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
他的表情、語氣和姿態依舊端正清朗,就像是坐在午後的黑木樓,微笑著說起經義的模樣。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是邪魔外道——不,即便他是邪魔外道,也是令她崇敬的邪魔外道!
一隻大手摁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的臉擠扁在他的胸膛上。
顏喬喬:“……”
身後傳來顏玉貞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殿下的手法似乎更加精湛。
顏喬喬忍住胸口的悸顫,雙手緊緊攥住他腰側的衣裳。
她蹭著他堅硬的身軀,把額頭抵在他的身上,一字一句,字正腔圓地開口:“阿爹與阿娘,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阿娘逝去多年,阿爹仍保留著她用過的每一件東西,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阿爹告訴我們,我們因為阿娘而難過,是因為她是最好的人,我們深愛著她——深愛著最好的人,這是世間最幸福的事情!”
她的聲音已經哽咽,臉上卻始終笑得燦爛。
“阿娘得到的是真正的愛,而你,顏玉貞,你一無所有,就是一條可憐蟲!”
“啊啊啊啊——”
顏玉貞的骨頭並沒有她自己想象中那麼硬,很快,劇烈的痛楚令她崩潰:“停!我有,秘密!我!我告訴你一個絕密!你給我個痛快!啊啊啊啊——公良——”
尖叫戛然而止。
忽然靜下來,顏喬喬一時有些不習慣,耳畔響徹著細細的嗡鳴。
一息後,她聽到飛雪飄落的簌簌聲,以及,血液淌過雪地的吱吱聲。
Advertisement
她從公良瑾懷中鑽出,抬眸望向顏玉貞。
顏玉貞大睜著雙眸,已然身首分離,她的唇仍在不甘地一動一動,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殿下……”顏喬喬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您不想聽她的秘密嗎?”
公良瑾長眉微蹙,溫聲道:“不是我。她被人滅口了。”
話音未落,他攬住她的腰,輕飄飄地掠上宮牆。
放眼一望,隻見寂靜的風雪回蕩在層層疊疊的殿宇之間,一片寂靜。
“半聖。”公良瑾語氣平靜。
顏喬喬輕輕吸氣,目光與心神一道掠過重重宮牆。
誰?這人是誰?為何不讓顏玉貞說出所謂的秘密?
第131章 抱歉遲到
飛雪一沓又一沓,層疊鋪滿眼前宮闕。
殺死無間珠華的神秘半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那!”顏喬喬眼尖,抬手指向通往宮門的大甬道。
公良瑾攬住她,一掠而至。
雪地上留有半個腳印。草鞋,穿得久了,底部草梗紋路磨得平滑。
“這個殺手好生質樸。”顏喬喬驚奇道。
“破萬卷書,行萬裡路。”公良瑾神色並不意外,“大儒,司空白。”
帝君陣亡,院長坐化,大夏境內的半聖唯剩司空白。
顏喬喬愕然:“大儒竟是幕後黑手。他為何……”
一代代學子都是讀著司空白的著作長大的,倘若他那麼喪心病狂,字裡行間總該有所體現才是。
然而並沒有。至多便是迂腐些,教條些,喜歡在書中灌輸忠、義、孝的觀念。
顏喬喬心中浮起濃濃的迷惘。
她隱約意識到,自己本該知道更多的事情、了解更多的線索。而此刻,腦海中卻像是封印了一層迷霧,將她的思緒囿於七年後宮生涯之中。
顏喬喬垂下眼睛,看向右邊手腕上的黑藤花。
就像這朵花,她根本記不起它從何而來,她隻是本能地知道,它能夠助她從幻夢中清醒。
“追到便知。”他道。
顏喬喬感到腰間一緊。
公良瑾攬住她,帶她掠出皇城紫金門。
踏出城門的瞬間,兩個人雙雙怔住。
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公良瑾本該在皇城殺生入聖,此刻卻偏離了既定命運。
情境軌跡徹底崩壞,第二重幻陣,結束。
*
墓殿昏暗。
前世、今生、幻陣……交疊的記憶如潮水般淹沒了顏喬喬。
她伏在公良瑾懷中,喘得像一條脫水的魚。
一隻大手握住她的右邊手腕,帶著薄繭的手指疼惜地撫過她的肌膚。
“殿下……”她抬眸,與他對上視線。
他注視著她,喉結輕輕動了下。
“我的前生沒有遺憾了。”她說。
“我有。”他嘆息,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抱歉遲到。”
壓抑著情緒的聲線暗沉低啞。
在真實的前世,她沒能等到他。
顏喬喬感覺到有水滴落進她的發叢,溫涼的,不像是墓殿滲水。
她的心尖輕輕地顫,抬起手,摟住他的腰,額頭蹭著他的下颌,認真地搖了搖頭。
“殿下以蒼生為先,才是我摯愛的殿下。”
他胸腔微震,將她緊緊壓進懷抱,大手緊緊箍住她的背,嵌得她肋骨生疼。
墓道中有腳步聲傳來。
兩個人輕輕分開,抬眸望去,隻見一道人影匆匆一掠,晃眼便到面前。
破釜。
粗獷大漢手一拱,震聲稟道:“殿下!找到韓崢與無間珠華了!”
“嗯。”
他留在這裡,便是等這個消息。
顏喬喬眸中閃起兇殘愉悅的光:“抓住了?”
