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邊忽然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她吸吸鼻子,低頭抹了抹眼睛。
“又來這招。”
顧懷璧對著天空,吹了聲口哨,驚起了樹梢的飛鳥。
“就知道哭。”他聲音聽著挺無奈。
邊邊用衣袖擦了眼睛,然後攥著書包帶子起身離開,顧懷璧忽然抓住書包另一端。
他望著她,漆黑的眸子裡湧著復雜而不舍的情緒。
忽然,他放開了她的書包帶子,別過頭喃了聲:“滾吧。”
……
晚上,邊邊發高燒住進了醫院,醫生說情況有點嚴重,高燒三十九度,可能還會引起肺炎等疾病,必須住院觀察。
那晚,邊邊一直處於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狀態,記憶的碎片在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播放,她的睡眠相當不安寧。
她夢見了一望無際的原野,夢見了小時候爬過的高山,見過的河流,她夢見了狼……
陳文軍一大早就去學校給邊邊請了假,班上老師對同學們說了邊邊生病的消息,放學以後,同學們自發地買了水果,去醫院探望她。
顧千珏當然也去了,不過沒有見到邊邊,陳文軍焦急地坐在椅子上,說謝謝同學們的好意,隻是邊邊還處於昏迷狀態,需要安靜的休息,最好不要打擾她。
顧千珏隔著玻璃望了邊邊一眼,她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形容憔悴。
怎麼會忽然生病呢,她心裡也挺疑惑,明明昨天在學校裡還好端端的,說病就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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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王府花園已經是晚上了,遠遠望見花園深處那棟荒僻的院子。
顧懷璧一個人坐在秋千上,望著冷清的月亮。
“哥,邊邊生病了。”
顧千珏遠遠地衝他喊了聲:“高燒不退,醫生說可能會引起肺炎,挺嚴重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呀,說到底,她也是為了出去找你淋了雨,才生病的。”
顧懷璧沒有理會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顧千珏知道顧懷璧性子孤僻,她也沒有打擾他,話帶到了就行,去不去探望都是自己的心意。
顧懷璧知道邊邊為什麼會生病,不是因為淋雨,而是因為他消除她的記憶而引發的連鎖反應。
面對陳邊邊,他無法做到像對別人那樣,毫無羈絆地隨意清除記憶。他出於僥幸,之前已經在她的腦子裡已經種下了關於“狼”的印象片段,奢望她能夠接受自己。所以現在要清除掉她的記憶,就會非常困難。
如果邊邊自己死死攥著,不放棄這段記憶的話,病情隻會越來越嚴重。
顧懷璧永遠無法忘記那天晚上女孩看到他的時候,那驚恐而畏懼的神情。
她害怕他,他看到她的靈魂都在被他嚇得顫慄不止。
是啊,誰會不怕他,這麼一個怪物,一隻野獸,也會不嚇得瑟瑟發抖。
終有一日,當她看到你漂亮皮囊下的真面目,她會害怕,會厭惡,會遠離你。
你奢望得到的一切,都要靠面具和謊言來粉飾,你的朋友兄弟,你的姑娘,你的家人……
他們在知道你的真面目以後,都會離開你。
怪物應該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裡,永遠不要出來嚇人了。
年幼時,那個人的話,再度回響耳畔,成為了他一生的夢魘。
顧懷璧的手緊緊攥著秋千的鐵鎖鏈,鐵鎖鏈被他捏得變了形,終於轟然倒塌。
少年摔在了草地上,狼狽不已,
他抬起手,弦長白皙的手腕上,系著黑色的發圈,屬於陳邊邊。
她將他從黑屋子裡帶出來,重新站在陽光下。
自那以後,便不是陳邊邊屬於顧懷璧,而是顧懷璧屬於陳邊邊。
就算她還要他的話。
……
凌晨4點,醫院,值班護士腦袋跟啄木鳥似的打著瞌睡,絲毫沒有注意到有東西步履輕盈,走進了病房。
今夜王玲守夜,但她早就已經在隔壁的房間裡夢周公去了。
病房裡隻有一盞壁燈有氣無力地亮著,光線昏惑,柔和的燈光籠罩著女孩蒼白的臉龐。
倏爾,眼皮底下,她眼球微微滾了滾,然後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一隻狼站在她的面前。
狼有著深棕色的鬃毛,威風凜凜,幽藍色的眸子宛如鑽石般漂亮。
邊邊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它。
或許是因為這隻狼曾出現在她的夢境裡,所以此刻,她並沒有感覺到恐懼的情緒,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狼小心翼翼地走近她,但又不敢太靠近,怕嚇著女孩了。
直到邊邊對它伸出了手,於是狼猶疑地走過來,用鼻頭碰了碰她的手,輕嗅。
善意是能夠被察覺到的,邊邊感覺到這隻狼對她沒有威脅,她眼底浮現困惑的神情:“你從哪裡來的啊?”
