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坑挖得差不多後,林之誠將包袱從身上解下,放入土坑中。
之後,夫妻二人低頭望著土坑,久久未有動作。
後來林夫人終於忍不住,頭靠在林之誠的肩頭,哀哀哭了起來。
林之誠摟著林夫人,沉默不語。
等林夫人漸漸止了哭,這才將那土坑重又填上。
夫妻二人對著那座土堆說了句什麼,又靜立良久,這才往帳營走來。
短短一段路,林夫人似是萬般不舍,一步三回頭。林之誠卻堅定地拉著林夫人,不讓林夫人一再流連。
等二人終於走回帳中,臉上都有種徹底放下的決然。
傅蘭芽輕嘆口氣,緩緩放下車簾。
多日後,大軍終於勝利班師回朝。
早在此前幾日,明軍大敗瓦剌的消息便已傳開,舉國歡騰,進城時,滿城百姓夾道歡迎,高呼“吾皇萬歲。”
已是初冬,京中正是寒涼的時候,空氣卻熱烈得仿佛能將人融化。
傅蘭芽在車中聽著外頭百姓快活的交談聲,嘴角微微翹著。
隻是想到父兄還未出獄,傅家還未正名,傅家在京中的宅子恐怕還在官中,她們主僕二人無處可去,一時不知在何處安置。
這個疑問,在馬車停在一處幽靜宅子前,有了答案。
宅子對外宣稱是傅夫人一位表親所置,這位表親聽說侄女得救,為安置傅蘭芽主僕,特將宅子騰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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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嬤嬤信以為真,暗訝,夫人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哪來的表親?
傅蘭芽佯作不知,點點頭,由著門口的管事領著走進那座處處考究的宅子。
反正這一路上,平煜為了拐彎抹角送她東西,曾先後假扮過借秦當家、李珉、父親門生……不差再扮一回所謂“表親”。
果然,到了第二日傍晚,主僕二人沐浴完正用晚膳時,這位“表親”自己出現了。
林嬤嬤昨日便已猜到這宅子是平煜之物,一點不覺詫異,見平煜來了,乖覺地迎平煜進屋。
候在屋外的僕人忙送一副碗筷進來。
傅蘭芽含笑起身,靜靜打量平煜,見他換了身石青绉紗袍子,精神奕奕,難得的是,一對上她的視線,他眼裡竟浮現點笑意。
她不由想起昨日。此人一聲不吭令人送來好些新裁的衣裳和首飾,雖讓她意外,卻因不忍拂他的意,隻好乖乖收下。
她沒想到此人百忙之中還能想起來管她的衣食起居,可見此人回京後諸事都還算順利。
她暗忖,不知父親之案審得如何,以平煜的辦事效率,怕是這一兩日父兄便會從獄中放出。
平煜到了桌前,並不急著用膳,先端起茶盅飲了口茶,目光落在傅蘭芽臉上。
許是心情舒展的緣故,短短幾日不見,她臉蛋養得吹彈可破,凝脂的肌膚似乎能掐出水來,唇上仿佛點了胭脂,紅潤欲滴,一雙映月般的眸子如同盈著春波,烏溜溜水汪汪。
她身上穿著件鵝黃色的褙子,領口及袖口處繡著栩栩如生的白梨花,整個人清嫩如春日楊柳,既雅致又悅目。
尤為讓他舒暢的是,她頭上果然簪上了他昨日令人送來的一套首飾中的一根簪子,簪子上拇指大的東珠與她皎月般的臉頰交相輝映,整座屋子都被照耀得亮堂起來。
他看得心情大悅,傅蘭芽因著罪眷的身份,頭上素淨了一路,如今既脫了罪,總算能妝點一番了。
可惜這兩日事忙,他沒來得及細挑揀,也不知這些首飾合不合她的意。
不過,她既第一時間便戴上,而且自打進屋,她望著他的目光便柔情似水,想必是極滿意的吧,他自信地想。
不動聲色放下茶盅,怕擾了她脾胃,雖有一肚子話要跟她說,他也打算先用膳再說。
兩人用膳時都沒有開口說話的習慣,膳畢,下人撤下桌上碗筷,奉了茶上來,林嬤嬤則靜悄悄退到鄰房。
掩了門之後,她豎著耳朵留意房內動靜。
先前外敵環伺,平大人都能瞅著機會將小姐給吃幹抹淨,眼下再無旁人相擾,平大人怕是又會起心思。
若是多來幾回,小姐有孕可如何是好?
