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見他面若金紙,顯然已中毒至深,想他中毒跟自己脫不了幹系,心下不免愧疚,擔憂地蹲下身子,對他道:“秦公子,你莫要說話,毒素順血氣而行,你靜息片刻,一會等秦當家他們來了,定會有法子救你。”
秦晏殊睜開眼,辨認了一會,見上方的臉龐模模糊糊,無法看清她的眉眼,想起剛才在院外,自己因為一份對她的齷齪心思被人暗算,不但累她差點被擄走,極有可能還會影響到柳副幫主等人,心中又愧又悔,無力地搖搖頭,自嘲道:“我這是咎由自取,好在未……連累到你。”
說著,想起什麼,吃力地抬起手,緩慢的、艱難的從懷中摸出一樣物事,握在手中,抬手欲要遞給傅蘭芽,可還未伸到她面前,便因後續無力,又頹然跌回地上。
那東西亦從掌中跌出,掉在他手掌旁。
傅蘭芽定睛一看,見是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外面的油紙已然散開,裡面是一塊黝黑的膏藥。
“傅小姐,這是給你治腳傷的藥。”秦晏殊吃力地擠出一絲笑容,茫然地看著眼睛上空,因毒素已然入眼,視線無法聚焦,“本來早就想給你,奈何、奈何一直沒找到機會。”
傅蘭芽錯愕地看著那塊藥膏,好半晌不知該如何接話,少頃之後,到底將那膏藥拿在手中,對他低聲道:“多謝。”
眼見他面色越來越差,氣息越來越微弱,心裡早前還隻是浮泛的擔憂驟然加重起來,抬眼一看,見門外雖然已陸陸續續湧來幾人,但到了房中之後,眾人見左護法厲害,怕她繼續放毒,俱全力以赴在對付左護法,一時無人有瑕過來察看秦晏殊的情形。
她擔心秦晏殊就此殒命,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一直藏在身上的那包解毒丸,腦中白光一閃。
對啊,怎麼忘了這東西,記得母親曾對她說過那藥能解百毒,早在曲靖時,她亦曾用此藥解了自己的夢魘之毒,藥效之快,幾乎是立竿見影。
雖然秦晏殊身上所中之毒顯見得遠比周總管對她下的慢性毒藥來得烈性,但秦晏殊已然是彌留狀態,何妨一試?
便從懷中掏出那包解毒丸,匆匆取出一粒,讓林嬤嬤將秦晏殊的頭扶起,捏著藥丸送入他口中。
她知道那藥丸一遇唾沫便會化開,不擔心秦晏殊克化不了,送進後,又讓林嬤嬤牢牢託住秦晏殊的下巴,免得藥丸跟唾液混作一處,從他口中溢出。
平煜雖然正忙著對付左護法,卻時刻不忘留意傅蘭芽這邊的情形,見此情形,胸口仿佛突然被壓了一塊重石,說不出的不痛快。
那左護法似乎亦瞧見這邊情形,百忙之中怪笑一聲道:“不愧是你娘的女兒,你娘果然給你留了不少好寶貝。”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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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下藥丸後, 秦晏殊的面色稍有好轉, 傅蘭芽看在眼裡, 松了口氣,可一轉念, 免不了對那藥丸的來歷生出疑惑。
她原以為這藥丸頂多解解普通毒藥的藥性, 沒想到竟連鎮摩教的劇毒都能對付, 也不知母親究竟從何處所得。
聯想到那本小書和這一路的兇險,盡管她不願承認, 仍不免對母親的來歷起了絲疑心。
正思量間, 忽聽得左護法提到母親,語氣帶著幾分挑釁, 聽在耳裡,心中沒來由的一刺, 抬眼冷冷看向左護法,看來這女人果然認識母親,而她屢次三番來找自己的麻煩,不知是不是因為母親的緣故。
奇怪的是,林嬤嬤亦一反常態, 出奇的沉默不說, 目光更是如生了根一般,始終緊緊追隨左護法。
未過多久,左護法為躲避李攸刺到前胸的一劍,側身一躲,因躲避得太險太急,一時不防,被平煜斜刺裡一掌劈到面門,臉上的面具隨之被扯落。
林嬤嬤看清她的面容,頓時身子一僵,怔忪了片刻,轉過頭,一把揪住傅蘭芽的衣袖,神色緊張道:“是她!上回在穆王府嬤嬤隻匆忙一眼,不敢混說,可這回嬤嬤看得真著的了,十年前,這女人的的確確曾在京城出現過。
“記得有一回,夫人外出跟幾位老爺的同僚夫人飲茶,在茶樓窗口,不小心撞見老爺跟這女人一道從首飾樓裡出來,記得當時夫人臉都白了。其他同僚夫人也甚覺尷尬。不過奇怪的是,許是老爺平日與夫人頗為恩愛,夫人回去後竟連問都未問老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當時嬤嬤怕夫人和老爺落下心結,還勸夫人說,老爺向來不近女色,這裡頭說不定有什麼誤會,夫妻間最忌諱猜忌,若能當面說清楚最好,夫人卻笑著寬慰奴婢說,她心裡都有數,叫奴婢不必擔心,嬤嬤見夫人似乎早有了主意,隻好作罷。
“接下來那段時日,夫人無事便會出府,有時說是去跟同僚夫人置衣裳首飾,有時是去聽曲,大多時候都不讓嬤嬤跟隨,嬤嬤心裡琢磨,夫人莫不是去查探那女人的底細。再過些日子,嬤嬤見夫人和老爺相處時仍跟往日一般和和美美,便隻當夫人已跟老爺消除了芥蒂,也就未再細琢磨。上回在穆府見到那女人時,嬤嬤一來怕自己認錯了人,二來怕小姐你胡思亂想,所以才沒敢說實話。”
傅蘭芽聽得此話,心中激蕩,越發肯定左護法跟母親有淵源,眼見左護法被眾人困住,心知機會難得,忍不住站起身,衝左護法喊道:“你認識我母親?”
