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令大軍眼看便要趕來,時間所剩無多,倘若無法王令到達前揭穿他的底細,如何能反敗為勝。
忽聽平煜道:“三年前我隨軍夜行時,不小心闖入此廟。記得當時天降大雨,旋翰河下遊因而河床高漲,吾等進廟後,因太過困乏,不及四處察看,徑直在殿中地面打了地鋪,睡了一覺,直至拂曉方走。”
“此事雖詭異,卻不難得出兩個結論。第一:當時我軍人數眾多,全在主殿中盤桓,卻無一人受傷,可見主殿中並無要人命的機關,諸位隻要不四處走動,不會陷入險境。”
此話一出,殿中不少江湖人士如釋重負,有幾人甚至悄悄挪動了腳步,不再一味繃在原地。
洪震霆看了看正凝眉仰望殿頂的林之誠,問平煜道:“不論陣法如何錯綜復雜,總有陣眼一說,否則那位護廟之人何以能來去自如?平大人,當務之急,是需從速找到陣眼。”
平煜笑了笑,並未接話。
陸子謙暗暗搖了搖頭。
諾大一個古廟,要想找到陣眼談何容易?
廟中四處藏著重重機關,一個不慎,別說順利進入地道中,連性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就聽平煜繼續道:“剛才隻說了第一點。這第二麼,此廟被人悉心呵護百年,既然當夜雨勢湍急,為何無故啟動機關,平白讓古廟浮出地面,遭受雨水肆虐?更不通的是,因著此舉,我等得以闖入廟中,險些發現廟中隱藏多年的秘密。
“此事細究之下,委實不合常理,照我看,當年並非有人故意將此廟放出,而是因雨水太過磅礴,不小心衝損了古廟外頭的機關,這才致使古廟暴露人前——”
傅蘭芽心中咯噔一聲。
平煜又道:“經過此事,守護古廟之人定會大為惱火,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為求好好保護古廟,定會重新加固陣眼。因為這個緣故,剛才我等在河下足足找尋了半夜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外頭的機關,正是屋檐上一處鬥拱,漆色與旁處不同,且加了好幾枚暗釘,顯然經過當年之事,護廟之人將廟外機關又重新做了加固。”
到了這時,不隻傅蘭芽,林之誠、李攸等人也面露恍悟之色,隱約猜到平煜接下來要說什麼。。
“當年那場大雨太過少見,古廟本就已建造百年,怎經得起這般衝刷。事後那人為了慎重起見,除了重新加固外頭的機關,裡面的陣眼多半也不會放過。而但凡在牆壁或是木料上做過修繕,哪怕一眼難看出區別,隻要仔細找尋,也不難發現藏了陣眼處比旁處略有不同。”
殿中先是一默,隨後便傳來洪震霆朗闊的笑聲:“妙極!妙極!隻要找到陣眼,不難如護廟之人那般長驅直入,根本無需防備廟內外的機關。”
Advertisement
眾人直如撥雲見霧,精神一震。
傅蘭芽目光並不往平煜那邊瞧,嘴角卻忍不住翹了翹。
當年一段從軍經歷,本該艱難備至,沒想到三年歲月下來,不但打磨了平煜的品格,更無意中留下了找尋陣眼的線索,此事細說起來,當真玄妙。
平煜說完後,餘人也就罷了,李攸等人立即四散開去,在殿中找尋可疑之處。
白長老等人也手持兵器在牆上敲敲打打起來。
時間過得極快,半個時辰後,眾人見一無所獲,正有焦灼之意,忽聽李珉興奮的聲音響起,“平大人,找到陣眼了!“
不遠處的帳營中,鄧安宜陰著臉來回踱步。
鄧文瑩坐在一旁,用目光追隨了他一會,含著哭腔道:“二哥,你不是說皇上和父親很快會率軍前來嗎?為何還未見到蹤影。平煜手中雖有兵,卻隻許我們遠遠跟著,全不管我們的死活,若是不小心遇到韃子的遊騎軍,咱們加起來不過幾百人,如何敵得過韃子的鐵騎?二哥,我好怕……”
說著說著,眼圈因著畏懼紅了起來。
鄧安宜聽得心頭火起,“這時你知道怕了?當初在荊州時為何不肯徑直回京,非要跟二哥一道去金陵?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鄧文瑩轉身撲在毡毯上哭了起來,“我怎能想到皇上說親徵便親徵?原以為可從金陵順道回京,就算不能回京,到了宣府後,自然可去尋爹爹和大哥,有了明軍的庇護,便是瓦剌再兇悍又如何?誰知軍情這般變幻難測,如今連宣府都不能回。二哥,你倒是給個準話,爹爹他們果然是很快要趕來了麼……”
