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髒跳得飛快,呼吸急促,催動周身經脈中的靈氣,讓自己保持在隨時可以出手的狀態。
腰間忽然一緊。
公良瑾修長的手指穩穩抓住她,帶她悄然退到黃金榻一側。
他並未著急出手。
一雙黑眸清冷依舊,唇角微微下沉,漠然注視著場間戰況。
西部瞳一擊得手之後,自身也不好受。
紅袍重重晃了晃,抬手掩了下左邊心口,左半邊詭麗的面龐忽地炸得血肉模糊,一道道血泉從身軀的破碎處湧出,崩潰隱有擴散之相。
“血……”他的喉嚨裡發出獸般含糊綿長的聲音,身軀搖動,環視附近。
一團血汙中,轉動的赤紅眼珠無比駭人。
轉頭,盯上了新鮮送來的血食們。
他需要補充新鮮血液,以彌補血霧一擊的戰損。
那一邊,冰壺已被逼到角落,再有三五息,這朵白花便要被金蝶群生生撕扯成渣。
金階的方向隱隱傳來細微震蕩,顯然是巡邏的護法正往臺頂而來。
至多還有……七八息時間!
即便顏喬喬全然信任公良瑾,此刻也不禁心下焦灼,指尖浮起急躁的麻痒。
西部瞳腳步微微踉跄,紅袍與赤發簌簌發顫,一雙慘白的手垂在袖下,每踏前一步,雙肩都像快要散架一般,輕飄飄地左右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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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晃晃走向幾丈外的血食,準備抓人吸血。“撈金者”們個個呆若木雞,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待宰的羔羊,根本沒有逃跑之意。
顏喬喬渾身緊繃,唇角輕顫。
再不動手可就來不及了!
正待開口,身旁的公良瑾忽然輕輕咳嗽出聲。
“咳,咳。”
西部瞳晃晃悠悠的背影忽然一頓,極慢、極慢地側過爛掉的左半邊臉,赤紅的眼珠在血汙中緩緩一轉,盯住了公良瑾與顏喬喬。
吸引到他的注意了。
顏喬喬後背生寒,死死屏住了呼吸。
隻一霎,便有厚若粉脂的濃鬱檀香撲面而來。
一襲大紅袍眨眼到了近前,距離不足一尺。
公良瑾反手將顏喬喬擋到身後,他踏前半步,幾乎正正撞上了疾掠過來的西部瞳。
顏喬喬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耳畔打鼓。
眼前的一切,變得極慢極慢。
餘光瞥見,一身白衣的冰壺已被逼到窮途末路。金紗之下,無數僵硬的手爪抓住了她——頭發、脖頸、肩、臂……即將把這個隻會閃避、從不攻擊的女子撕成碎片。
冰壺將目光投了過來,落在西部瞳身上,厚唇微微翕動,似驚愕,又似惱怒。
而就在顏喬喬面前,公良瑾與形貌可怖的西部瞳視線相對,鼻尖幾乎相觸。
他黑眸清冷,神情鎮定,身軀沒有一絲多餘的晃動。
一頓之後,西部瞳袖中揚出一根尖利如針的手指,帶著殘影,猛地戳向公良瑾頸側脈搏。
顏喬喬嚴陣已待,不假思索便催動周身靈氣,指尖燃起“夏濯”,準備幫助公良瑾短暫爆發出大宗師之力,一擊必殺!
就在她抬手的霎那,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手忽然鎮下,捏住她的腕,將她的道光掐滅。
他的動作極鎮定、極利落,不容置疑。
左手握住她的手腕,旋身,右手自廣袖中揚出,並指如刀,斜斜一劃而過。
衣袂如風,颯聲清越。
滿目金血光芒之中,忽然便出現了一道深淵般的黑暗,吞噬一切光亮。
黑暗過境,勢不可當。
長袖掠過之處,竟有金石破空之音。
顏喬喬腕間一緊,被身側之人牽引著接連退出七八步。
“太弱。”公良瑾聲線淡淡。
顏喬喬:“……?”
