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一抬眼,見前方不遠處便是她和嬤嬤所處的那座小院,原本安定的心又慌亂了起來。
若是讓嬤嬤知道了昨夜的事,不知會傷心驚怒成什麼樣,可是她的起居一向由林嬤嬤悉心打理,那事就算瞞得了旁人,斷瞞不過林嬤嬤。
平煜的態度倒是坦蕩,明知她介懷林嬤嬤,卻一句都未提起過此事,不知是不是存心忽視林嬤嬤,還是覺得此事根本無需向一個下人做交代。
隻說進京之後便會從速迎娶她,叫她莫要胡思亂想。
她心緒不寧,想著想著,腳步不自覺放緩。
李珉走了一路,回頭見傅蘭芽立在原地不動,訝道:“傅小姐。”
傅蘭芽回過神,咬唇喟嘆一聲,事既已發生,躲是躲不過去了,隻是,嬤嬤那般疼她,等知道真相,一場傷心是躲不過去的。
這麼想著,心事重重地回了院子。
平煜到外書房時,李攸早已在書桌後等了許久了。
除了李攸,書房內還有一名十八九歲的女子,體形跟傅蘭芽一般的玲瓏有致,生得明眸皓齒,一雙眼睛靈動得出奇。
見平煜進來,她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上前行禮道:“大人。”
平煜看也不看她,揮揮手,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女子臉色微僵,抬眼看一眼平煜堅毅的下颌線條,緩緩將手中那塊易容面具收回袖中,笑了笑,道:“是。”
李攸目光始終落在手中的信上,臉上陰得要滴水,等那女子走了,猛的那封信丟到桌上,忿然道:“皇上真是昏了頭了!”
平煜接過那信,展開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枉咱們部署了這麼久,誰知到了要緊的關頭,兵部的程巍竟毫無作為。皇上已經下旨,說坦布率麾下兩萬蒙古騎兵攻打宣府,城破在即,為了起到震攝之勢,皇上決定效仿先皇天子守國門,如今糧草兵馬軍馬均已齊備,過幾日便要親徵,!荒唐的是,你猜皇上點了誰做統帥?王令!又令兵部一幹人等隨軍出徵,從文官到武將,朝中足有百人隨行——”
Advertisement
他滿心憤懑,來回踱了兩步,回身看向平煜:“如今京城亂成了一鍋粥,等皇上親徵,京中空虛,勢必會動搖國之根本。平煜,咱們既已知道五塊坦兒珠的下落,何不索性趕往宣府,將布日古德那老匹夫殺了,也免得被這蒙古人害咱們重蹈當年北宋的覆轍。”
平煜默了會,冷聲道:“王令已令東廠人馬在金陵渡口設下埋伏,除了要對付我們,另又將矛頭對準了鄧安宜,隻等我們——”
還未接話,忽然管事在外高聲道:“公子,世子來了。”
話音剛落,平焃扶著腰間的劍踏過門檻,大步走了進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凜然,大有山雨欲來的架勢。
第115章
平焃自然也是為皇上親徵一事而來。
他本應了平煜之託在客棧外頭守護傅蘭芽, 弟弟來了之後,他便率領底下人回了都尉府。
回去時,他心事重重,一路都在回想萬梅山莊發生的事。
金如歸在追纏三弟時, 他因緊追不舍,離他二人頗近, 不可避免聽到了幾句金如歸口中的淫詞穢語。
見三弟情形不對, 他心知三弟多半著了金如歸的道, 自是心急如焚, 卻因顧及三弟的自尊心, 一時不肯聲張。
後來在他的相助下,三弟總算得以擺脫金如歸,帶著傅小姐進了梅林。
出來後, 無論是傅小姐當時的情態還是三弟暴漲的內力, 都無法不讓他想到昭月教的金宵丸。
因著駐守金陵城的關系, 他對此藥早有耳聞, 加之心思素來敏銳過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關竅,當下無比驚訝地看了傅蘭芽好幾眼。
三弟是守禮之人, 傅冰又是名滿天下的能臣,在此之前,三弟和傅小姐就算互有情愫,也斷不可能有什麼逾矩之舉。
萬沒想到傅蘭芽為了救三弟一命,竟肯做到這個地步。如此至情至性, 不怪三弟會對她這般心折。
他厚道磊落,因此事關系到傅蘭芽的閨譽,到了他這便會打止,就算爛在肚子裡,也斷不會向旁人透露。
隻是一想到進京之後,三弟不知需費多少功夫來打點傅蘭芽進門之事,就心生喟嘆。
自打從宣府回來,三弟性情便變了許多,明明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邊都從未有過女人。
平家家教甚嚴,不允平家子弟三妻四妾,但在成婚前,難保沒有幾個通房,似三弟這等不讓女子近身的情形,太過少見。
母親一向狡黠,為了試探三弟,特給他放了兩個天仙似的丫鬟在房裡,誰知一年過去,三弟不但連一指頭都未碰過,就連平日淨身換衣裳都不肯假手於人。
母親憂心不已,唯恐宣府三年的軍營生活讓三弟轉了性情,萬一染上龍陽之好……可如何是好!
