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無間珠華揚聲道,“休要被邪道中人亂了心智!”
她的嗓音清幽空靈,讓人不自覺地想到“空谷幽蘭”四個字。
韓崢臉肌抽搐,額綻青筋。
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此刻掰扯那些對自己不利。隻是見到那兩個人的霎那,不甘和佔有欲如烈火般熾燃,烹煎著他的心,令他理性全失。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修羅邪道——殺!”
江白忠抬手一揮,示意眾高手結陣而上。
“殺——”
韓崢強壓著情緒,啞聲繼續下令:“活捉妖女,我親自審。”
江白忠動作微頓,側眸應是。
眾人心中雖存疑竇,但公良瑾一身血煞黑氣是不爭的事實,眼下軍令如山,也容不得猶豫躊躇。
喊殺四起,如潮水漫向孤零零的兩個人。
顏喬喬腰間一緊,隔著輕紗與黑袍,她清晰地感覺到了男人手指的形狀。
心尖輕輕一悸。
他帶著她飛掠而上,反手出劍,直斬江白忠!
黑暗森嚴的氣勢令人心驚膽顫,江白忠不敢撄其鋒芒,雙腳連退,藏身入軍陣之中。
一劍斬出,三名高手劍刃盡斷,吐血倒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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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驀然疏闊。
“殿下,”顏喬喬見縫插針道,“您的道意雖是黑色,卻清正至極,令人敬仰!”
公良瑾低低笑了聲。
縈繞周身的黑霧仿佛又散了些。
他錯身斬殺另外二人,鮮血濺起之際,嗓音淡淡響起:“馬屁精。”
顏喬喬:“!”
她抗議道:“光風霽月大君子怎麼能罵人!”
“嗯?”他言笑晏晏,“不是沒人性麼。”
闲庭信步,全不把敵軍放在眼中。
顏喬喬:“……”
原來公良瑾這樣的人也會記仇啊!
她彎起眉眼,看周遭這刀光劍影、鮮血殺戮,竟品出些風花雪月的滋味。
她探出一條胳膊,環住他精瘦堅硬的腰:“能與殿下同生共死,我死而無憾。”
公良瑾旋身,帶著她從晃眼的刀劍叢中穿過。
黑色王劍重重斬落,震得軍陣搖搖欲墜。
“你曾許過心願,想要插翅飛到京陵,共赴國難。”公良瑾出劍,颯聲中,他溫潤的嗓音平穩鎮定,“那是顏青從南越剿來的金蟬,可記錄聲音。他到昆山探望你時,你無心說話,蟬便留了下來。後來神嘯進犯,顏青擔心你,送去金蟬,讓你許願。”
顏喬喬豎尖了耳朵,牢牢抓住他說的每一個字。
胸腔微微收緊,激動又難過。
公良瑾忽地笑了下:“青鷹卻把金蟬送到我手上。瀕死之際聽到你的聲音,我便想,要活下來,為你一戰。”
顏喬喬虎軀一震:“!”
好一陣似曾相識的感動和尷尬。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蜷握,一下一下撓在他腰間。
公良瑾:“……別亂動。”
聲線隱忍無奈。
顏喬喬:“……”
她後知後覺發現,殿下的身體,嗯,手感好好。
她偷偷抿唇,笑容羞澀。
這二人眉來眼去的模樣落在韓崢眼中,當真是火上澆油。
他拔劍欲親自上陣,被無間珠華摁住了手。
“你瘋了麼!”她低低斥道,“找死也有個度,你拿什麼跟他比!”
這一句當真是錐心得緊。
韓崢兩眼一黑,竟是生生激出了一口心頭血。
“噗——”
血落衣襟,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一日,顏喬喬踢他踹他,罵他像一隻穿了黃袍的猴子。
再看她與旁人郎情妾意的模樣……
韓崢雙眸泛紅,抬起拇指,狠狠揩掉唇畔的血:“憑什麼,就憑我出身低他一等?憑什麼!如今我已登上帝君之位,公良瑾他隻是條喪家之犬,她怎麼就不看看我,怎麼就不看看我啊!”
無間珠華同情地望了他一眼:“韓崢,你不會真覺得你比得過那個人?”
韓崢動作一頓,極緩極緩地側頭望向她,仰首,自上而下睨她,眼睛睜得白多黑少,冷笑:“你還輸給一個處處不如你的女人,你豈不是更失敗!”
無間珠華:“你!”
她大怒,暴走兩步,揚袖喊道:“攻那妖女!”
搶在韓崢反對之前,她回身,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壓著嗓音疾聲道:“你可放心吧,公良瑾絕不會讓她傷到分毫!那便是他的軟肋,隻有這樣才有殺他的機會!”
韓崢:“……”
一口氣壓在心口,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不許傷她!”他厲聲喊。
即便江白忠偏向無間珠華,也無法公然違抗帝君之令。
“你這個蠢貨!”無間珠華怒道,“再讓他殺下去,他要成聖了!他若成聖,誰都要死!”
韓崢循聲望去,果見被王劍斬殺的屍身中浮出縷縷黑氣,聚向公良瑾腳下。
韓崢咬牙,眸光瘋狂閃動。
他若下了那樣的命令,這一輩子,當真是要被顏喬喬鄙視到溝裡去了。
“你現在用偽身逃跑還來得及,”韓崢輕聲道,“為什麼這麼慌?你若肯說實話,興許我會考慮不計任何代價對付公良瑾,哪怕犧牲顏喬喬。”
無間珠華壓住眉眼。
韓崢逼視她,二人視線在一片片雪花之中碰撞。
半晌,她恨恨吐出個驚人的秘密:“這一方世界已被前人飛升成篩子了!隻要再有一人成聖飛升,它就會——砰!碎成億億片!誰也逃不掉,都會一起死!公良瑾成聖,誰都要死!”