隻見一身紅袍的西部瞳呆呆站在原地,仿佛完全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一半詭麗一半糜爛的臉龐上,兩隻赤紅的眼珠齊刷刷轉向下方,試圖看自己的頸項。
下一瞬間,隻見他的頭顱如山體滑坡一般,斜斜向著左下方滑落,脫離了身軀。
濃濁的汙血後知後覺湧出,西部瞳瞪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眼,歪歪墜向遍地金磚。
“咚。”
腦袋落地之時,冰壺那邊的局勢亦發生了變化。
隻聽一聲裂帛般的怪音響起,金紗、鮮血齊齊飛濺!
被撕碎的並不是冰壺,而是距離她最近的兩個金紗護法。
隻見冰壺周身湧起血煞黑霧,十指指甲如利刃般橫出,眨眼之間,又將另一個毫不設防的護法撕成碎片。
血流如瀑。
公良瑾長眸微眯,淡聲開口:“修羅道。”
第71章 他的道意
顏喬喬迷茫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切。
不過一兩個呼吸之間,國師西部瞳被殿下斬了首級,冰壺也化身修羅,撕得遍地血泊。
思緒就像陷入了泥潭,轉動極為緩慢。
“修羅道”三個字如同一聲驚雷,在她腦海中炸出一線清明。
是冰壺。
在邊陲軍鎮制造了滿牆血瀑的修羅道宗師,是冰壺。
殿下封城查那一潭渾水,耽誤了出城時機,於是冰壺屠了守軍強行出城,以保證計劃順利進行。
守軍之死,不是殿下做的。
“我就知道您不會那樣。”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沒頭沒尾地道。
即便此刻形勢緊迫,公良瑾仍是因她的馬後炮而輕聲失笑。他牽著她走向臺頂正中處的琉璃骨碗,隨口道:“若就是我殺的呢?”
他顯然知道她在說什麼。
顏喬喬毫無節操地回道:“那便是他們該死。”
公良瑾:“……”
他算是看明白了,她不是做忠臣的料,而是渾然天成一奸佞。
金階已傳來腳步聲。
冰壺那邊,金紗護法們起初被殺了個猝不及防,死了三個人之後終於反應過來,不再傻乎乎往刀口上撞,而是結起防御陣,相互掩護,聯手圍殺修羅道宗師。
雙拳難敵四手,冰壺立刻陷入危局。
她罵道:“你們國師都被那對小夫妻弄死了,還圍我作甚!”
遺憾的是,護法們最後收到的命令是殺死瀆神者,奪回神諭。任務未完成之前,他們根本不理會國師是死是活。
連續幾次硬碰硬,冰壺身上黑霧四濺,險象環生。
顏喬喬心髒“怦怦”亂跳,餘光瞥見,金階方向已露出了幾蓬卷曲的發頂。
巡邏隊就要上來了!
公良瑾依舊不疾不徐。他不知從哪裡取出一隻細長的白瓶,揚手將其置於琉璃骨碗上方,五指一並,將瓶身捏碎。
“哗啦——”
隻見瓶中泄出浮遊般的白霧狀奇異溶液,落入琉璃碗。
剎那間,如金珠墜水,悶悶濺起湧浪。再一霎,白焰沉沉灼燃,順著彎曲的琉璃蛇頸傾泄而下,落下那三根通天貫地的琉璃金柱之中!
這一幕何其眼熟。
當初顧京的琉璃塔傾崩,便是因為這白熾的邪物幽磷進入琉璃塔身,遇火沉熾如流星,轟然墜落,令整個琉璃體分崩離析。
“嗡——”
三根琉璃金柱雖未承重,卻是這座金血臺的主體部分。
白熾流星墜下,天地色變,白慘慘的光芒旋散流轉,透出金血臺,照亮四方景象。
“砰——鐺啷啷!”
