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發現,今日自己心情異樣地煩躁。一聽到“夫人”二字,胸腔裡就像裝了隻暴跳如雷的巨象。
她怎麼就落魄成這樣了?
*
這一日過得飛快,仿佛隻晃了個神,便到了次日。
韓崢大約是存了幾分討好的意思。過了晌午,他派江白忠來了一趟,把一件青州遞來的小玩意送到顏喬喬面前。
“王爺要事在身,暫時無法回府。”江白忠垂著眸,一眼也未看顏喬喬,隻道,“這是顏青世子前幾日隨信送來的東西。說是可以對著它許下一個願望。”
顏喬喬神色微怔,抬手把這隻半個巴掌大小的靈玉小方盒接了過來。
自從離開青州,她還是第一次親手碰到與家人相關的東西。
在這風雨飄搖的時節,顏青竟然給她送來這麼一個物什?許願盒什麼的,真是美好而幼稚。
顏喬喬抿唇,心中也說不出是酸澀還是感動。
垂眸看去,隻見靈玉小盒的頂部有個細小的孔洞,洞中牽出一縷金色的奇異絲線。
“把線拉出來就可以許願。回頭送還顏青,興許他學了什麼南越巫術,能幫你實現願望。”江白忠的語氣帶著輕慢和不耐煩。
一代大劍宗被指派過來做這麼幼稚的事情,替人哄女人,顯然令他心中大大不快。
顏喬喬望著這縷絲線,神色有些怔忡。
她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種材質的絲線,卻有種微妙的似曾相識感——它像蛛絲,帶一點點粘滑,感覺像是用來捆束極脆弱的東西,比如蟬翼什麼的。
“大哥讓我許願嗎?”顏喬喬握著靈玉小方盒,沉吟片刻,“那,無關人等請出去,自覺離遠些,不要做偷聽這種沒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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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忠輕嗤一聲,袖一拂,大步踏出主屋,負手去了庭院外面的長廊。
顏喬喬望向離霜。
離霜沉默片刻。因為知道是韓崢的意思,便也沒多說什麼,身形一晃,抱劍掠向長廊,去問江白忠請教劍道。
周遭忽然無人,顏喬喬感覺周身難言地松快。
就像一圈圈束住她翅膀的絲線消失了一樣。
她捧著小方盒走回臥房,把身軀藏進床榻與牆壁之間。
輕輕抽掉那縷金色絲線,隱約感覺密閉的靈玉小方盒中有微弱的高頻震蕩,像蜜蜂振翼。
細細一聽,又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心情莫名緊張了起來,還未開口,心髒已在胸腔內瘋狂跳動。
這種感覺,就像是背著全世界,悄悄地、悄悄地找到一個樹洞。
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有一個強烈的願望,隻遺憾根本不可能實現。
心跳更疾了。
張了張口,仿佛有氣流堵住喉嚨,發不出聲音。
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舉動極幼稚,極羞人。
深吸一口氣,她摁下羞恥心,把許願盒捧得更近,發出低低的氣聲:“我想要插上翅膀,飛出大西州,與少皇殿下和三萬將士一起守護京陵,生死與共,同赴國難!”
帝君與君後陣亡之時,她便恨自己無力報國。
如今少皇殿下孤守空城,顏喬喬做夢都想要飛到那裡去,與大夏江山共存亡。
嗓音微微哽咽,有些變了調。
她抿住唇,感覺更加羞恥。幸好她隻是悄悄躲起來許下一個幼稚的心願,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胸腔微顫,她吐出一口長氣,再沒眼看這隻盒子。
定定神,握著靈玉小方盒走出臥房,將它交給江白忠。
“送去給大哥吧。”
她望著南面,微露怔忡,心想,說不定大哥就真學到巫術了呢。
第115章 海闊天高
出了院門,江白忠隨手將靈玉“許願盒”交給身後的侍者。
侍者恭敬接過:“奴會安排專人送往青……”
“用不著。”江白忠眼皮半垂,“扔到驛信館,令他們發往青州即可,後續不必理會。”
“是!”
侍者出門,心不在焉行出幾步,視野忽地一暗。
隻見一隻雄壯大青鷹兜頭迎面撲來,兩隻前爪揚在身前,帶著凌厲罡風直直抓下,活像一對金鉤鐵戟。
侍者驚得魂飛一半,下意識抬手擋住了臉。
手上忽然一輕。
倒是沒有任何痛感來襲。
愣愣回過神,發現這青鷹竟然搶走了他手中的靈玉方盒,撲稜著雙翼揚長而去。
“這……這畜生!”
侍者在原地打了幾個轉轉,見那青鷹並無絲毫回轉之意,徑直朝著東面飛去了。
侍者焦急片刻,安慰自己道:罷了,如今兵荒馬亂的,就當是驛信館弄丟了東西——反正大統領說了,後續不必理會。
不重要不重要。
他撫著心口給自己定了定神,慢吞吞往驛信館那邊轉了一圈,然後返回王府去。
*
這一夜,顏喬喬輾轉反側。
她自小沒娘,父兄把她養得很嬌、也很糙。
她跟著顏青在演武場練過些三腳貓功夫。初入京陵時,她還幹過一件大事,從人販手中解救出好幾個孩童,也算是個小女俠。
如今怎麼就像隻金絲雀子一樣被困住了?渾渾噩噩的歲月,猶如大夢一場。
眼下父兄已經出兵,她覺得自己應該穿一襲大紅戎裝,騎在青州大馬上,威風凜凜地入京勤王。
可惜,她深知韓崢絕不可能放她離開。
有離霜看著她,想踏出這間院子都是痴人說夢,更別提擅自離開這座戒備森嚴的王府。
她又翻了一個身,煩躁地盯住自己的手看。
倘若她身負修為就好了。
念頭剛一動,胸腔中忽地湧起奇異的感受,熾烈澎湃,仿佛熔巖在瘋狂衝撞,找不到出口。
‘這是……拳拳報國之心?’