鄧安宜聽得心浮氣躁,他整晚都在留意平煜那邊的動靜,就在兩個時辰前,親眼見他們將旋翰河底一座古廟打撈上來,心知那地方多半藏了坦兒珠的秘密。
而以平煜果決的性子,不等王令趕來,多半會第一時間進入廟中。
若他們隻是勘察坦兒珠的秘密也就罷了,怕就怕平煜為了不再讓傅蘭芽背負“藥引”之名,會索性將陣眼一並毀壞。
到那時,他手中持有的兩塊坦兒珠隻會淪為廢鐵,而他這些年所苦苦追尋的一切,更會成為泡影。
不行,哪怕明知是螳臂當車,他也勢必要前去阻攔。
下定決心,他回頭望向鄧文瑩,見她哭得傷心,生出幾分踟蹰。
他本是全無心肝之人,早在幾十年前混跡江湖時,便已不知良心是何物。
無論當年身處魔教,還是後來混跡京城,該殺人時,他絕不會手軟,該狠心時,決不瞻前顧後。
而今,正是千鈞一發的時刻,他本該奮力一搏。
哪怕無法達成所願,以他的手段,想要在平煜當眾揭穿他身份之前抽身離開,根本不在話下,
說來說去,諸多需要顧慮的問題裡,唯獨不需考慮她的死活。
可是看著她聳動的肩膀,聽著她一聲聲含含糊糊的“二哥”,他竟仿佛身陷泥淖,根本無從施展手腳。
這聲“二哥”已在他耳畔纏繞了五年,他自小無父無母,在過去幾十年的記憶裡,觸眼處滿是冰冷無情,隻有鄧文瑩對他的依戀,算是荒蕪記憶裡唯一有溫度的部分。
……
他咬了咬牙,快步走到她身旁,一把將她拉將起來,“我這就將你送到平煜等人的軍營中去,平煜並非不知輕重之人,就算不喜你,顧及你的身份,總不會將你趕走,父親和大哥也很快會隨軍趕來。若是我天亮前未回來,你不必驚慌,屆時自管跟父親和大哥回京便是。”
鄧文瑩吃了一驚。
被鄧安宜趔趔趄趄拉到帳簾口,這才想起掙扎:“二哥,為何你天亮前趕不回來?還有……平煜心裡眼裡隻有傅蘭芽,我去了隻會惹他厭煩,二哥,我不想去他的帳營,想跟你待在一起。”
鄧安宜聽得後頭一句話,心中微蕩,猛的轉過頭,一把將她攬住。
眼看要摟到懷裡,見她雙眼詫異地睜大,醒悟過來,又硬生生松開了她。
他撇過頭,語氣恢復了往日的溫和。
“平煜如今急於對付王令,根本無暇顧及你,你隻管好好待在那邊軍營中。到了明日早上,不論我回不回來,一切自有分曉。”
說罷,不容鄧文瑩辯駁,扯著她出了帳。
第137章
啟動陣眼後, 牌位前的供桌旁的地磚上朝兩邊緩緩移開,原本光滑完整的地面陡然出現一條地道。
傅蘭芽在平煜身後,聽見動靜,身子微側, 往前看了看。
瞥見地道黑黝黝的入口,竟無端生出一種心悸之感。
這感覺來得毫無預兆, 她情不自禁抬起手, 捂住胸口。
仿佛隻有如此, 胸膛裡那種悶鈍之感才會稍有緩解。
上一回出現這種奇怪的感覺, 還是第一次看見坦兒珠時, 雖隻持續了短短功夫,但那種不適感太過強烈,令她記憶猶新。
她驚疑不安, 不明白為何身子會無故出現這種變化,
林嬤嬤察覺傅蘭芽不對勁, 吃了一驚, 忙抬起手來撫了撫傅蘭芽的額頭,焦急道:“小姐這是怎麼了?可是剛才在外頭吹了冷風?”
平煜人雖在前頭,卻時刻留意傅蘭芽, 聽見林嬤嬤的聲音,忍不住轉頭一看,就見傅蘭芽臉色發白,身子顯見得有些不適。
本已拔刀準備進入地道中,又面露遲疑之色。
平焃回頭一望, 瞧見弟弟的神情,先有些不解,轉眼看見傅蘭芽的臉色,旋即了然,道:“這地道是護廟之人進出所用,隻要不胡亂觸碰牆上機關,當可安全無恙進入地殿中。三弟,王令大軍將至,為防生變,你自管留在主殿當中殿後。若地道中有什麼不妥當之處,我等會立即知會你。”
此話一出,不止平煜和李攸詫異,連傅蘭芽都暗吃一驚。
她不是不知道平煜有多看重他這位大哥,跟李攸更是情同手足,放在平日,絕不肯讓他們單獨犯險,剛才之所以踟蹰不前,多半是見她身子不適。
聽見平煜大哥這麼一說,怕平煜為難,忙要狀若無事跟上眾人步伐。
沒等她邁步,平煜卻應了,衝平焃和李攸點點頭道:“不止王令,右護法也蟄伏左右,此人覬覦坦兒珠已久,見神廟現形,勢必會有所行動,我早就有心跟他算五年前的一筆賬,釣了他一路,就等著他今夜自投羅網。”
這是默認大哥的安排了。
平焃思緒卻停留在弟弟那句“五年前的一筆賬”上,不知右護法五年前因何故跟弟弟有了交集,眼下卻無暇細問,嗯了一聲,另作安排。
李攸平日少不了打趣平煜幾句,如今大敵當前,也沒了心思。
地道並不開闊,無法容納太多人,隻能點些一向謹慎的精兵強將,在平焃的引領下下到地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