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露出異色,而是放空視線,木然盯著他的眼睛,令聚焦的目光一點點向四周渙散。
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沒在看他。
她的臉上沒有驚懼也沒有遲疑,便如睡夢中睜了睜眼,並未意識到眼前多了些什麼。
她繼續向左右擺頭,試著掙脫“夢魘”。
韓崢沉默著,示意離霜接過他手中的異香珠,然後並起手指,探向她的頸脈。
顏喬喬心頭一凜——不行,此刻她心跳太急太重,會露餡。
在他的手指落下來之前,她迅速運轉靈氣,以靈流強行壓制住心跳和脈搏。
一瞬間天旋地轉,難以形容的悶痛感攫住胸腔。
幾乎同一時間,韓崢冰冰冷冷的手指落到了她的頸側。
她若無其事地闔上了眼皮,用靈氣擬出平穩的、比尋常稍快些的搏動。
她仿佛完全感覺不到他那兩根蛇般粘膩滑涼的手指,她閉合雙眼,繼續用盡全力在“夢魘”中掙扎。
這一刻的感受,可謂度日如年。
胸腔中的悶痛一下重過一下,後背覆滿了冷汗,恐怖的惡心和眩暈感令她生不如死。
撐下去。
她已知道真相,隻要韓崢今夜離開,他便不會再有下一次對她出手的機會!
隻是……被壓制跳動的心髒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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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疼痛,像極了長劍刺進去那一瞬間的僵硬麻痺。
連時間都變得漫長。
好難捱,這一刻,竟比從前被他傷害時更加難捱。
終於,韓崢的手指輕輕收回。
顏喬喬心中一舒,疾疾放開被靈氣壓制的心脈。血液在體內歡快地奔騰,如同枯木逢春,十指一絲一絲地泛起麻意。
似乎成功騙過去了。
她和韓崢鬥了那麼多年,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
今日,她便是借著韓崢對她的了解來誤導他——和他在一起時,她的脾氣總是又臭又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不會與他虛與委蛇。
看到他眼下這副模樣,她應該輕蔑地笑話他、嘲諷他,用眼神和微微翕動的唇告訴他,他的拙劣伎倆已經被她看穿,他這副跳梁小醜的滑稽樣子能讓她笑十年。
韓崢熟知的顏喬喬,該是那樣的。
而今日,她壓下了對他的全部惡意,裝作並未醒來——韓崢兩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顏喬喬。應當可以騙過他……吧?
濃烈的龍涎香味縈繞著她,她依舊絲毫也無法動彈。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便是此番滋味。
她調整好呼吸和心跳,提心吊膽地等待他下一步動作。
半晌,韓崢終於開口了。
“是不是該給夫人一點懲罰,才能讓你把我的話當回事呢。”他輕飄飄地說。
說話時,身軀晃動,懸在“襁褓”邊緣的一整串大西州六角銅風鈴便齊聲叮叮作響。密匝匝的聲音,前世曾一夜一夜吵得她不得安眠。
他溫存地笑著,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手。
這次他徑直扼住了她的頸,指側的繭子摩了摩她的皮膚,手掌與指骨一點一點慢慢收緊。
顏喬喬呼吸凝滯,心跳停頓片刻之後,開始在胸腔中瘋狂擂擊。
韓崢身體虛弱,這樣的動作幾乎耗幹了他的力氣,他的喘聲變得沉重,身體的重量墜著那隻大“襁褓”,發出布匹擰絞摩擦聲,像是在與她同歸於盡。
顏喬喬腦中傳出嗡鳴,在他的指掌斷斷續續用力和收力的徘徊間,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殺意。
與前世扼醒她的那次截然不同,那時他動作雖狠,卻隻是想要折磨她、嚇唬她、迫她屈服,並不想要她的命。
而此刻,他顯然真的在考慮要不要殺掉她——他並未徹底打消懷疑。琉璃塔的遭遇讓他知道,她有多麼心狠手辣。倘若她方才是裝的……留下她,必定後患無窮。
韓崢的手掌時松時緊,牙根磨出輕微的咯咯聲。他在猶豫。
顏喬喬胸腔悶痛,心頭難免浮起些絕望。
就這麼聽天由命,將死活寄託於韓崢一念之間?
怎麼甘心啊!
然而此刻她一動也動彈不得,隻能逼著自己保持清醒,隱忍等待一個渺茫的機會……
胸中越來越悶。
韓崢還在遲疑,脫力的手痙攣般抖動,卻不願意放開她。
牙關咬出一陣陣細響,當他再一次傾身用力時,離霜那隻捏著龍涎異珠的手不自覺地挪遠了些。
龍涎香味淡去,顏喬喬感覺周身微微一松。
機會來了!
她並未睜眼,隻是就著雙唇分開、痛苦倒氣時,嘲諷地勾起了唇角,用氣音笑道:“王爺都做了鬼了,口味還是那麼重!”