左護法忙於應對眾人,耳力卻絲毫未受折損,聞言,百忙之中,竟還放聲一笑道:“何止認識,我跟你娘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傅蘭芽一怔,“那你屢次三番找我麻煩,可是因為我母親的緣故?”
左護法牽牽嘴角,避而不答,傅蘭芽不肯罷休,還要再問,可左護法卻因被眾人越逼越緊,再也無暇回她問題。
眾人越戰越勇,漸漸覺得屋內狹窄,施展不開,便將主意打到了院子裡,彼此使了個眼色,忽然身形一動,極有默契地合力使出一掌,將左護法劈向門外。
左護法早已堪破眾人打算,然而她素來狂妄,對在何處比劃毫不挑揀,竟硬生生頂了這一掌,借著這股力,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飛出門外。
然而她內力何等渾厚,到了院中,竟趁勢在半空中一擰身,化去那股外力,隻趔趄兩步,便穩穩當當立在當地,整個過程,動作絲毫不見滯緩。
恰在這時,府門外的部分秦門中人及行意宗人湧至。
因鎮摩教教眾已被暫時抵擋在外,秦勇便抽撥了部分人手來內院增援,見左護法已被揪出,頓時各就各位,將其團團圍在當中。
左護法其實早在前些時日被東廠人馬纏鬥時便受了極重的內傷,因急於擄走傅蘭芽,未事休整,自入府後,又被眾人拼死纏住,身上毒藥已悉數用盡,饒是她有一身不世出的神功,奈何寡不敵眾,在擋開數輪夾攻後,漸漸有些後繼無力,如今秦勇等人又紛紛加入戰局,鏖戰一番後,她免不了更現頹勢,終於在躲避李由儉斜刺裡刺過來的一劍時,一時未察,被程散人及劉長老前後一道劈中了她的心脈。
她隻覺一股腥辣至極的怪力沿著自己心脈襲向全身,怪力所過之處,原本溫熱的脈息寸寸轉涼,大有油盡燈枯之勢,心中大駭,忙收回已使出的招式,不敢再運內力,然而終是晚了一步,剛收回掌,便覺眼前一花,胸中血氣翻湧,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秦勇見狀,怕她自盡,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左護法的下巴,俯身一看,見她口中並未藏毒,便轉而用劍架在她的脖頸上,面色透著急惶,喝道:“你內力已然全失,全身秘術已亦散盡,是生是死全在我等一念之間,若是識相,速將解藥交出來!”
她早在院外時,便聽得秦晏殊身中劇毒的消息,心知除了左護法,旁人無法可解,一時間五內俱焚,情急之下,未來得及進房中去察看,便向左護法逼問解藥。
左護法抬手試了試嘴角的血,斜眼看著她,少頃,低低地笑了起來,诓她道:“你將傅蘭芽交出來,我就把解藥給你。”
先前眾人雖然在房中曾見傅蘭芽喂了藥丸給秦晏殊,然而對藥效如何卻並無把握,聽了此話,當下都心思浮動,尤其秦門中幾位忠心耿耿的長老,知道這左護法性情古怪,卻極為惜命,為求脫身,說不得真會將解藥交出。
如今秦晏殊命在旦夕,若當真無法可想時,為了救掌門人,也就隻好將傅蘭芽交出。
平煜將眾人臉色看在眼裡,冷笑一聲,蹲下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明顯是用女子絹帕包著的物事,不緊不慢當著左護法的面打開,裡面卻是幾根銀針,正是上回傅蘭芽曾用來對付夷人又被他所沒收的那堆毒針。
他拿起一根銀針,瞥一眼那在燈光下閃著幽暗光芒的針尖,抬眼看向左護法,似笑非笑道:“左護法記性這麼好,應該認得出這毒針正是你鎮摩教之物,上一回,你們一位教徒被罪眷暗算,中了此針上的毒,為了將其救出,你們可是不惜使出了引蛇術,可見此毒雖不一定能即刻要人性命,卻也最怕耽誤解毒時間,眼下護法大人既已成了我等的瓮中之鱉,在下委實好奇,不知這毒針若扎到左護法自己身上會如何。”
左護法早已認出那東西的模樣,面色微微變了變。
平煜看在眼裡,眸中笑意加深,“不如現在便試試?”
