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便聽一陣細碎腳步聲,林嬤嬤過來開門,見到他,忙道:“平大人。”
平煜唔了一聲,進了房,就見傅蘭芽香腮帶赤,雙眼微餳,正坐在榻上揉眼睛,似是濃睡剛醒,臉上還有些怔忪之態。
平煜目光不由落在她玉蔥般的手指上,想起昨夜的一幕,腦中轟的一聲,臉都熱了起來。
傅蘭芽這時已瞧見平煜,見他立在門旁不動,一時未憶起前事,隻在榻邊起身道:“平大人。”
昨夜發生了太多事,她困乏極了,此時又剛醒,一時未騰出空來想旁事。
平煜見傅蘭芽眼中仍有幾分懵懂,神色卻坦然,知她一時尚未想起暗室中的光景,多多少少自在了些,走到榻前,將刀放下,望著她道:“餓了,先用膳吧。”
傅蘭芽望向窗外,見果然日頭正耀,轉過頭,剛要接話,外頭便有下人來送膳。
林嬤嬤開門接了食盒,回到屋中,見傅蘭芽仍站在榻旁怔怔望著平煜,平煜卻已經自顧自坐在桌旁,若有所思地給自己斟茶,便道:“小姐,別忘了你仍在調養身子,不宜一飢一飽的,況且平大人也餓了,有什麼話,不妨等用完膳再說。”
她知道小姐白日午睡醒時,時常會迷糊一陣,等緩過來勁,自會好轉。
傅蘭芽聽了林嬤嬤的話,稍稍回過了神。
一時飯菜擺好,二人寂靜無聲地用飯。
飯畢,平煜飲了口茶,沉吟一番,忽抬眼對林嬤嬤道:“嬤嬤,我有話要對你家小姐說,你出去一下。”
傅蘭芽正由著林嬤嬤淨手面,聽了這話,主僕二人都是一怔。
林嬤嬤見平煜態度從容,語氣平和,不像是要衝小姐發火的模樣,心知平煜多半是為了那什麼珠的事要跟小姐商議,便忙應了一聲,快步出了房,掩上門,立在門外,屏息留意房中的動靜。
傅蘭芽眼見林嬤嬤出去,正要問平煜要說什麼,驀然想起昨夜之事,臉上血液一衝,羞得恨不能雙手掩面,好不容易略定了心神,窘迫地起身走到榻旁立住,看著窗外,慢吞吞道:“要說什麼。”
平煜迅速估摸了下時辰,眼見跟約好去見林之誠的時間還早,便想問問傅蘭芽可要跟她一道去旁聽林之誠的供詞,因怕她心裡仍刺著她母親之事,故先徵詢徵詢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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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見到傅蘭芽這副嬌俏模樣,心裡莫名有些發痒,摸了摸鼻子,走到她跟前,低頭望著她長如蝶翼的睫毛,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想要賠句不是吧,又覺此事委實難以啟齒,踟蹰了片刻,索性一把將她摟到懷中,低哄道:“昨晚是我唐突了你,我向你賠不是。”
他素來心高氣傲,像這樣誠心誠意的給人賠不是,可是頭一回。
傅蘭芽萬沒想到平煜竟主動提起此事,越發羞窘,忙用袖子掩著臉,聲音都有些發顫,道:“你、你不許再說。”
她並不知道男人這反應並非自己所能控制,隻覺平煜對她存了輕薄之心,所以才任那囂張的物事出來,因此對他很有些怨懟,萬沒想到平煜哪壺不開提哪壺,竟還敢來招惹她。
最可氣的是,他哪是昨夜才唐突她?明明都唐突她好幾回了。
平煜心知她多半是因惘然無知,有些想岔了,見她比他還要臊,不好繼續糾纏此事,隻苦笑道:“好,我不說了。”
說罷,將她摟在懷中,生疏的、輕輕的用手拍撫她的背,等她稍稍平靜些許,替她將掩著的袖子拿下,低頭一看,見她緊緊閉著雙眼,睫毛微顫,臉紅得恍若天邊晚霞,紅唇如棠,嬌媚不可言狀,胸膛裡一熱,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忍不住附到在她耳畔道:“往後你自然就明白了。”
傅蘭芽琢磨了一瞬,隻覺這話裡極不莊重,羞到極致時,反生出幾分慍意,跺了跺腳,抬眸瞪向他,“平煜!”
觸上他黑曜如寶石的眸子,見他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又疑心自己想多了,歪頭看他一會,明眸一轉,看向旁處,微怒道:“沒想到你竟這麼……壞。”
最後一個字,卻因太過羞怯,怎麼也說不出口,隻剩一個含含糊糊的尾音。
平煜頭一回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心剎那間仿佛有小蟲爬過,說不出的酥麻,望了她一會,正要低頭狠狠吻她一回,眼看貼上她的唇,忽聽外頭林嬤嬤敲了敲門道:“平大人,劉總管說許千戶在外院給您傳話,您跟那位林幫主約的時間已到了。“
“林幫主?“傅蘭芽錯愕了下,忙從平煜懷中掙出,等回過神,臉上桃紅般的氤氲迅速褪去,眸中隻餘一片沉寂,看向平煜道,“林之誠總算願意交代了?”
