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頭頂的日光,她這才發現那傷口遠比自己想得要深,尷尬中頓時添上一分窘迫,連忙撇過頭,不肯再看他。
心卻如吹皺了的池水一般,起了圈圈漣漪,怎樣也無法平息下來。
可平煜卻比她更難堪,目光隻在她臉上停留一刻,見她神色淡然,那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又來了,一句話未說,轉過頭,往前走了。
許赫及李攸等人連忙跟上。
傅蘭芽餘光瞥見平煜離去的動作,怔了一下,眸子裡浮現一抹惱意,這人還真就躲她多上癮了?深覺那日咬他咬得實在是太輕了。
片刻,前方傳來沙沙的樹葉聲,她忽略胸腔裡那種脹悶的感覺,抬頭望去,就見秦勇正迎面走來。
見到傅蘭芽,秦勇停步,對她點了點頭,微笑道:“傅小姐。”
傅蘭芽盈盈一禮,莞爾道:“秦當家。”
秦勇失神地看著傅蘭芽,隻覺這一笑說不出的嬌豔明媚,竟有種剎那間滿園姹紫嫣紅開遍之感。
好不容易回過神,強笑道:“還有些要事要商議,容我告退。”
兩人擦身而過時,傅蘭芽憶起一事,想起這幾日平煜的行徑,當真可恨,念頭閃過,回頭道:“秦當家,多謝那日你送來的蒿子糕。”
說完,靜靜打量秦勇的神色變化,不出她所料,秦勇果然露出迷茫之色。
可秦勇到底因機變過人,少頃,又迅速恢復常色,含含糊糊道:“傅小姐喜歡就好。”
傅蘭芽將她神色變化看得一清二楚,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不敢讓秦勇看出自己的羞澀,衝秦勇點點頭,轉過身,在李珉和陳爾升的指引之下,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可是走著走著,明知帶著一份孩子氣鬥氣的意味,嘴角仍情不自禁勝利地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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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沒走兩步,陸子謙忽然從一株樹幹中繞出來,目光沉沉看著她道:“傅小姐。”
第68章
不等陸子謙說話,李珉和陳爾升便上前一步,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陸公子,平大人有令,為免橫生事端,無他準許,任何人不得接近罪眷。”
說完,一禮,護著傅蘭芽越過陸子謙,往前而去。
陸子謙有備而來,好不容易尋著機會跟傅蘭芽說話,怎會被這兩句話給震懾住。
聽得此話,並不理會,隻將目光緊緊鎖住傅蘭芽的側臉。
可傅蘭芽分明早已聽見他的話,卻目不斜視,毫無停步之意。
他看在眼裡,心裡的那份淡淡酸楚如同發酵一般直湧上來,並且在這份酸楚的衝擊下,他腦海中早先還搖擺不定的念頭愈發變得堅定。
眯了眯眼,疾走兩步,衝著傅蘭芽的背影昂聲道:“昔年蘇峻之亂,桓彝駐守泾縣,不幸為小人江播讒中,後身陷危境,慘被殺害。其子桓溫日夜泣血,誓為父報仇,苦練三年,終弑其子,博得天下美名,可見但凡七尺男兒,家仇一日不可輕忘。”
他聲音闊朗,語氣卻說不出的陰鬱,傅蘭芽聽得一怔,腳步情不自禁緩了下來。
她如何不知道桓溫的典故。
聽聞桓溫父親被江播連累致死後,哪怕江播已死,桓溫為償夙願,依然刺殺了江播的三子。可見一個人對仇人的恨意,可以從父輩遷延到子輩,且這等臥薪嘗膽的行為,似乎頗為天下士大夫所認可。
估且不論她對此事的看法,單說陸子謙為何突然要好端端地在她面前提起這典故?
難道是拿平煜比作桓溫,拿她比作江播之子?