平煜隻當沒聽見門口窸窸窣窣的動靜,從懷中取出一物,推到傅蘭芽眼前。
“秦當家讓我轉贈給你的,一為謝你當初救秦晏殊一命,二為……”他咳了聲,端起茶盅飲茶,“二為提前賀我二人新婚之喜。”
在初聽到秦當家這話時,他錯愕了一瞬,轉念一想,這一路上日夜相隨,雖然他有心遮掩,恐怕瞞不過秦勇這等心細如發之人。
反正他跟傅蘭芽的親事過些日子便會定下,對方又是誠心送禮,他便收下了。
傅蘭芽臉色發燙,默了下,打開那物,是一方砚臺。
雖黑黝黝的一點也不起眼,卻觸手生溫、撫之如肌,正是她尋了許久的紅須龍尾砚,她怔了怔,萬沒想到秦勇出手竟如此闊綽,且一出手便能送到她心坎裡。
她抬眼看了看平煜玉雕般的側臉,眸光流轉間,含笑點點頭,“替我好好謝謝秦當家。”
說罷,慎重將那方砚臺收起來。
似秦當家這樣的奇女子,千萬人中也遇不上一個。
有些事,何妨戳破,藏在心裡便好。
“他們何日回蜀中?”她懇切道,“我想好好送送他們。”
這一路上,她和平煜不但經歷了無數磨難,更結交了如秦勇姐弟及李由儉這等重情重義之人。
這朵於刀光劍影中開出的友誼之花,在她有生之年,她都不想讓它凋謝。
平煜臉上顯出古怪的表情,飲了一會茶,這才淡淡道:“他們會等我們成親之後再走。”語氣裡透著些不屑。
雖然秦勇並未明言,但他隻要一想起秦勇說這話時,一旁秦晏殊目光裡的濃濃警告意味,就知這定是秦晏殊的主意。
無非是怕他不肯明媒正娶傅蘭芽,非得看著他和傅蘭芽的親事塵埃落定,才肯放心離去。
他暗嗤一聲,傅蘭芽的平安喜樂,往後自有他一力承擔。隻要有他在一日,傅蘭芽斷不會受半點委屈。怎麼說都也輪不到他秦晏殊來操心。。
傅蘭芽見平煜眸中閃過一絲的不屑,奇怪地蹙了蹙眉。
正要開口詢問最為掛心的父兄之事,平煜卻話鋒一轉道: “你可知那晚右護法為何會從帳中逃出來?又是怎麼使出的引蛇術?”
傅蘭芽明知平煜在轉移話題,卻因好奇,沉默了一會,沒忍住回眸看他道:“何故?”
錦衣衛防護嚴密,右護法又已武功盡失,為何能順利脫困,她早就對此事存疑。
略一計量,訝道:“難道是鄧家的人?”
平煜道:“右護法跟鄧文瑩一路同住同宿,又以鄧二的身份在鄧家生活多年,對鄧家的秘密知之甚詳,鄧阜年唯恐右護法說些不該說的話,見皇上遲遲不肯處置右護法,便派人暗中布置一番,在右護法的帳外放了一把小火,本欲於混亂中取了右護法的性命,沒想到反被右護法脫了困,趁機放出了蛇陣。”
“原來如此?”傅蘭芽恍悟,怪不得那晚蛇禍出現得那般突然,“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鄧家?”
平煜譏諷道:“鄧阜年是條老狐狸,見我查到了他的頭上,索性連夜進宮,在皇上面前長跪不起,一口咬定是為了怕損害鄧文瑩的閨譽,所以才一時糊塗。又說此事乃是他一人謀劃,懇請皇上莫要遷怒旁人。皇後見事情牽連到自家頭上,也跟父親一道請罪,直說父親糊塗,她亦無顏再主持中宮,還請皇上廢除她的後位。”
好一招以退為進。
“皇上怎麼說?”
“因皇後如今有孕,胎氣又有些不穩,皇上投鼠忌器,隻暫且削了鄧阜年的爵位,又令鄧家有職位在身的男子統統免職,回家閉門思過。”
這已經是最溫和的處理方式了,可見皇上對皇後肚中的龍嗣何等看重。
但皇上畢竟險些因此事丟了性命,怎會毫無芥蒂?往後鄧家子弟再想得用,怕是無望了。
鄧文瑩呢?傅蘭芽下意識便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