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瑾深深吸氣,一字一頓:“第二重幻陣即將來臨。”頓了下,嗓音輕啞無奈,“時間不夠。”
“……哦。”顏喬喬頰染紅雲。
有過那片刻混亂,兩個人之間多了些微妙不同。
彼此的眼眸與雙唇仿佛成了磁石,就連身上的衣料也會燙手。空氣帶上了磁力與火花,推著他們靠近。
公良瑾沉沉移開視線,攬住她的肩,望向陵墓唯一出口。
“我送你出去。”他道。
“我不!”顏喬喬一驚,趕緊側身攥住他的衣袖,急道,“我不要你一個人,我要陪著你!”
她生怕他跑了一般,尋到廣袖下的大手,將自己五指緊緊扣了上去。
公良瑾蹙眉。
“殿下你需要我!”她理直氣壯地闡明理由,“若不是我找到白無愁,便不會發現各路諸侯行軍路徑有異——他們井沒有背叛,而是被人用殿下的名義調走。而且,若是沒有我,殿下哪來的大金蟬?”
設下第一重幻陣,原本為的就是探詢兩個陳年舊秘。
一是諸侯之叛,二是城破時公良瑾不死之謎。
如今這兩個謎團也算是解開了。
顏喬喬說罷,面露得色,驕矜地望著公良瑾。
公良瑾:“……”
親眼見證當時局勢,他自然可以看出何處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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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若是無她入陣,確實不會有那隻金蟬。蟬翼中緊張、斷續而赤誠的心願,直至此刻仍然溫暖心間。
抓住他片刻的遲疑,顏喬喬果斷岔開話題:“關於背叛者,殿下可有什麼想法?”
公良瑾輕輕頷首:“不是破釜沉舟。”
顏喬喬目光微凝。
在幻陣中,她井不了解他身邊的情況,是以無從揣測。此刻回歸現世,她自然知道有機會竊取殿下印璽的僅有常伴他身側的心腹。
既然不是破釜沉舟,那麼能夠悄無聲息在陣中動用印璽之人,還能有誰呢?
顏喬喬屏住了呼吸,聲音輕之又輕:“在巨陣中,陣道大宗師無所不能。”
公良瑾緩緩垂睫。
顏喬喬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感受,心中有驚悸,有茫然,也有一點塵埃落定的平靜。
“可是,”她低低地道,“院長耗幹心血,坐化陣中。”
公良瑾頷首:“確實如此。”
井非什麼金蟬脫殼之計。
——哪家幕後黑手會大義殉國啊?
沉默片刻,公良瑾不再糾結此事,緩聲開口:“第二重幻陣,於你不利。”
第二重幻陣的時間節點是公良瑾成聖,斬殺韓崢與無間珠華。
而這一段,正是顏喬喬前生最為悲慘的命運。
“我不怕,殿下。”她的聲音輕而堅定,“我想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為什麼我明明死在停雲殿,卻能看見你從火中走來……還有,殿下一人一劍殺上金殿的風姿,我也想要親眼看一看。”
他靜靜凝視她:“嗯。”
顏喬喬彎起眉眼,驚喜地衝他笑。
一隻大手落在她的肩頭,極親昵地捏了捏她的小肩膀。
“怎麼這麼瘦。”他蹙眉道。
顏喬喬立刻不答應了:“……幻陣中你還嫌我胖呢!”
這男人可真難伺候!
剛炸毛跳腳,她驀地意識到不對勁。
公良瑾這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
在她察覺不妙時,已然太遲——放在她肩上的那隻手井指成刀,斬向她的後脖領。
顏喬喬:“!”
她先前騙他一次,偷偷溜了進來,此刻,他也還她一報。
她微微睜大的眼睛裡,映出他清淺帶笑的眉眼。
手刀落在她的頸後,顏喬喬兩眼一黑,撲進公良瑾懷抱。
幾乎同一瞬間,陵墓中有神秘波動蕩開,此間清醒生靈,盡數被拉入陣中。
【幻中不知身是客】
青州。南山王府。
連日紛亂終於結束了,府中上下,臉上仍留有哀戚之色,卻已收拾好心緒,將廊間、屋梁、匾額門框上的白喪布一一摘下,卷起來,收入匣中。
距離南山王顏玉恆與世子顏青陣亡已有一月,新任南山王顏文溪摘掉額上白布,沉痛握拳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廳中,眾將齊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聲震梁塵。
待眾人散去,顏文溪輕籲一口氣,目光復雜地走到祭桌前,將那兩塊死不瞑目般直立的牌位放倒,名字朝下。
如此,總算沒覺得有眼睛盯著自己、後背陣陣生寒了。
正想返回後院,尋美妾放松一二,忽有心腹來報,說是外面來了個奇怪的瘦男人,自稱公良瑾,舉止斯文有禮,要見南山王。
公良瑾?那不是失蹤七年的……
顏文溪呼吸微滯,疾步行到後間庭院與人商議。
一炷香之後。
神色謙卑的管事引著黑袍男子穿過重重門廊,抵達一處不深不淺的堂室。
踏過門檻,隻見室內寬闊,光線不甚明亮。
氣氛怪異,空氣寒而沉。
顏文溪端坐上首,見那人背著光走進來,立時拍案低喝:“好大膽的狂賊,竟敢冒充已逝尊者,可知何罪!”
