回去了。”
解決了這事,武禎心情頗好,一連幾日都沒鬧什麼幺蛾子。豫國公近日因為她的婚事,沒有回寺,一直住在府中,他還不太習慣二女兒如此乖順不惹事的狀態。從告知武禎婚事那天開始,豫國公就時刻準備著面對武禎又鬧出事來的消息,誰知這次六禮都過了三禮了,武禎還好端端的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她既沒有去找那位梅家郎君的麻煩,也沒有表示堅定拒絕這樁婚事,竟然像是默認了一般。
“不是默認,我隻真的同意了,難道我沒說過?”武禎對著老父親攤了攤手,“那小郎君我看著挺好的,為什麼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