後來父親有意留心三弟平日的行蹤,數月下來,倒不見三弟去那些不幹不淨的龍陽館廝混,隻是闲下來時,偶爾會在別院召見一名身手上佳的女子。
從這女子來去匆匆的情形來看,很有可能是錦衣衛訓練的暗衛之流。
在三弟離開京城前往雲南辦差時,這女子還跟著出了京城。
母親本就豁達,加上因擔心得狠了,再顧不上挑嘴,見三弟肯跟這女子來往,特在三弟出京城後來信金陵,細細交代前因後果,叮囑他這個做大哥的幫忙留意這女子。
誰知三弟來金陵後,壓根沒提過那名暗衛,在去往萬梅山莊時,反讓這女子假扮傅蘭芽。
而對傅蘭芽,三弟倒是幾回舍命相護。
由此可見,三弟跟那名暗衛之間不過是上級跟下屬罷了,僅此而已。
不過,母親若知道自己白白擔心了兩年,最後三弟竟主動求娶傅冰的女兒,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起初想必是不肯點頭的。但事在人為,他這個做大哥的,總不能坐視三弟和父母兩頭鬧得不愉快。
這般想著,便拿定了主意,一等回府,便要去信京城,在父母面前,先將此事透露一二,尤其對於傅蘭芽,務必要多美言幾句。
不料剛一進門,就接到京城發來的令他連夜整兵前往宣府的命令。
他見事態緊急,一接了旨意,便匆匆來找三弟商議。
……
李攸道:“平大哥,皇上剛下了旨意,令平煜連夜押送傅蘭芽回京,再趕往宣府聽令,可見親徵之事已成定局,回京攔阻勢不可行,為今之計,隻有徑直取道蒙古,在王令和坦布勾結之前,找機會將王令除去,以這老匹夫對坦兒珠的志在必得,要對付他,坦兒珠多半是最為關鍵的證物。”
“最後一塊坦兒珠果然在陸子謙處?”平焃來得太急,眼下十分焦渴,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問道。
李攸點頭:“陸子謙被金如歸踢中時,不慎露出了懷中之物,我正好在一旁,清楚看見那東西正是坦兒珠,若不是有坦兒珠做遮擋,以陸子謙的身板,金如歸一腳下去,焉有命在?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陸家世代朝中為官,跟江湖中人全無往來,最後一塊坦兒珠怎會到了陸子謙手中。”
又問平煜:“對了,陸子謙和我師父一來竹城,你不是就派了人去打聽陸家跟師父到底有什麼淵源麼,眼下可有了消息?師父身為武林盟主,卻肯撇下幫中一幹庶務,護送陸子謙來雲南,此事想來值得推敲,若弄明白當中緣故,也許就能知道陸子謙為何會有一塊坦兒珠了。””
平煜皺了皺眉,“還未回話,最遲便是這兩日了。至於鄧安宜麼——”
他看向平焃,“大哥,鄧安宜所使出的御蛇分骨手是鎮摩教的右護法的看家本領,右護法已經失蹤二十年,以鄧安宜的年紀來看,要麼便是找到了右護法並拜他為師,要麼他自己便是那位右護法,而從他身上的陳年傷疤來看,我跟李攸都傾向於後者。”
平焃先前便已跟平煜討論過此事,再不像初聞這消息時那般震驚,手持茶盅默了一晌,看向對平煜道:“大概五年前,永安侯府在京郊狩獵,鄧二身邊一位得用的隨從意外摔落山崖,摔得面目全非,當場斃命。
“鄧二因此受了驚嚇,一病不起。當時你年紀還小,未必如我這般記得仔細,我卻記得在病了一場之後,鄧安宜無論相貌還是身板,都跟病前有了些不同,隻因他在床上躺了數月,當時這些細微末節也就無人深想,照如今情形來看,看來二十年前右護法失蹤,便是潛藏到了永安侯府中。”
平煜道:“多半如此,皮相可以造假,神態和舉止卻最難模仿,右護法若不是在鄧二身邊呆了許多時日,不至於可以仿冒鄧二逼真到這般地步,加之以重病數月做掩護,便是形貌上有些不同,也無人起疑。”
李攸甚是唏噓:“照我看,當時那名摔得面目全非的隨從十有八九便是鄧二,右護法為了順利假扮鄧二,所以才會痛下殺手,可惜當時鄧二不過十五六歲,就這麼白白丟了性命。”
默然一晌,又嗤笑道:“那鄧文瑩回京路上,幾回讓她二哥幫著她纏磨你,恐怕她做夢都想不到,她這位叫了多年的好二哥竟會是個假貨。”
平焃訝異地看向李攸,鄧文瑩纏著三弟?
正要問個明白,平煜卻生硬地把話題一轉,“如今想來,當時在雲南擄獲左護法時用引蛇術將左護法救出的那人,多半便是鄧安宜了。
“他手中如今除了東蛟幫那塊,還有左護法的那塊坦兒珠。此人為了坦兒珠,想來費了不少功夫,五塊坦兒珠,倒有兩塊落在了他手裡。就是不知他如今剛被金如歸打傷,又在東廠面前露了馬腳,可還能順利護著這兩塊坦兒珠趕往蒙古。“
李攸大剌剌道:“咱們跟東廠鬥法了這一路,鄧安宜沒少明裡暗裡給咱們使絆子,也該讓他嘗嘗被東廠找麻煩的滋味,他們鬥他們的,咱們正好養精蓄銳,等勘破坦兒珠的秘密,咱們便一刀砍下布日古德的人頭,為天下蒼生誅此賊。”
平煜把臉色正了一正,抬眼看向平焃,“大哥,王令即刻要隨皇上趕赴宣府,為了盡快集齊坦兒珠,王令已失了耐心,一從萬梅山莊出來,王世釗便令東廠的徐能等人在金陵渡口設下埋伏,好奪取坦兒珠和傅小姐。我等明日一早便出發,為了不被東廠耽誤功夫,還需借助大哥手下都尉府的兵力牽制住徐能等人,也好早日趕赴蒙古。”
平焃道:“放心,我這就回都尉府連夜清點兵馬,明晨便出發,東廠那幾個閹人,大哥自有法子拖住。“
平煜起身鄭重道:“那就有勞大哥了。“
等平煜安排好明日上路事宜,已是後半夜。
他快步流星往內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