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環視一圈,粗略估摸著,數量怕是上了百。
這滿殿血邪卻隻聽命於韓崢。它們喉嚨裡不斷發出低吼,探頭探腦地圍向殿中,隻待韓崢一聲令下,便會撲向長毯正中的公良瑾。
顏喬喬眼神微閃:“就算殺了我們,你以為外面的大軍會放你離開嗎?”
韓崢低頭笑:“我不會走。我歷盡千辛萬苦才爬到這裡,坐到這個位置,我怎麼可能放棄!西梁國血邪大宗師黑目檀半步入聖,隻缺大量鮮活的、靈氣十足的生血便可化聖飛升——我已為他大開西部通道,他很快就會降臨此處,汲血飛升,順便也替我解決小小的麻煩。”
“屆時……”他緩緩抬眸,“三軍死絕,黑目檀化聖飛升,大夏便是我囊中之物!放心,我不會殺你,你欠我的,來日慢慢向你討回。”
顏喬喬怒極而笑,一腳飛踢,踹得韓崢倒退兩步。
她偏頭,望向公良瑾:“殿下!”
這些年西梁方向安靜得不得了,顏喬喬本以為他們消停著,沒想到竟是在醞釀這樣一場滔天大禍。韓崢此舉,當真叫做引狼入室,引火焚身!
“無事,交給我。”公良瑾微微地笑,“自己可以解決韓崢麼?”
顏喬喬點頭:“嗯!”
“好。”他頷首。
這個男人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轉身便走,廣袖在無風的密閉大殿中獵獵拂動。
“想跑?”韓崢揚手捏碎一塊材質奇異的玉骨,陰惻惻道,“將他,分屍萬塊。”
顏喬喬反手握劍,再度逼上,劍刃險險擦著韓崢咽喉抹過。
錯身而過之際,她發出滿懷滄桑的嘆息:“你這邪魔外道與殿下相比,堪稱,小巫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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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並不大,然而話音落下之時,金殿正中卻清清楚楚地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
寒泉濺玉珠的嗓音。
縱容、無奈的笑。
下一霎,隻見公良瑾廣袖下的手掌驀然一翻、一震!
磅礴恐怖的靈氣轟然蕩開。
金殿磚石如碎蓮一般,自他身下層層震爆,倒卷向四周。
廣袖飛揚,衝擊波席卷整座大殿,巨柱、鑾頂震顫不休,張牙舞爪的血邪們將將飛撲而起,就像撞在了雷霆萬鈞的戰車上,生生被可怖的威壓碾成一灘灘糊平的蚊血。
飛掠的磚石,隱隱凝成玄妙的圖案。
整座大殿地動山搖,唯獨顏喬喬的戰場未受波及。
彈指之間,血邪盡數誅滅。
公良瑾步幅不亂,袖一揮,便見那兩扇被精鐵封鎖的殿門轟然應聲倒下。
韓崢驚駭失神自不必說。
顏喬喬可不會跟他客套,她又不是殿下那種大君子,講究什麼先禮後兵。
她這人,最擅長落井下石。
趁他病,要他命!
反手將短劍一拋,正正執住劍柄,催動周身靈氣,一劍直取韓崢。
“噗哧!”
韓崢隻來得及避開心脈,左胸卻全然在暴露在劍尖之下,被她一劍刺穿。
“你……偷襲我?!你好狠的心腸!”韓崢難以置信。
顏喬喬抽劍,帶出長長血串。
“你也不必委屈。”她冷聲道,“命人刺殺我父兄之時,便該有遭人報復的覺悟。”
韓崢抬手掩住傷口,口中湧出潋滟鮮血。
“那不是被你逼的麼!”他慘笑,“在我人生最艱難的時刻,你騙我、叛我,我為你心喪若死,為你忤逆我父親,可你呢?你從背後捅我啊顏喬喬!你可知道你一封所謂的休書,將我逼到了何等境地!我好不容易才爬起來,怎麼可能讓你們青州擋住我的大業,嗯?!”
