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結束,邊邊的父親也調來了江城的分公司上班,單位分配了一套住房,爸爸說等房子收拾好了,邊邊就可以搬進來住。
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可是邊邊的情緒卻總是提不起來,心裡還是惦念著那個把自己鎖在黑暗房間裡的少年。
暑假的某個下午,慧慧約邊邊一起去逛街,恰好遇到了薛青,薛青說他也考上了嘉德高中,以後可以在一起念書了。
邊邊很高興地向他道賀。
這些年,薛青的模樣越發英俊,已經完全褪去了孩童時期的肥胖體型,變得健壯起來,五官也顯得格外立體深邃。
慧慧不知道邊邊竟然還有這麼英俊的朋友,驚喜地跟薛青搭話――
“哇,嘉德高中的自助招生考真的很難,你竟然能夠考這麼高的分,太厲害了吧。”
薛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其實也還好,嘉德高中對本校學生保護政策比較大,不過隻要有機會,我覺得還是要努力試一試的。”
他說完望向了邊邊,邊邊手撐著河邊護欄,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慧慧提議說去前面的小吃街轉轉。
“對了,我聽說你們學校一個月前鬧出了怪物事件,是怎麼回事啊?”
路上,薛青好奇地問慧慧:“連我們一中都在傳這件事。”
“那個啊。”慧慧見薛青提起來,作為當事人班上的同學,當然最有發言權:“當時我們在上體育課,邊邊溺水了,顧懷璧就跳下水救她咯,誰知道就在那時候,他的手套忽然掉了。你不知道,他那個手套啊,戴了整整三年,從來沒有取下來過……”
“後來大家都看到他的手了,好可怕,手上全是毛。”慧慧哆嗦了一下:“看得我密集恐懼症都犯了。”
薛青說:“人的手怎麼會毛呢?你們會不會看錯了。”
“大家都看見了,就是毛啊,不知道是棕色還是褐色,就像野獸一樣,別提多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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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青眉頭皺了起來。
而邊邊心裡想的是,你還沒看見後面他變換形態的樣子,棕毛消退了又變成了正常人的手,之後又變成了更加猙獰的獸爪……
不過變換形態這事倒沒有被傳揚出去,因為當時看到的人不多,隻有謝堂和張野,還有邊邊,事後就連警方來調查,他們都守口如瓶,沒有把這件事抖落出去。
如果大家知道後面的事,指不定還會鬧成什麼樣子!
“是皮膚病。”邊邊對薛青說:“醫生都用科學解釋了,這隻是一種罕見的皮膚病而已,不用太大驚小怪。”
慧慧點點頭:“可能真的是我們見識少了吧,我還是相信醫生的話,顧懷璧其實挺好的,除了不太愛說話以外,沒做過壞事啊,也從來沒有傷害過同學,應該……不是怪物吧。”
雖然這件事後來被傳得沸沸揚揚,一度失控,大家把他當成危險的怪物。
但是一班的同學其實心知肚明,顧懷璧真的沒那麼可怕,他隻是個普通的男孩子,成績優秀,寡言少語,籃球也打得特別好。
薛青看著邊邊,忽然問:“是上次的那個男孩?”
邊邊怔了怔,才想起顧懷璧曾經冒犯過薛青,將他狠狠揍了一頓。
“他脾氣不太好。”邊邊對薛青說:“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薛青點點頭,臉上浮起了一絲擔憂。
她們路過一個買小飾品的地攤,邊邊蹲下身,和慧慧一起挑選手鏈飾品。
“這個……這個好看!”慧慧撿起一枚閃閃璀璨的綠色水鑽手腕。
邊邊撿起另外一枚紅繩手鏈,手鏈正中掛著一個白瓷的飾品,似狼又似獅臉,露著猙獰的牙齒,兇兇的,乍一看有點像小時候顧懷璧的獸頭面具。
慧慧嫌棄地“咦”了一聲:“這個好醜啊。”
邊邊問對面慈祥的老奶奶:“這是什麼呀?”
老奶奶搖著蒲扇,拍打著蚊蟲,回答道:“是守護神,森林和大地的守護神。”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醜醜兇兇的守護神,邊邊會想到顧懷璧。
他身手矯健,嗅到很多味道,能聽見常人聽不見的聲音,他還能讓別人長高,甚至讓惡犬都害怕他……
他明明這樣厲害,可是別人看不見,所有人都說,他是醜陋猙獰的怪物。
他隻能日復一日將自己關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就因為,他與眾不同。
……
那晚,邊邊再度叩響了顧懷璧的房門。
“顧懷璧,我家的房子已經收拾好了,明天爸爸就會來接我了哦,我想跟你道個別。”
“你是不是已經不想和我當朋友了?”
“顧懷璧,開門!你這個膽小鬼!”
邊邊已經受夠了每天這樣自說自話,她將木制房門拍得啪啪作響:“顧懷璧,我知道你不是得了皮膚病,你就是個怪物!”
“可那又怎樣!”
“你就是你啊,怪物又怎樣,在我心裡,怪物也是顧懷璧啊!”
邊邊跑回房間,從櫃子裡取出了那個塵封已久的獸頭面具,緊緊攥在手裡,喘息著說:“這麼多年,陳邊邊都是在和怪物做朋友,怪物露出了真面目,爪子鋒利,可陳邊邊一點都不害怕!”