“死了!”破釜回道。
顏喬喬蹙眉:“死了?”
心下浮起警惕。
破釜點頭:“對,兩個都死了,沉舟和白無愁守在屍身那裡,沒亂動,待殿下定奪。發現那二人的殿室,正是先前卡住院長他老人家的那一處。這兩個人藏在裡頭,難怪墓陣一直運轉不動。”
顏喬喬望向公良瑾。
公良瑾頷首道:“好。你回去稟告帝君,司空白叛。”
“是!”破釜神色一凜,拱手離去。
*
公良瑾與顏喬喬一路向墓中深入。
壁刻極為古樸,精致厚重的紋理,皆是墓陣的一部分。
等到帝君入陵,這座墓陣便會啟動,帶著整座陵墓沉入地底,與歷代先帝棲息一處。
穿過三條嵌有東珠照明的墓道之後,顏喬喬遙遙看見沉舟蹲在墓殿中央,正在鼓搗地上的屍。
在他身後,白無愁抱著劍,一面防備殿外,一面盯著離霜。
離霜身上扣著封鎖靈氣的镣銬,垂目站著,面無表情的樣子。
諸多記憶湧上心頭,顏喬喬一時情緒復雜。
大約是感應到她的目光,離霜抬眸,與她對視相對。
片刻,冷面女官輕輕點了下頭。
顏喬喬也點點頭。
二人進入墓殿時,沉舟已大致將屍身勘察完畢。
她起身,拱手稟報:“韓崢肝腸寸斷,心肺鬱血而亡。”
顏喬喬循著沉舟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隻見韓崢靠坐在一根墓柱之下,睜著雙眼,眼睛裡殘留的情緒與他在幻陣中死去時一般無二。他微張著嘴,吐了很多血,衣襟和身前的地面像被血洗了一樣。
顏喬喬湊上前去,蹲在韓崢面前,對上他無神的眼睛。
有些不敢相信這人就這麼死了。
指尖挑起一道靈氣,渡入韓崢屍身察探。
果然如沉舟所言,肝腸崩裂、碎斷,心腔積滿了淤血。似是悲摧心、痛斷腸。
顏喬喬怔怔收回靈氣,啼笑皆非地感慨:“原來你這麼矯情啊!”
三次幻陣。
第一次,韓崢與無間珠華特意設陣,攻少皇道心。結果顏喬喬入陣,與公良瑾一道穿上大紅衣,斷韓崢劍,誅韓崢心。
第二次,顏喬喬逃離鎮西王府,昭告天下休了韓崢,並與公良瑾聯手殺上金殿,將此逆賊梟首示眾。
第三次,便是方才的幻陣。顏喬喬無怨無恨,漠然舉劍,將韓崢一劍貫心。
欲誅人心者,反遭誅心。
韓崢神魂屢遭重創,竟把自己給活活痛死了。
顏喬喬有些理解,又有些不理解。
她移動視線,望向躺在前方的無間珠華顏玉貞——看她的姿態似乎是想要逃離這裡,卻死在了半道上。
莫非又被滅了口?
念頭剛動,便聽到沉舟繼續稟報:“而無間珠華,卻是因為鎖情蠱而死,死法與韓崢一致,哦,她身上還殘留有神嘯秘藥。”
信息量太大,顏喬喬的木頭腦袋愣了好一會兒。
她下意識走上前去,蹲在那具死不瞑目的屍身旁,渡入靈氣察探。
果然與韓崢死法一致。
隻不過,她是自碎肝腸、自斷心脈而亡。
腦仁深處嵌著形狀奇異的蠱蟲,已隨宿主死去。
這一幕,實在是讓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韓崢給他自己種了鎖情蠱,”顏喬喬心情復雜道,“本欲對付我,可惜我沒有上當。沒想到,最終他竟坑了顏玉貞。”
那時,韓崢一面裝弱示好,一面以“夢魘”的方式嚇唬顏喬喬,騙她主動去親吻他。
幸好顏喬喬意志堅定,沒中他的鬼計。
後來才知道那是鎖情蠱,若她主動親了他,便會與他共鎖一蠱,生死相隨。就像威武寨中死去的青壯年,就像幻陣中的冰壺螳螂,就像眼前的……韓崢與顏玉貞。
顏喬喬看看坐在柱下的韓崢,又望望逃向殿外的顏玉貞。
很顯然,顏玉貞自始至終看不起韓崢,也小看了他,一著不慎被韓崢下了藥,將韓崢誤認成旁人,親吻了他,中了他身上的鎖情蠱。
韓崢是個狠人。他知道自己廢了,沒什麼利用價值,便用這樣的方式與顏玉貞綁在一起,顏玉貞想活命便要保住他。
隻是沒料到他自己沒能撐過誅心之陣,把顏玉貞也拖下了地獄。
“人與人之間的真誠呢?”顏喬喬大搖其頭。
這二人,實在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無一絲可疑。
顏喬喬也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感受。既覺得有些便宜了他們,又覺得這樣的禍害還是早些死幹淨為妙。
前世最後的謎團依舊沒有解開。
她為什麼會看到殿下,為什麼看見破碎的天空和大地,還有……她為什麼可以重活一世?
不知道能不能從司空白身上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