“死到臨頭,你仍不知自己錯在何處。”顏喬喬嘆息。
“錯?”韓崢道,“我何錯之有!憑什麼那種不思進取的家兔霸佔天下之主的位置長達數千年?不就是因為他們有個祖宗?如今世道將亂,能者居之,你焉知我不能帶著大夏開拓新的世界?!”
“就憑你和無間珠華?”顏喬喬哂道。
說話間,忽有一股腥風順著敞開的殿門卷入,天色毫無預兆地變了,像是雷雨後新出了紅霞,從天幕染到了地下。
顏喬喬謹慎地倒掠數丈,短劍揚在身前,側眸望向外面。
“血邪半聖降臨了。”韓崢以劍拄地,笑得喪心病狂。
“你這是與虎謀皮!”顏喬喬怒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韓崢拍了拍手掌,“離霜,該請夫人回後宮好好歇息了。”
簾幔之後,緩緩行出一道瘦削的身影。
看清此人,顏喬喬不禁蹙眉道:“離霜,你既知道韓崢所作所為,為何還要為虎作伥?”
離霜抿了抿唇,握劍的手骨節發白,卻穩步向前,沒有片刻遲疑。
韓崢吐著血笑:“我對她全家有救命之恩,她隻能效忠於我,還命於我。”
“所以沒得商量了?”顏喬喬冷靜地問。
離霜劍指一並,舉劍迎上:“得罪。”
顏喬喬嬌聲笑起來,紅綾一卷,身軀像一片花瓣般,輕飄飄地落向遠處鑾柱:“誰還沒個後手了?”
方才公良瑾誅殺血邪時,將金殿下的磚石盡數震出,此刻殿中布置的儼然是個巨大的生滅殺陣。
顏喬喬眉凝殺意,周身靈氣渡入陣中,旋即,帶著夏之熾焰的短劍詭異地消失在她手上。
離霜足尖點地,持劍疾速掠來。
“鐺——”
隻見短劍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掠出,正正斬中離霜劍身最為薄弱處,頃刻便裂出一道痕。
一擊之後,顏喬喬調動陣勢,短劍消失無蹤。
離霜飛掠之勢驀然一滯,一口鮮血噴灑半空。
劍道宗師人劍合一,劍傷人傷。
顏喬喬輕輕巧巧換了一根鑾柱蹲。
此刻,她不由自主地分出大半心神,留意著外面的動靜。
那裡有兩道毀天滅地的氣勢正在接近,如山撞海,天撞地。投灑入殿前的陰影,已是半黑半赤。
半步入聖的血邪大宗師,殿下能敵得過麼?
憂慮歸憂慮,她並未耽誤正事。
閃身而過之際,那柄神出鬼沒的短劍再度浮起。
這一回,它直指離霜心口。
顏喬喬並不是一個冷心冷性、殺伐果決的人。
她與離霜算是有幾分主僕之誼,當初韓榮找她麻煩,確是離霜一次又一次將她擋在後面。
於是這一劍,顏喬喬並沒有徑直刺殺離霜,而是抵在她的身前。
其中微妙,兩個當事人都能感覺得到。
隻要離霜停手,便可全身而退。當然,退了就意味著認輸投降。
視線相對。
極短極短的一霎,顏喬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離霜的臉上露出笑容。
心頭驀地一跳,收劍已是來不及。
短劍穿過心髒,帶出熾熱的心血。
不知為何,看著這一幕,顏喬喬心口竟隱隱疼痛,仿佛親身感受到了離霜血液的溫度。
短劍落在地上。
離霜直直撲倒,再未讓任何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顏喬喬心髒重重跳了兩下,擂得胸腔生疼,她吸了一口氣,平緩心緒,面無表情地望向韓崢。
“該你了。”
第122章 假公濟私
天地之間,驀然色變!