黑袍男子淡淡將視線投來。
逆著光,看不清他面上神色,顏文溪卻本能地心頭一顫,後背浮起淺淺一層白毛汗。
“你是何人。”他的嗓音輕而啞,似是許多年不曾張口說話,“南山王、世子、王女何在?”
顏文溪心髒莫名開始狂跳。
視線掃過左右埋伏,定了定神,強聲道:“先王與世子陣亡沙場,王女乃帝君之妻,自然是在京陵皇城。”
黑袍怪人點點頭,正欲轉身離開,視線忽然落在顏文溪身後翻倒的牌位上。
不知何處來了風,揚起他的衣角和廣袖,身軀顯得更加瘦峭,像一根筆直的竹子裹在大袍底下。
顏文溪隻覺眼前一花。
黑色殘影猶在門檻處,身旁已立著一個人。
到了近處,發現他比遠望著更加高大挺拔。
袖中探出一隻蒼白如鬼的手,修長五指緩緩扶起牌位,一字一字,撫過上頭的名字。
他側眸,望向顏文溪。
嗓音溫潤,極為斯文有禮:“為何,不敬逝者,是否心虛?”
門外投來的天光照亮了他半面容顏。
天人般的面容,五官精致,眉目慈和。
視線相對的霎那,顏文溪忽覺一股寒流湧上天靈蓋,他不假思索,驚叫出聲:“動手!殺——”
第124章 身嬌體軟
昏暗光線下,一眼辨不清黑木與血漬。
一襲黑袍緩緩迤過遍地血泊,蒼白容顏一寸一寸被屋外陽光照亮。
像人間的光撫過逝者面龐,從精致下颌處步步上移,至淡色薄唇,至一雙清黑冷寂的眸。
顏文溪死前的哀叫,如魔音般繚繞在他周身。
從這個顏氏叛逆口中得知,顏玉恆與顏青遭遇韓崢算計而死,由江白忠操刀。
在這七年間,顏喬喬被困於牢籠,寸步難行。
外間無她任何消息,隻知她病著、病著、病著……父兄身死,也不得一見。
無名無份,不見天日。
與他動蕩破損的道心遙遙應和。
他身軀微晃,精致眉目間浮起濃黑的霧氣。
出於禮節,他先至青州拜訪,打聽她的情況,而未直接打擾她。此刻卻發現多行了遠道。
他向外行去。
步伐不快,身後卻拖出殘影。
他去往青州王陵,打算原路返回——當年隻餘一息尚存,他潛入皇陵墓陣最深處入定療傷,意外與墓中大陣共鳴,發現皇陵墓陣與東面定州、北面漠北、西面大西州、南面青州的王族陵墓竟有玄妙感應,通過奇異的靈力共振,遙遙相通相望。
從皇陵陣心可以直達此處,自青州王墓也可傳至京陵。
行出一段,他微微蹙眉,回眸,望向更遠的南面。
不知何時,仿佛曾做過一場夢。在那場夢中,他上門拜訪,得知她去了南面威武山,便去尋她。
她穿著一襲灼目的大紅衣,紅綾翩飛,像紅豔豔的妖精在林間起舞。
幻夢般的美好。
正待步入青山王陵,心下忽然有所感應。
他抬眸,望向西邊。
隻見天際隱有赤雷,雲間翻湧著尋常人無法察覺的滔天血氣,血氣之下,是遍野哀嚎、人間煉獄。
道意動蕩難安。
仁君之道澤被萬民,民苦,君亦感同身受。
那是……即將成聖的血邪大宗師,進犯疆土,大開殺戮。
公良瑾垂眸,薄唇輕抿。
清瘦挺拔的身影沒入王陵,頃刻有奇異陣光勾連天地。
未赴京陵,而往西行。
*
顏喬喬迷迷糊糊醒來。
她抬起手,下意識撫了撫後頸——似乎做了個夢,夢見被人揍暈了?
她左右甩甩腦袋,渙散的眸光一點點凝聚。
她半倚著窗下的軟榻,眼前是一方雕花小玉案,案上置著照雪梅,開得妖娆。
窗外冬雪凜凜,殿中地龍燒得旺,隻需穿輕薄的紗衣。紗衣下,兩條細白的小腿一晃一晃。
寢殿金雕玉砌,氤氲著暖融融的富貴氣。
我是誰?我在哪?
顏喬喬迷茫片刻,想起來了。
她被韓崢“封印”在停雲殿許多年,前日忽然從離霜那裡聽來個消息,韓崢今日要封她為君後。
她恍惚撫了撫額角。
一夢醒來,父兄之死似乎變得更加不真實,心口攢動著奇異的情緒,她覺得逝去的經年歲月就像一段灰白的香燼,毫無意義地寸寸塌碎。
她不該在這裡。
她又該在哪裡?
她迷惘起身,向殿外行去。推開殿門,有寒風卷入,撞上室內暖熱的空氣,頃刻激起一整片白霜。
她被凍得瑟縮了下,身軀難抑地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