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煜見眾人似有要跟他商議的模樣,一拱手,正色道:“今夜一戰始料未及,虧得諸位義薄雲天,方未能讓金如歸得逞,此刻昭月教教眾仍在府外糾纏,容我出去部署一番,再議旁事。”
說話時,目光淡淡落在文崢身上,見他立在原地,並無離去之意,看他一眼,側過頭,低聲對傅蘭芽道:“走。”領著她往外走。
正要下臺階,李攸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見到平煜,他大步迎來,道:“昭月教諸人倒是都撤走了,可惜方才洪幫主和文莊主隻差半步便能將金如歸捉住,誰知末了,還叫他的教眾攪了好事 。”
平煜見李攸安然無恙,暫且放了心,隻皺眉道:“金如歸還會再來,這回逃了,下回未必再能來去自如。”
他眼下最為掛心的便是林夫人的下落,金如歸出現得太過蹊蹺,裡頭大有文章,沉著臉思忖一晌,正要將許赫等人招來,便聽一聲清嘯,抬頭一看,卻是洪震霆和文一鳴返轉。
李攸喚道:“師父!”大步到洪震霆跟前。
文崢也快步下了臺階,對文一鳴道:“父親。”
傅蘭芽這才知道這二人竟是父子。
洪震霆領著文氏父子到平煜身前,為彼此做介紹道:“這位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平大人。”
“這位是萬梅山莊的文莊主,旁邊這位,是文莊主的公子。”
文一鳴面容和煦,笑容裡仿佛蘊含著春風,叫人一望便生出好感,一拱手,笑道:“久聞平大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
文崢一禮,誠懇道:“平大人。”
平煜笑道:“今日多謝文莊主出手。”
又衝文崢點了點頭,“文公子。”
秦晏殊姐弟及李由儉、白長老等人,也紛紛近前,含笑見禮。
洪震霆朗笑一聲,對平煜道:“不瞞平大人,其實今夜我攜文莊主前來,正是為了金如歸之事,不想剛到府外,恰好撞見昭月教的教眾在外滋擾,文莊主一向嫉惡如仇,見金如歸如此猖狂,便跟我一道進府,這才有了後頭的事。平大人,我有個提議,既然金如歸已出手,勢必還有後招,我等不防連夜商議個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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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煜心中另有計較,臉上卻笑著點點頭,道:“我正有此意。”
傅蘭芽垂眸靜立在平煜身後,回想起方才的驚心動魄,隻覺自到金陵之後,局面愈加復雜,金如歸雖然首當其衝,卻未見得便是持有最後一塊坦兒珠之人。
對方如此沉得住氣,也不知平煜該用怎樣的手段,方能在迷霧般的表象裡窺得一點真相。
此事看起來容易,真要施行起來,卻是內憂外患,分外棘手。
想到此處,忍不住看向平煜的側臉,目光裡不自覺透著幾分心疼。
忽覺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後,回頭,卻正好對上王世釗肆無忌憚的眼睛。
他正一眼不錯地打量她窈窕的背影,目光似垂涎,又似含了絲遺憾,見傅蘭芽回頭朝他看,不懷好意地衝她一笑。
傅蘭芽隻覺他雖然跟從前一般無恥下流,望她的目光卻仿佛收斂了不少,不由奇怪。
一轉念,又想起林嬤嬤,不知她是否安然無恙,心中猛的一跳,想去後院尋她,平煜卻仍在跟洪震霆及文一鳴等人說話,她隻得強自按下。
這時,平煜不知是否有所感應,轉頭朝她一望,又對洪震霆道:“經過剛才一役,外書房已經一片狼藉,諸位不如同我一道去花廳議事,我這便吩咐下人做些宵夜,諸位若不嫌棄,不如先填填肚子,再議事不遲。”
眾人忙應是。
文一鳴笑道:“平大人當真豪爽,後日武林大會,我等也置下了薄酒,還請平大人務必賞臉,前來一聚。”
平煜笑應了,令人下去安排。
一行人便往花廳走。
傅蘭芽為著不引人側目,有意落後平煜幾步。
半路上,林惟安過來,對平煜耳語幾句。
平煜沉吟了片刻,略落後兩步,等跟傅蘭芽走近,眼睛看著前方,嘴裡卻對傅蘭芽低聲道:“林嬤嬤無礙,一會我便讓他們將她領來。你們主僕所在的廂房家具大多損壞,無法安置,花廳後頭有個房間,你跟嬤嬤先到那房中歇息,一會我們在外頭說話,你有什麼想聽的都可聽見。”
傅蘭芽先聽得林嬤嬤無事,繃著的弦便是一松,再聽得說一會可在一旁聽平煜跟江湖人士議事,更生出幾分希冀,連方才在暗室中握住平煜那物事帶來的尷尬和窘迫都忘得一幹二淨,嘴角翹起,輕輕應道:“知道了。”
平煜卻不比她,瞥她一眼,腦子裡頓時浮現之前情景,臉驀地一燙,忙定了定心神,若無其事負手往前走。
第91章
傅蘭芽眼睛亮亮地暗自籌劃, 渾然不覺一旁秦晏殊正打量她。
他剛才一眼不漏地將傅蘭芽和平煜的情形看在了眼裡, 早前的疑惑變得越發具體, 一顆心悵惘得簡直無處安放,連臉色都黯淡下來。
在此之前,他雖早已看出平煜對傅蘭芽心思不一般, 可他一向樂觀,總覺得即便如此, 平煜畢竟位高權重,又是侯門公子, 真到了京城,未必肯許傅蘭芽正妻之位。
而以傅蘭芽的品性, 怎肯委身平煜做妾?