韓崢手指一頓,旋即,那枚珠子迅速被離霜挪了回來,重新置於顏喬喬鼻下。
她不必睜眼都能感覺到,他正在皺著眉審視她。
這樣的顏喬喬,才是韓崢熟悉的顏喬喬——從來不屑在他面前偽裝,心裡憋不住半句話。
她有恃無恐,就仗著他心有不甘,舍不得當真把她怎樣。
這才是她的性子。所以……方才她該是沒見著他才對。
頸間的力道漸漸便松了。
異珠令她無法咳喘,心肺痛得如溺水一般。
這一刻的靜默,比四季更加漫長。
許久之後,韓崢終於開口。
“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懲罰,我還可以對你做更多、更有趣的事。”韓崢嗓音微啞,“期待明日的相見吧。”
他的心緒顯然也有些紛亂,不再像前幾日一樣癲狂地說個沒完。
說完這一句之後,袖風微動,應當是抬手做了個手勢。
顏喬喬雖未睜眼,卻能感覺到離霜抓緊了他,帶著他從窗口倒掠飛出,片刻之後,她聽到極細微的、院門闔攏的聲音。
鼻端仍殘留著龍涎香味,她像往日一樣左右搖頭,在氣味徹底消散的一霎,她的臉猛然轉向了右側,涼涼地貼在竹枕上。
夜寒如水,滿樹赤霞微微拂動,那是離霜掠過時帶起的風。
空氣中的龍涎味道已然散盡,隻有赤霞株的清幽,被褥整整齊齊,根本看不出有人到訪過的痕跡。
顏喬喬坐起身,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心肺都在震。
勻過一口氣,她扶著床榻跳到地上,鞋也不穿,隻抓起放在床頭匣中的短劍,便踉踉跄跄往外跑。
赤腳踩過木廊、踩過庭院中微湿的黑土層,軟著雙膝,停在了院門後方。
她伸出顫抖的手,扶住兩扇木門。
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下一步行動。
逃出去?
不行,山道太長、太黑,說不定韓崢會讓離霜停在暗處,此刻正陰惻惻地打量這間院子。
喊人的話,最先趕到的恐怕就是還未走遠的離霜。
那樣才真是死路一條。
隻能先留在院中。
哪怕……再恐懼再害怕。
顏喬喬感覺到心跳震擊著胸膛,她抬手抓住木插銷,打算先將它扣上。
她深深地喘著氣,四肢仍殘留著麻痺感,胸悶欲嘔,咽喉疼痛。
手指顫得厲害,連扣了好幾次都未能將木插銷扣合,一次次擦著邊錯過。
此情此景,仿佛身處噩夢之中,渾身提不起力量,連個門也關不緊。
她咬住唇,拼命將那插銷往木槽裡扣,忽然木塊一斜,撞上了自己的手指。
“嘶。”
借著刺痛帶來的清醒,她猛地推動插條,鎖死。
“咔。”
她吐出一口氣,轉身貼在一側木門上,扔掉了短劍的劍鞘,雙手緊緊握住劍柄,揚劍在身前,豎尖了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一刻的感受,像極了當年身處城隍廟。
雖然今日她睜著眼,可是處境如此,便如睜眼瞎。
她甚至不知道韓崢會不會就站在門外,與她隔著這一扇薄薄的木板,勾著唇角,陰陰冷冷地看她在這裡無望掙扎。
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
春日夜寒,她的衣裳卻從裡到外湿得透徹。
她深深地呼吸,身軀顫抖得厲害,腦中卻近乎冷酷地思忖著下一步——倘若聽到禁制開啟的聲音,她便把劍藏在袖中。見到韓崢時,裝作中計的模樣,對他說害怕,試著靠近他,若他以為她要親吻他,她便一劍送他歸西!
她下定了決心,長長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受著湿衣冷冰冰貼在身上,她的思緒變得更加清醒。
等待時,時間總是特別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終於有了動靜。
塵埃落定的感覺,倒是沒有想象中那麼糟。
顏喬喬屏住呼吸,將短劍藏進袖中,涼絲絲貼著皮膚。
“叮——”
門禁並未被觸動,他居然搖了傳音鈴。
鈴鐺在廊下響起,顏喬喬緊緊握住劍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痙攣。
旋即,廊下鈴鐺與一門之隔,同時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顏喬喬,開門。是我,公良瑾。”
顏喬喬驀然睜大了眼睛。
頓了片刻,聲音再度響起:“我數三聲,再無回應我要破門了。三……”
第55章 基本禮儀
滿樹赤雲在夜風中搖動。
顏喬喬的湿裳緊緊貼在後背上,當她聽清門外和廊下風鈴同時傳出的聲音時,身軀忽地一顫,終於感覺到了春夜透骨的寒。
“三。”
“二。”
她急急回身,抬起顫抖的手指去撥插銷。
方才插得艱難,此刻拔得也艱難。
被木銷撞傷的手指後知後覺地疼了起來,疼得鑽心。
越是著急,越是打不開。
“一。”
眼看外頭不知就要用什麼手段破門而入,顏喬喬深吸一口氣,終於猛地挑開了插銷。
“啪嗒!”
她拉開院門,袖中仍藏著冰寒的短劍。
院裡院外的燈火交織著灑落,照清了一檻之隔的兩道人影。
看清眼前之人,顏喬喬隻覺雙膝一軟,胸中驀地吐出一口久懸的悶氣,手指松開,短劍“當啷”墜地。
“殿……下。”
心間一松,眼前騰起了濃雲般的黑霧。
她踉跄前傾,手肘被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手輕輕託住。
她的額頭撞上了他的胸膛。
聞到他身上還不算熟悉的冷冽清香,她的心尖猛烈悸顫,身軀開始難以抑制地顫抖。
“抓、韓、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