下一層臺體中的琉璃金柱炸成了金白交織的漫天碎屑。
巡邏隊剛要露頭,便被這場變故驚呆。
隆隆震顫一路往下,轟轟如驚雷滾過山坳。
眾人分神的瞬間,冰壺一掠而起,長甲如刀,嵌入牆體上的黃金裝飾,如蜘蛛一般將身軀倒掛在高處,手一揚,金赤的神諭卷軸閃著微光,拋向顏喬喬。
“神諭在那!”冰壺禍水東引。
立刻便有十數名金紗護法轉身撲來。
趁著這片刻空檔,冰壺騰身一躍,直直落到了身首分離的國師西部瞳面前。
蹲下,哂笑。
“你居然死在別人手上。”冰壺根本不在意身後追來的護法,輕聲對著西部瞳的屍身哼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敢趁著檀郎傷重時出手偷襲?如今可好,被檀郎打成這樣,竟叫區區一個修羅道小宗師斬了腦袋,你虧是不虧啊?”
顏喬喬心頭驚跳。
聽這話中之意,西部瞳與她口中的“檀郎”先前便狠狠鬥過一場,以致虛弱至此。
所以西部瞳不是因為邪血湮滅而傷?那麼,被金火燒滅數百邪血以致身受重傷的血邪大宗師是……
顏喬喬後背生寒。
此刻,臺頂的金紗護法一分為二,一半撲向冰壺,另一半追著飛在半空的神諭,朝顏喬喬與公良瑾衝殺過來。
“沒關系。”冰壺仍在對西部瞳的屍身說話,“待檀郎吞了你,便能恢復大半實力。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檀郎會給你報仇的。”
說著,她單手掩著胸口,抻直了脖頸開始嘔吐。
隻見黑血如瀑,自她口中傾泄而出,如蛇一般,卷曲著、尖嘯著,衝向地上的屍身。
而在冰壺身後,十餘名金紗護法已撲殺上前,襲向她毫無防備的身軀。
冰壺紋絲不動,仿佛胸有成竹。
隻見,僵在一旁多時的“撈金者”們忽然便動了起來。
一個接一個,身軀重重發顫,再抬頭,眸中隻剩一片烏黑,再無眼白。
面龐上炸滿黑色血紋,十指探出漆黑長甲,形貌駭人之極。
血邪!
“呵……”九名血邪喉嚨中滾動起獸般的低吼,俯身,撲殺上前,擋下襲向冰壺的金紗護法,與他們戰作一團。
冰壺毫無阻礙地吐盡黑血,那黑血凝如狡蛇,蛇頭鑽入西部瞳七竅,蛇尾刺入他的身軀,大肆吸食殘留的邪血——修習血邪之道,功力盡在滿身邪血之中。
此情此景,當真令人遍體生寒。
原來,這才是冰壺真正的後手——倘若沒有顏喬喬和公良瑾“搗亂”的話,西部瞳在擊殺那兩名叛變的護法之後,便會急急抓這些新鮮血食來吸血,正好落入冰壺的圈套——同行的“撈金者”們,早已染上邪血,成為冰壺的爪牙。
“我就說不能吃她的東西吧!”事後諸葛顏喬喬感慨萬分。
公良瑾低低笑著,抬眸,望向那一卷直直落下的“神諭”。
十數名金紗護法追著神諭,即將衝到面前。
顏喬喬身軀微顫,有緊張、有興奮、亦有難言的恐懼和戰意。
“那才是,戕害我大夏百姓的邪道大宗師!”她看著冰壺吐出的黑血,顫聲道。
“對。”公良瑾認真開口,“看你的本事了。”
“嗯嗯!”她重重點頭。
腰間一緊,力量感十足的大手再一次抓住她,騰身掠起。
她的心跳響若驚雷,周身熱血湧動。
隻見公良瑾廣袖微揚,手一探,抓住半空落過來的神諭,隨手擲出金血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