故而他總認為,不論平煜對傅蘭芽態度如何,末了,都隻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傅小姐斷不會給他半點回應。
誰知經過今日一遭, 他意外地發現傅蘭芽看向平煜的目光裡,清清楚楚含著傾慕和疼惜, 當時便覺胸口仿佛被重錘擊中,悶脹得無從排解。
秦勇瞥見弟弟的神情,暗嘆口氣,弟弟素來關注傅小姐,經過今日一遭,不難看出平煜和傅小姐已是兩情相悅。
不過這倒未見得是件壞事, 弟弟越早知道,越能及時抽身,此時雖免不了有些失落,總好過惘然無知,最後泥足深陷。
三人各懷心事,沉默地走了一晌,連開口說話的興致都無。
秦晏殊眼看走到花廳,忽然想起一事,深覺此事重大,不得不將傅蘭芽的心思暫且放下,對同樣寡言的姐姐和李由儉道:“對了,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早就想跟你們說了。”
秦勇和李由儉朝他看來,“何事?”
“上次我中毒之後,曾服過傅小姐給我的解毒丸。”秦晏殊道,“自那之後,我內力便精進不少,初始時,我總認為是因我破了秦門心法第九層的緣故,可我問過大姐,姐當初練到第九層時,內力並未短時日內大增,是以我也有些糊塗,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先前想岔了。”
秦勇疑惑道:“此話怎講?”
秦晏殊抬頭看了看傅蘭芽的背影,輕嘆一聲道:“今夜我等在傅小姐房中跟金如歸交手時,我曾親眼目睹金如歸鞋上利刃劃到了平大人的手,本想提醒平大人,誰知不等我出聲,平大人便帶傅小姐去了從後窗走了。”
秦勇面色一白,一時間擔憂得無法正常思考, “平大人中了毒?”
李由儉立在一旁,目光復雜地望著秦勇焦切的臉龐,平大人若是已毒發,焉能像現在這般生龍活虎?這麼簡單的道理,阿柳姐卻因關心則亂,自動忽略了。
秦晏殊點頭道:“我等追著金如歸到了外書房,平大人和傅小姐卻不見蹤影。直跟金如歸打鬥了一盞茶功夫,平大人才再次出現。
“我因擔心平大人毒發,曾仔細打量他神色,卻發現他半點沒有中毒跡象,想那金如歸殘暴成性,既在刀上喂了毒,想必毒藥十分了得,平大人又怎會安然無恙?是以我當時便猜測平大人之所以消失這麼久,沒準是傅小姐發現他中毒,給他服了藥丸。如我所料,後頭對付金如歸時,平大人的輕功陡然拔高,一點不輸於金如歸,我也就越發肯定他服了傅小姐的藥丸。”
秦勇聽了這話,高高提著的心這才落下。
李由儉卻道:“可傅小姐那藥丸既是用來解毒之用,又怎能增長內力?”
三個人都覺納悶。
白長老在後頭聽見,雖未搭腔,卻陡然想起一事,當年元人統治中原時,曾搜羅天下奇珍異寶用來熬煉丹藥,聽說有一味丹藥名赤雲丹,因集元人之大成,是珍藥中的珍藥。
後來元人被驅逐出境,北元貴族在民間四散逃亡,不慎遺失了不少宮中秘籍,自那之後,某些北元秘術才大白於天下,而其中便包括關於赤雲丹的記載。
傅小姐既是藥引,手中持有蒙古人的赤雲丹並不奇怪。
聽說此藥雖能解毒,於滋長內力方面,卻因藥材至精至純,隻對未泄過元陽的男子有效。
讓他頗為納悶的是,幫主尚未婚娶,仍是童子身倒還說得過去,萬沒想到平大人竟然也是……
他胡思亂想了一通,忽又大喜,據他所知,當年用來煉制赤雲丹的七彩芍藥及雪鹿均已絕跡,當年雖然有人得了方子,卻因缺少藥材,無從復煉赤雲丹,傅小姐所持有的多半是當年北元太妃所殘留的那幾粒。
此藥一旦注入體內,便會如藤蔓般在體內蔓延滋長,漸至沒入五髒六腑,日復一日,春雨般無聲無息益養功力。
因赤雲丹服的藥性不易把控,初始時,服藥之人時常會有力不從心之感,等融會貫通之後,內力才會越發洪大,最後漸臻幻境。
他忙將此事告訴秦勇等人,末了笑道:“恭喜幫主,赤雲丹乃當時奇藥,早已在世間絕跡,沒料到因緣際會,倒叫幫主得著一粒,真乃秦門之幸。”
秦勇等人都驚訝莫名。
白長老又悄聲道:“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上京路上,不說那些層出不窮的爭奪坦兒珠之人,光那一個虎視眈眈的王同知,就足夠叫人頭痛了。而王同知所練的正是北元邪術,所謂相生相克,說不定這至陽至純的赤雲丹,正可用來克制王同知。”
秦勇等人仍要細問,已到了花廳門口,王世釗立在臺階上,陰著臉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