掌心忽然亮起了道光。
熾熱、茁壯。
顏喬喬嚇了一跳,急忙把手藏進被窩,以免被守在屏風後面的離霜看到。
旋即,道光在掌心緩緩轉變,碧綠、赤紅、豔金、肅白。
天地靈氣被吸引,源源不斷向她湧來,頃刻,便在她的指揮下打通周身經脈,穩固而順暢地運轉。
顏喬喬:“!!!”
此情此景,猶如被神仙摸了頭,開了光。
她試探著,將靈氣渡出指尖,在被褥中隨心所欲地凝出各種形狀。
雖然這點三腳貓功夫遠遠不是離霜的對手,但……
顏喬喬的思緒活絡起來,眼珠悄悄一轉一轉。
*
次日睡到中午起身,顏喬喬依舊像往日一樣恹恹懶懶。
她趁離霜不備,從妝盒中摸出一枚耳墜,用靈氣凝的細絲卷起來,貼著窗棂攀過院牆。
心神隨之蕩開,掠過一重重深閣飛檐,向天高海闊之處鋪展。
她已好久好久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了!
顏喬喬呼吸微亂,緩了緩,將注意力落向一間滿溢脂粉香的庭院。
雕花木門“吱呀”一響,紈绔韓榮半披著錦袍,露大半胸膛,摟著個侍妾從房中踏出來。
顏喬喬瞄準他的臉,將耳墜扔過去。
“啪。”
韓榮愣怔片刻,低頭,躬身,撿起了它。
“嘶,這墜子好生眼熟,一看就適合我的親親好大嫂!”
身旁侍妾嗔道:“三少爺啊,大少爺他當世子的時候就敢打您了,如今他做了王爺,您還是小心收斂些吧。”
“屁的王爺,”韓榮怪笑,“不過就是個替……”
他還算是有幾分理智,及時掐住話頭,沒在姬妾面前說出什麼胡話。
“韓崢出門得好幾天吧?”
手指輕捻著耳墜,韓榮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到了傍晚時。
韓榮回到庭院,又撿到了一根灼豔豔的紅發帶,尾端繡一枚赤霞花。
“嘶。”韓榮咋舌不止,“除了我大嫂,誰人堪配這好顏色!親親大嫂,你就是我的心肝性命,我可想死了你!”
色心一起,便像在水缸裡摁葫蘆瓢,越摁越蹦跶得歡實。
……
顏喬喬面無表情地收回靈氣。
她撿出一大堆衣裳扔在床榻上,夕陽餘輝猶在屋檐泛光,她便鑽進被褥,令離霜不得發出聲音打擾。
離霜也不愛受這鳥氣,幹脆挪遠些,守到主屋門外——反正她的任務隻是看守、保護顏喬喬。
顏喬喬偷偷一笑,手指一蹭一蹭,將一身最簡易的白裙拖進被子裡,悄悄換上。
‘韓榮,爭點氣。’
月上梢頭。
抱劍的離霜陡然睜眼,雙唇抿緊,蹙眉望向院門方向。
顏喬喬也聽到了門外的動靜。
韓榮來了。這紈绔帶了一群侍衛,大約是想要碰碰運氣,試一試能不能引走離霜。
離霜走到窗下,半隻眼睛盯著院外,半隻眼睛看著顏喬喬。
顏喬喬心跳加速。
一縷靈氣悄然爬出臥房,卷起外間千重層疊的柔絲簾幔,湊到火燭上點燃。
火勢略起,她將著火的簾幔蕩到了雕花木裝飾架上。
很快,精致繁復的古玩架便著起火來。
濃煙漸起,一縷一縷順著外間窗棂升向夜空。
“哎哎哎,裡面是不是走水了!”院外傳來韓榮驚喜的喊叫,“還愣什麼!還不給我嫂子救出來!你們兩個跳進去,剩下的撞門!”
離霜蹙眉,掠向屋外察看情況。
借著這片刻時機,顏喬喬凝聚靈氣,撐起自己方才換下的衣裳,並凝出一小半伏在軟枕裡面的雪白側頰。
抬手拉過滿頭青絲,狠心割下一半,盤在枕上。
安置好替身假人,她悄然貼牆爬出床榻,挽個侍女髻,背身貼在牆根。
她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這麼緊張過。
心跳撞擊著牆壁,默數三聲之後,聽到衣袂破風聲傳來——韓榮的人跳進了院子!
離霜一掠而上。
出劍、收劍,幹脆利落地將人斬殺。
冷漠地甩掉劍鋒上的血串,離霜回眸,隔窗看向床榻上的顏喬喬,確認她無礙。
顏喬喬一邊貼著牆慢慢移出臥房,從燃火的橫梁下穿過,一邊操縱被褥中的假人,時不時輕輕動一動。
離霜放心地收回視線,盯住即將被撞破的大門。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