當真荒唐。
她冷笑,毫不理會,邁步繼續往前走,可心思到底被陸子謙這番話給挑動得浮動起來。
陸子謙一眼不錯地看著傅蘭芽的背影,見她雖然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然而步伐匆匆,到底失了幾分穩健,顯見得已將他剛才的話聽進耳裡,原本空落落的心底頓時閃過一絲快意,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三日前,他跟平煜談話時,本來還抱著一絲希翼,盼著一切不過是他的無端揣測,傅蘭芽和平煜之間清清白白,什麼瓜葛也無。
可當日平煜雖然態度十分強硬,卻難掩話裡話外對傅蘭芽的維護之意。
事後回去,他反復推敲平煜當時說話的語氣和神態,越發篤定自己的判斷。
也因如此,哪怕他明知那番話會喚起平煜對傅家的舊恨,也明知傅蘭芽多半會繼續對他拒於千裡之外,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他依然毫無悔意。
因為來時路上他對傅蘭芽那份虛虛晃晃的思念,在時隔一年再一次見到她之後,全都化為了不舍得放手的執念。
她於他而言,不僅僅曾是名義上的未婚妻,更曾是少年心中一份肖想多年的夢幻般的痴想,他千裡迢迢來雲南尋她,是為了贖罪也是為了救她,可她卻寧願將主意打到一個對傅家有敵意之人身上,也不肯接受他的援手。
尤其一想到今晨在秦門別院門口時的情形,他心口仿佛被利箭當胸射過,痛得嘴唇都發白。
他本就時時關注傅蘭芽,今晨平煜被李攸取笑嘴上的傷口時,他沒有漏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羞惱之色,上了馬後,想了一路,等想明白其中緣故,隻覺整個人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心都涼了半截。
難道他們兩個人已經到了這一步?
一瞬間,說不出對是平煜嫉恨還是對傅蘭芽失望,隻覺各種陰鬱憤恨情緒如熱流般灌入他胸膛,幾乎要將他焚毀。
她那麼聰明,不可能不明白平煜之所以肯關照她,不過是被女色衝昏了頭腦,一不會娶她,二不會幫傅伯伯和延慶洗刷罪名,論起對她的真心程度,平煜還不及他一個指頭。
可她卻依然如此做了。
除了別無選擇之外,更多的,還是看中了平煜有能力護住她吧。
可他怎能容忍她投入別的男子的懷抱?
剛才那番話,也許撼動不了她依傍平煜的決心,但至少能在她心底種下一粒懷疑的種子,往後不論平煜對她是好是壞,她隻要時時記住這個男人就如桓溫一般永不肯放下家仇,那就夠了!
這樣低頭走了一路,思緒依然說不出的繁雜,耳旁卻出奇安靜下來。
四處一顧,見林中格局越發微妙,忽然想起自進林後,平煜便未跟傅蘭芽待在一處,愣了一下,嘴角忽而揚起莫名的笑意,猛然掉轉頭,朝傅蘭芽剛才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從剛才進林後的舉止來看,平煜不可能沒看出這林中的古怪,卻依然隻派了兩名錦衣衛守護傅蘭芽,可見平煜待蘭芽著實有限。
一旦這林中機關啟動,豈是兩個近身之人能護住?
這樣想著,心裡竟生出一種隱秘興奮感,腳下的步伐越發行得快起來。
疾行一路,眼見前方便是樹林深處,正要細找傅蘭芽的身影,卻發現她主僕二人被一眾錦衣衛護在一座山石旁。
而且除了錦衣衛一個不少外,還另有二十餘名神色冷淡的精壯護衛。
這些人早先他曾在秦門別院見過,似是平煜不知從哪處軍營借調來的人馬。
他沒料到平煜對傅蘭芽如此嚴防死守,大感意外之外,竟還隱約有些失望,腳步也不自覺緩了下來。
冷眼看了一會前方交流穿行的秦門及行意宗之人,眼看各人按照應對百星陣的法子各就各位,他目光忍不住重又回到傅蘭芽身上。
她身上穿件藕荷色秋裳,顏色雅致素淨,身形卻說不出的婀娜玲瓏,一眼望去,隻覺她跟周圍淡淡林霧已融為一體,有種出塵離世的美。
他緊緊盯著她,看了久了,忽然發現一點不對勁之處。
就見她身旁一名護衛裡,腳下踩的方位有些偏差。
一雙腳看著似踩在坎位上,可右腳卻不動聲色往後挪動了半寸。
他不由得暗吃一驚。
要知道要想於百星陣中護住傅蘭芽,她身旁陣法中的護衛每一步均需踩得極準。
不但要剛好避開啟動機關的脈絡,且一旦定住方位,絕不能隨意走動。
這個人不可能未得平煜的吩咐,卻仍故意如此,分明有問題。
念頭閃過,一撩衣擺,往傅蘭芽奔去,疾呼道:“小心!”
剛奔兩步,就見那名暗衛似乎耳朵一動,突然身形微妙一轉,緊接著腳底下便傳來奇異的地動感,聲如悶雷,速度卻不慢,如蛟龍般腳底筆直往傅蘭芽腳下蔓延開去。
傅蘭芽主僕被李珉和陳爾升引至樹林邊緣,走時,李珉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們注意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