她又將面具戴在了腦袋上,就像當初她為了證明自己不害怕,所做的那樣。
忽然,房間門“咔嚓”一聲,竟然開了。
無盡的黑暗迅速從門縫裡湧出來,邊邊站在門邊,心跳開始瘋狂加速。
房間極靜,沒有一絲響動,仿佛時間女神經過這無盡的黑暗空間,都會停下腳步,拎著裙擺悄悄走過。
這裡是被全世界遺忘的角落。
邊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朝著房間走去。
“砰”的一聲,房間門被緊緊關上,邊邊哆嗦地轉身,整個人都被一股巨力按倒,跌進硬邦邦地大床裡。
她悶哼了一聲,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幸好戴著獸頭,不然後腦勺鐵定會被重重撞個包。
少年雙腿分開坐在她身上,粗暴地將她的面具扯了下來,扔向一邊。
黑暗中,邊邊看不清他的臉,隻有他的眼睛,在夜色裡漫著一點星光。
邊邊能夠感覺到,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脖頸處。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啊,濃密而硬直的鬃毛摩擦著她細嫩的肌膚,那般溫熱而灼燙,但是隨即,她感覺到宛如爪子一般尖銳的東西,劃過她吹彈可破的頸子。
冰冷。
邊邊哆嗦了起來,眼淚直流:“顧、顧懷璧,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嚇我。”
少年將臉湊近了她,兩個人急促的呼吸交織著,他凝望著她的眼睛,沉聲說:“你騙我,你還是害怕。”
“我……我不怕!”
女孩眼淚盈滿了眼眶,睫毛都被潤湿了,黏在一起。
“說謊的小孩,會被狼吃哦。”
少年攥著她的脖子,重復了初見時的警告。
邊邊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他手絕對不是人類的手,毛毛躁躁的,掌心似乎還有厚厚的肉墊。
她將他的手拿到眼前,用力地看,可是環境太暗了,她什麼都看不到。
邊邊將他的手抱在胸前,緊緊地捂著,帶著哭腔說:“就算你是怪物,我也會陪著你。”
忽然,毛毛躁躁的感覺消失了,他的手好像又變回了正常的人手,肌膚細膩,五指颀長,掌心柔軟而溫熱。
“真的?”
“當然啊,我不說謊,我真心的!”
邊邊很真誠地看著他,希望他能明白。
少年溫柔地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側臉,然後將手抽了回來,不再壓著她,踏著懶懶的步子走到陽臺邊。
邊邊趕緊起身追了出去:“顧懷璧……”
溫柔的夜色裡,顧懷璧蹲在陽臺的護欄上,抬頭望月,清冷的月色灑在他幹白的皮膚上,漫著光輝。
多日不見,他五官越發清美,不似凡人。
“顧懷璧……”
顧懷璧回頭睨了她一眼,用那雙黑手套擦拭著一根根颀長的指節,不耐說:“弄我一手鼻涕,真惡心。”
邊邊破涕為笑,連忙用衣袖抹眼淚,然後走到他身邊,手肘撐著護欄――“你終於理我了。”
顧懷璧坐在了護欄上,雙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我再不開門,你是不是要把我家拆了。”
“才不會呢。”邊邊撇撇嘴,對他說:“我也想坐上來。”
“自己爬上來。”
“我爬不上來。”
顧懷璧翻了個白眼,像小時候無數次做的那樣,俯身將她抱了上來,穩穩地放在護欄上。
“是不是長胖了。”
“才沒有。”邊邊看了看他,終於心虛地承認:“好吧,長胖了一丟丟。”
顧懷璧見她東搖西晃地挪著身子,叮囑道:“坐穩,摔下去沒人救你。”
邊邊擦幹了臉上湿漉漉的淚花,靠在他身畔,將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
“顧懷璧,謝謝你啊。”
“什麼。”
“你救我啊,一直沒有好好道謝。”
少年輕哼一聲,沒有回答。
“不過那次,真的好丟臉哦,我還跟別人說我遊泳很好呢,結果居然掛了。不過後來補考,我還是考了高分,嘿嘿。”
女孩又嘰嘰喳喳宛如小麻雀一般說開了,顧懷璧沉默地聽著,時不時應應她。
年少時,這就是兩個人最平常的相處方式了,邊邊愛講話,生命中總有那麼多那麼多新鮮事要講給顧懷璧聽,顧懷璧的生活卻如死水般平淡,所以他隻會默默傾聽。
“明天我就要去新家了,爸爸說要給我一個驚喜,你說他會給我什麼驚喜呀。”
顧懷璧漫不經心說:“他會把後媽領到你面前,還有個你從未見面的弟弟或妹妹。”
邊邊推了他一下:“你亂講什麼!我爸爸才不會,我爸爸隻有我一個小孩,哪有什麼後媽和弟弟,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顧懷璧用舌尖頂了頂腮幫子,沒有和她爭辯。
“陳邊邊,你今年十五歲了。”
“嗯?”
邊邊不解地望向顧懷璧。
他順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眸子清冷:“好好長大,努力成為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以前我想當醫生。”邊邊從護欄上跳下來,稚嫩的嗓音淡淡道:“醫生治病救人,卻治不了我媽媽。媽媽離開以後,我就不想當醫生了,我想當遊泳運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