兩道難以用肉眼捕捉軌跡的人影在金殿下的廣場上轟然對撞,像流星,像火山。
距離數百丈,亦能感覺到排山倒海的威壓滾滾而來。
金殿猛烈搖晃,積塵如雨,當頭灑下。
顏喬喬的心髒高高懸到了嗓子眼。
殿下與半步入聖的血邪黑目檀,對上了!
此刻,攻下京陵的正義之師正聚在廣場,她的阿爹、大哥,以及無數仁人義士都在那裡。
如此磅礴恐怖的力量對撞,尋常人哪還有命在?
顏喬喬心如鼓擂,她反手擲出短劍,將韓崢一劍釘在地上,然後將紅綢蕩向傾塌的殿門,借力一掠而出,穩穩停在了殿前的白玉大平臺上。
視線往下一掃。
隻見綿延無際的黑色靈氣如潮水一般,庇護著廣場數萬將士,將他們推往遠處。
戰場中心,兩道瞬移般的人影偶爾浮起真容。
隻見公良瑾身上環覆幽冥般的暗焰,手持王劍,一劍一劍斬在紅袍男人的身上。
每一劍斬到實處,那紅袍男人的身影便像血浪一般蕩開少許,而公良瑾劍上的黑焰亦是散向四周,冷卻為蝶般的餘燼。
這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半空雲層被染成黑赤相交的顏色。雲浪翻湧,蕩出道道波紋。
腳下大地隆隆震顫,一道又一道龜裂紋在地面、宮牆的薄弱處炸開。
“你現在,還不行。”打鬥間歇,紅袍血邪發出腔調怪異的聲音,“殺生太少,大道未成——你要敗了!”
公良瑾一劍斬出,黑焰飛散,唇角緩緩沁出一抹血痕。
這一擊,他未能擊退黑目檀,自己卻倒飛出百多丈,單手握劍拄地,抬眸。
黑目檀又道:“你隻有一個選擇!親手殺掉這些人,殺生成聖,方能與我一戰!我黑目檀,看得起你這個人,願意與你公平一戰!我贏了,便吸你聖血踏天而去;我輸了,那也無甚要緊!我這一生轟轟烈烈,沒有遺憾!”
顏喬喬腦袋嗡嗡作響。
不知為什麼,她本能地感覺到,黑目檀說的是真話。
殺生成聖這四個字,仿佛曾在哪裡聽到過。
公良瑾反手拔劍,再度攻上。
散落的黑焰沒入龜裂的大地,隱隱似是一個玄妙的圖案。
“或者……”黑目檀身影閃現,堪稱妖豔的唇角浮起一抹詭笑,“你別擋我大道,我吸夠了血就走,絕不多殺一人,也不會毀了這個世界。大夏少皇,人這種動物嘛,生一生就有了,多得是,他們不是今日被我殺死,來日亦是埋骨土中,有什麼區別?你若惹起我兇性,待你死後,你猜猜大夏還能留下一個活人否?”
沙嘎綿久的嗓音回蕩在天地間。
片刻之後,迤在公良瑾身後的道道殘影合入他的真身。
他的身軀浮現在廢墟中央。
臉色白如霜雪,唇色淡極,唇角留一道血痕,儼然已是強弩之末。
他反手,收掉黑焰凋零的王劍,廣袖一揮,召回庇護八方的黑色靈氣。
“這才對嘛!”紅袍血邪雙足落地,抬手輕拍,“識時務者為俊傑。少皇是聰明人。”
他渾身上下皆是邪血所化,看上去倒是精神奕奕,毫發無損。
“請。”公良瑾的聲線淡而啞。
“多謝款待。”黑目檀怪笑著,雙臂一展,像隻赤紅大鵬鳥一般,倒掠向身後失去庇護的眾將士。
顏喬喬心髒猛地一跳,盯住這道赤紅身影掠過的路徑。
忽有一霎,靈犀微動。
空無一物之處,悄然浮起了純黑的王劍,劍尖直指血邪後心。
空間隱隱震顫,森嚴的威壓與氣勢拔升至頂點。
公良瑾邁步向前,反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