左護法眼見他的針尖越逼越近,面色說不出的難看,忽然低喝一聲:“慢著!”
平煜譏諷一笑,道:“左護法是聰明人,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左護法咳了一聲,沒好氣道:“剛才傅蘭芽不是已給那人服過藥了?何需再問我拿解藥?”
秦勇一聽,怔了片刻,旋即提劍朝房內奔去。李由儉忙也提步追上。
到了房中,秦勇一眼看見秦晏殊躺在傅蘭芽腳邊,雖仍未醒轉,面色亦稍差,但氣息絲毫不見紊亂虛弱,顯見得已無性命之虞。
她大松了口氣,奔上前,蹲下身子,先看了一會秦晏殊,隨後抬眼看向傅蘭芽,誠懇道:“多謝傅小姐。”
傅蘭芽救秦晏殊時,存的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萬沒想到那藥丸竟真能解秦晏殊的毒,眼下聽秦勇如此說,便對秦勇笑了笑道:“我也未能想到這藥能解秦公子的毒,不過是誤打誤撞,能救下秦掌門的性命,我心中亦十分高興,秦公子不必作此語。”
說話間,聽外面已經消停下來,心知那位左護法已然被擒,她急於知道她為何要幾次三番找自己麻煩,又見秦晏殊身邊已有秦勇等人,便扶著林嬤嬤起了身,往門外走去。
秦勇和李由儉先留在原地,探了探秦勇的脈息,又觀察了一番他的面色,見他比第一眼見時又有所好轉,越發松了口氣,見傅蘭芽欲出門察看,秦勇不免擔心鎮摩教會再有旁人闖入,屆時會對傅蘭芽不利,便也忙跟著起身,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院中平煜等人因擔心情況有變,早已將左護法捆住,搜檢她身上物品,誰知她身上除了幾件暗器外,再無他物。
李攸立在平煜身旁,摸著下巴看了看地上那些暗器,回頭看向左護法,道:“左護法十年未出關,為了一介罪眷,不但出了關,竟還不惜跟朝廷命官作對,當真奇怪,你倒是說說看,你們為何要纏著罪眷?為了物,亦或是人?”
左護法不知出於何故,似乎頗有談話的興致,聞言道:“她一個被抄家之人,身上能有東西值得我們窮追不舍?我們所衝的自然是她這個人了。而且不隻我們,東廠那個死太監亦是如此。”
說完,倏而抬眼看著平煜,低聲道:“平大人,不如我們來談筆交易如何?你放了我,我幫你對付東廠那個太監,等那太監下了馬,你想知道的一切不就都能知道了?”
平煜卻知道她狡詐無常,此話聽聽便罷,嗤笑一聲,蹲下身子,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幫我對付東廠?若我沒料錯,左護法正是因為先在東廠手下吃了大虧,今夜才會落得個內力盡失的下場,可見左護法也清楚王令委實不好對付,若是聰明的話,你不妨早些將你和王令的過節一一交代清楚,我自會幫你報一箭之仇。”
說完,神色轉為凝重道:“剛才在西牆時,我曾聽你對王世釗提到布日古德這個名字,若沒猜錯,這名字指的可是王令?難道他也是夷人?”
“夷人?”左護法驚訝地揚了揚眉,“誰告訴你他是夷人?我們夷人裡可沒有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平煜見她一味地避重就輕,顯見得根本未打算吐露半個字,再不廢話,起了身,笑了笑道:“左護法遠在夷疆,可能還不清楚咱們錦衣衛的手段,但凡是我們想知道的東西,就算是死人,我們也有的是法子叫他開口。”
說著,招手令許赫他們近前,將手中那包毒針交給他們,面無表情道:“好好伺候伺候這位左護法。”
左護法聽得此話,面色微僵,死命地盯著平煜。
許赫等人應了,上前將左護法拖起來,預備將她領到院中空著的一間廂房好好拷問。
秦門及行意宗之人心知到了此時此刻,他們已無插手餘地,論到逼供之術,普天之下無人敢跟錦衣衛叫板,聽說隻要犯人進了詔獄,無論是怎樣有血性的錚錚鐵漢,到最後都會被逼得無路可退,不得不將所知的統統交代出來。
平煜目送許赫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廂房門口,抬頭看向院外,滿心防備,今夜從鎮摩教露面至今,東廠之人一無動靜,若如他之前所料,東廠用傅蘭芽作餌,目的是為了引出獵物,既然好不容易將鎮摩教的左護法打傷,斷不會放任看著獵物落入自己手中。
便對秦勇等人道:“秦當家,外面雖有劉長老等人,但為防鎮其餘幫派前來劫人,爾等最好將餘人仍派回原位,以免旁的幫派闖入府中。”
秦勇既已確認了秦晏殊暫無大礙,心中石頭落了地,聽平煜這麼說,極言有理,仍立在傅蘭芽身旁,令程散人等人回府外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