狼沒有回答她。
邊邊壯著膽子,輕輕摸了摸狼的腦袋,就像摸狗狗一樣。
狼看了她一眼,然後將下颌落到病床上,任由她撫摸,乖得真像一條大狗。
“你不是狼吧?你是阿拉斯加?”邊邊還是不能確定:“還是哈士奇?不過…你也太大隻了!”
狼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微微呲了牙,表示自己真的是狼,很兇很兇的狼。
邊邊嚇得連忙縮回手。
狼見又嚇到她了,於是連忙收了利齒,伸出舌頭舔她的手。
舌頭熱熱的,帶著一點粗礪的質感,邊邊不嫌髒,伸手去給它舔,她覺得好奇妙,自己竟然會和這樣一頭野獸親昵。
“你在跟我道歉嗎?為那晚嚇唬我的事”
狼望著她,心說你太自作多情了。
它不會為任何事道歉。
“好吧,那我接受你的道歉。”邊邊微笑著,又摸了摸它的頭。
“你是從動物園出來的嗎?”邊邊問它:“你怎麼會到醫院來啊,萬一被發現了,你會完蛋的!”
狼不理她,跳上了病床,然後像狗一樣,環成圈睡在她的腳邊,像是要陪著她似的。
邊邊抱著膝蓋,給狼騰出位置來,它足有兩米長,環成圈幾乎把她的整個病床都佔據了。
“哎,你既然已經從動物園跑出來了,就快回森林裡去吧。”邊邊自顧自地和它講話:“不要在城市裡遊蕩了,趁著還沒人發現你這條‘漏網之魚’。”
“你知道哪裡有森林嗎?”
狼發出一聲低低的嗚聲,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話。
“我們家鄉有森林,原始森林那種,要是我能帶你去就好了,不過你太大一隻了,咱們還沒走出醫院就會被人發現。”
“哎,怎麼辦才好呢。”
……
邊邊又絮絮叨叨地說開了,跟小時候一樣,總愛叨叨叨,顧懷璧已經好久好久,沒聽她這樣叨叨叨了,他都快睡著了。
她完全沒有剛剛一蹶不振的病態模樣,精力十足地盤腿坐在床邊,和一隻昏昏欲睡的灰狼聊天。
狼都打了好幾個呵欠了。
“我有個朋友,叫顧懷璧。”
狼忽然翹起了耳朵,抬頭望向她。
“我幫不了你啊,不過他肯定能幫你,他很厲害的。”
狼立刻站起身,走到邊邊面前,和她面對面地對望著,目光興奮而熱切,仿佛是在說,他怎麼厲害,說啊,怎麼厲害了!
具體怎麼厲害,邊邊也說不出來:“他能做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雖然脾氣不太好,總是鬧別扭。”
邊邊嘆息了一聲:“最近又跟我吵架啦,不過沒事,我們吵架最長都不超過半個月的,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這麼大人大量,才不會生他的氣呢。”
狼似乎很認同她的話,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邊邊咯咯地笑了起來。
“對了,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狼:……
邊邊低頭望他下面,狼連忙跳下病床,尾巴都夾了起來,居然還有些不好意思。
窗外,東方既白,晨曦的微光照進了病房,將病房都籠上了一層明t的微光。
門外傳來了護士的腳步聲,邊邊驚恐地說:“糟了!你快藏起來,護士要來給我打針了!”
狼並不慌張,直接跳上了窗臺,從窗外一躍而下。
“喂!”
邊邊連忙跑到窗臺邊往下望,三樓不算高但也不低了,樓下黑乎乎的一片,隱隱有樹葉擺動著,狼已經消失在了晨曦的微光中。
這狼……怎麼跟某個人一個德行,都喜歡跳窗。
邊邊渾渾噩噩地重新爬上病床,這時候,護士推門而入,見邊邊醒過來,她略感驚詫:“你醒了!”
邊邊乖乖地點了點頭。
護士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連忙將體溫計放到她的腋下拷了拷,松了一口氣:“總算退燒了,你要是再這樣高燒不退啊,估摸著腦子都得燒壞了。”
邊邊摸了摸自己的臉,掐了一下,不是夢。
不是夢!!!
剛剛真的有一隻狼在她病房轉悠,還聽她聊了好一會兒天。
那晚缺失的記憶,也都全部填補完整了。
邊邊默默地消化著這不可思議的天方夜譚,感覺好像一腳邁入了童話世界,畢竟,也隻有童話世界裡的狼,才會這樣友善啊。
護士吸吸鼻子:“房間裡這是什麼味兒啊?”
邊邊連忙壓住被子,將床上遺落地幾根棕毛擋住……
護士擔心邊邊又著涼,於是趕緊關了窗戶,對邊邊說:“再住院觀察一天吧,如果確定沒問題,明天就可以回學校了。”
“謝謝阿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