“你怎麼知道?”韓崢抓住她的胳膊,沉聲追問。
“你不需要知道。”
韓崢微微眯了眸:“這些年,你到底在等待什麼?你忽然要昭告天下做君後,又取顏喬喬性命,是不是就為了逼公良瑾現身?你的目的是殺他,卻沒料到他比你想象中厲害。”
無間珠華神色一滯,眸凝寒霜,唇卻掛上了笑:“你有時候也真比我想象中聰明。”
話音剛落,忽然發現身旁幾片雪花齊齊墜落。
這是一個陣,生位在韓崢與無間珠華之間,滅位在公良瑾與顏喬喬耳畔。
這二人的竊語,清晰地落到了旁人耳中。
“如此。”公良瑾輕輕頷首,“那我便成聖試一試。”
反手一震,王劍之上黑焰熾盛,戰意衝天而起!
“上了。”
殘影猶在原地,殺神般的清瘦身影已帶著暗焰直入軍陣中央。
眉眼壓低,劍刃過處,所向披靡。
顏喬喬看不清他的動作,隻知道他把她護得極好。
鮮血、哀嚎。
風暴的中心,卻是一片靜謐。
他身上的氣勢越來越盛,磅礴恐怖,行動間似是牽引天地。
“錚——”
江白忠斷劍,一劍誅心。
軍陣徹底被擊破,公良瑾提劍而上,不疾不徐踏向韓崢二人,身後環著幽冥般的暗焰。
劍鋒所指,無路可逃。
第129章 劍下敗將
顏喬喬側眸、仰頭,望著自己身邊這個人。
他啊,即便染了滿身血煞,仍是清風明月的樣子。
斷劍、血泊、哀嚎,她伴著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眼眶滾燙,視線模糊。
雖然眸蘊淚光,但他的形象卻在腦海裡愈加清晰分明。
“殿下,”她喃喃開口,“您就是中流之砥柱,大夏之棟梁,我對您的敬仰猶如……”
公良瑾涼涼瞥來:“說人話。”
她的額頭上濺到了血珠,身體裹在寬大的湿重黑袍下,鬢發散亂,眼眸清亮。
唇色凍得極淡,嬌嫩卻不減,更顯楚楚可憐。
隻見剔透蒼白的臉頰上漸漸洇起兩團淺紅的血色,唇瓣輕輕抿了下,浮出好看的玫瑰色。
“我好喜歡你啊。”
她說完,飛快地逃走視線,佯裝鎮定地望向他劍尖所指的地方。
“嗯。”公良瑾嗓音帶笑,語氣溫淡,“眼光很好。”
顏喬喬:“……”
這個殿下和她想象中有點不一樣,但她又覺得理所當然。
*
“鐺啷!”
旁側,江白忠拄在地上的斷劍徹底崩毀,他一頭栽倒,雪地上洇開大片血跡。
眼見大劍宗被誅,隻剩最後幾個御守艱難支撐,韓崢神色陰沉,反手抓住了無間珠華,寒聲道:“有什麼後手盡快使出來,否則便與我一起死在這裡吧。”
她緊緊蹙眉,精致的長指甲掐住掌心:“黑目檀怎地還不到!”
韓崢眉心一跳,敏銳地察覺不對:“黑目檀半步入聖,倘若他吸了公良瑾的血,必會成聖飛升。你不是說這世界不能承受再有人飛升麼,你為何還幫著黑目檀散播邪血——無間珠華,你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無間珠華用看傻子的目光盯了他一眼,然後冷笑著後退,示意身後那群宮女、太監上前。
“上,殺了女的!”她揚起雙袖,發號施令。
韓崢張了張口,本能地想要阻止,卻未能發出任何聲音——江白忠死了,自己辛苦栽培多年的御守也死光了。公良瑾就要殺到面前,眼下,隻能依靠無間珠華來翻盤。
“我做事,可不會像你一樣顧頭不顧尾。”無間珠華面露嘲諷,“我敢放任黑目檀發展下去,自是有手段制約他。”
“什麼手段?”
“你沒必要知道。”她不屑地輕哂。
韓崢面色更黑,眸中的厭憎幾乎壓制不住。他惡心透了對方這副傲慢清高的樣子,卻又不得不依賴她的種種神異手段。
說話時,甬道另一頭忽然掠來一名膚色黝黑的女子。
“聖女,大事不好!”黑膚女子到了近前,操著一口南越腔調向無間珠華稟道,“冰壺死了!自己把自己炸了幾十道口子,活活炸死了!怎麼攔都攔不住!”
無間珠華氣息消失了一瞬。
“鎖情蠱,一亡俱亡。黑目檀死,冰壺才會死。”她怔怔退開半步,面孔發白,瞳仁輕顫,“黑目檀怎麼死了?他被公良瑾殺了?怎麼可能……”
冰壺曾給黑目檀下過鎖情蠱。無間珠華控制住冰壺,也就能把黑目檀的生死拿捏在手上,不怕他飛升。
此刻冰壺暴死,意味著與她同生共死的黑目檀先一步沒了。
韓崢在一旁聽著,不禁眯起了雙眼,報復地哂道:“又是利用旁人的感情——你的手段也不見得多高明。”
無間珠華斜眼瞪他,冷笑:“至少我用的是別人,無需出賣自己的身體。不比韓帝君你,當得一手好牛郎,就為了籠絡四方。”
韓崢氣結:“不敢當,哪及得你這亂倫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