平煜心中的躁熱也已平靜下來,一眼不錯地望著她,見她並無回避之意,默然一晌,問道:“你可願跟我一道去聽林之誠的供詞?若願意,我這就讓人安排。”
第94章
傅蘭芽回答得毫不猶豫:“願意。”
對她而言, 母親的事直如一根深深扎進心中的刺, 隻要稍有碰觸, 傷口處便會汩汩流血,自責愧疚自不必說。
可比起一味的追悔,她此刻更想盡快弄清母親之死的真相, 而林之誠的供詞,無疑是窺探當年之事的一扇重要窗口。
平煜靜靜望了她一會, 開口道:“好,我這就讓人安排, 你讓嬤嬤給你戴好帏帽,等我一會。”
說罷, 離了她,開門出去。
未幾,林嬤嬤進屋,依照平煜的吩咐替傅蘭芽戴好帏帽,因外頭有風, 怕傅蘭芽衣裳單薄,又找出一件薄薄的湖藍色繡白梅的披風給傅蘭芽系上。
收拾妥當, 主僕二人在屋中候著。
過不一會,平煜去而復返,在門口對傅蘭芽道:“走吧。”
出了屋,傅蘭芽才發現院中不知何時多了許赫和林惟安,二人見她出來,忙低下頭, 斂息靜立在一旁。
傅蘭芽回頭對林嬤嬤輕聲道:“嬤嬤在屋裡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林嬤嬤點點頭。
傅蘭芽便跟在平煜身後下了臺階。
一行四人出了內院。
因平煜吩咐許赫和林惟安一旁跟隨,架勢做得頗足,旁人遠遠望去,隻當平煜要提傅蘭芽去審問,並不會想到旁的上面。
到了看押林之誠的院子,平煜令許赫領著傅蘭芽去院中一個耳房中靜候,自己則親自前去提審林之誠。
推門進去,果如許赫所說,林之誠正木雕般坐在房中,臉上籠著一層暮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消沉陰鬱的氣息,看得出來,方才他跟林夫人的一番談話,進行得一點都不順利。
不過這也難怪,他們夫妻之間的龃龉長達二十年都未解開,又豈是三言兩語便能出現轉機。
在林之誠對面坐下,平煜淡淡道:“林之誠,你的要求我已經如數做到。不必我多說,你也該知道東廠正日夜在我府外窺伺,而另幾位手持坦兒珠之人更是時刻虎視眈眈。到了今天這境地,你就算不想替你一對無辜夭亡的雙生兒報仇,為著你夫人日後的安寧,你也該將你所知道的盡快說出來。”
說完這番話,林之誠臉上依然毫無波瀾。
平煜審問犯人時,一貫沉得住氣,見此情形,並不催他,隻不緊不慢伸指扣桌,腦中揣摩剛才程安等人向他匯報的昨夜陸子謙跟鄧文瑩見面之事。
據報,昨夜鄧文瑩乘馬車出府後,在金陵城一座名喚仙林池的酒樓外“偶遇”了陸子謙,特意停車,喚住了陸子謙。稍後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酒樓,直在酒樓內停留了大半個時辰方出來。
據他對鄧安宜的了解,此人雖然慣會裝模作樣,對鄧文瑩這個妹妹似乎還算疼惜,就算想利用鄧文瑩替自己傳遞消息,多半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讓她跟外男見面。
因此昨夜的鄧文瑩十有八九是鄧安宜假扮。
在昨夜之前,他雖然派人時刻盯著鄧安宜,卻從未想過盯梢鄧文瑩,若不是昨夜金如歸突然闖入府中,他因而知道林夫人來金陵一事遭了泄露,也疑心不到鄧安宜利用鄧文瑩傳遞消息。
所幸的是,這兩日他除了派人監視鄧安宜,還另派人盯著陸子謙,否則的話,焉能通過昨夜仙林池之事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
看樣子,鄧安宜也對陸子謙發生了興趣。
隻是不知他是跟自己一樣,寧可廣撒網也不放過一個可疑之人呢,還是從陸子謙的身上發現了什麼端倪?
無論如何,鄧安宜對坦兒珠之事的牽涉程度,似乎遠遠比自己想得還要深和廣。
想到此處,他忽然生出一種極為陌生的怪異感覺。
記憶中最後一次認真跟鄧安宜打交道,還是在他家出事前的那年夏日,那時的鄧安宜還是個隻愛讀書不愛刀槍的瘦弱少年。跟尋常的將門子弟不同,鄧安宜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私塾讀書,甚少跟他們在一處騎馬射箭。
在他家出事那年,永安侯去京郊狩獵,等從京郊回來,鄧安宜便生了一場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月都未能痊愈。
記得他那時隔三差五便去永安侯府探望鄧安宜,卻因長輩怕過病,隻獲準在房外給鄧安宜帶聲好,從未能進去親眼探視。隻記得鄧文瑩似乎格外關心她二哥,人雖進不去,卻常常在房外頭唧唧呱呱跟她二哥說話。
好不容易鄧安宜好了,他整個人卻因這場病脫了相,相貌上比病前憔悴了不少,人也變得格外木訥寡言。
母親回來還說,虧得鄧安宜底子還在,雖然如今有些變相,將養一段時間也就能恢復如前。
也就是那段時間,他和鄧文瑩的親事再次被兩家長輩提上日程,眼看要訂下過聘的日子,他家卻突然因數十條貪腐罪狀被傅冰當庭彈劾,獲罪發配。
三年之後回京再次見到鄧安宜時,鄧安宜已經跟他記憶中的文弱少年有了明顯的不同,不但高挑精壯了不少,且武功比三年前大有進益,不過,這倒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不論鄧安宜願不願意,既身為將門子弟,最後少不了會子承父業,走上武將這條路。
隻是,從這一路上自己跟鄧安宜交手的情形來看,鄧安宜老謀深算的程度遠超出他的想象,比起朝中那幾個難纏的老臣都不遑多讓,跟記憶中那個文弱寡言的少年怎麼都掛不上鉤。
難道一個人的性情和謀算真能短短幾年改變這麼多?
正自思量,忽聽林之誠道:“當年我在蜀山之所以誅殺布日古德一行人,是因為他們為了練邪功,偷了當地百姓的嬰兒來食,故而我下手時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