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得修至宗師境才能做得到。
一個月內突破宗師?修夢道的都沒這麼敢想。
顏喬喬暗暗嘆息,起身告辭。
走到廊道上,恰好遇到離霜大步從外面進來,手中抱了一床厚厚的新被褥。
“又見面啦!”顏喬喬抬手打招呼。
離霜嘴唇微動,似乎不知該如何回應。
見她難受得快要用雙腳在木廊上鑽個洞,顏喬喬心中好笑,甩著胳膊揚長而去。
*
威武城。城主府。
公良瑾端坐在堂屋上首。
顏玉恆坐在公良瑾左側方,一聲不吱地任由醫師為他拔掉身上的箭,用細布糊著草藥包扎好傷處。
若不是額頭滲出密密一層細汗的話,還當真看不出他在忍著痛。
醫師退下之後,顏玉恆正色道:“殿下想要知道什麼,但說無妨,顏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公良瑾垂眸笑了笑,淡聲道:“我想問,赤紅之母。”
顏玉恆:“……”
靜默片刻,公良瑾溫和抬眸:“不方便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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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玉恆重重眨著眼睛,看看左邊地面,又看看右邊地面,嘆著氣,擺著頭,神色頗有些沉痛糾結。
半晌,嗐一聲,正色望向公良瑾,抱拳道:“可否容我冒昧問一句,殿下是從何處得知赤紅之母這四個字。”
“有人欲以此毒,加害令嫒。”公良瑾直言道。
顏玉恆驀地起身。
“什麼?”
隻一瞬間,身上的箭傷便齊齊迸裂,鮮血滲出細布。
“南山王稍安勿躁。”公良瑾語聲沉靜,“我已將毒物收繳,正令人查驗。”
顏玉恆緩緩吐出一口氣,視線凝重,落在公良瑾臉上。
眼前之人,極年輕,卻已有了國之重器的模樣。
聽著他說話,不自覺便令人心緒平靜、安定,下意識地信任。
顏玉恆眸光定下,慢慢落坐。
“不瞞殿下,赤紅之母與一樁家醜有關。”顏玉恆輕嘆著開口,“清和去世之時,我曾答應過她,一輩子守好這個秘密,永遠不讓女兒知道。我本以為,世間不會再有赤紅之母。”
公良瑾頷首。
視線相對,顏玉恆心中浮起異樣的感覺,仿佛說出這幾句話之後,眼前這位年輕的殿下差不多便已猜出始末。
顏玉恆垂眸,低沉的聲線在這間空曠的木堂屋中回蕩。
“清和懷胎五月時,醫師診出是個女兒,我們都高興壞了,給她取名喬喬。喬喬調皮好動,在娘胎中便十分聰明,還未出世就懂得與人碰拳頭——還會挑人,若是顏青過來,喬喬便踹他,不許這個沒輕沒重的搗蛋鬼在清和面前瞎鬧。”
“我們每日都在期待與她見面。”
說到此處,顏玉恆別開頭,抹了把臉,聲線隱隱顫動。
“然後清和便中了此毒。”
“赤紅之母無藥可解。中毒者,一旦生產,渾身血液將從體表沁出……孩子出世,母親血液流幹而亡。這便是……至邪至毒的赤紅之母。”
說話之時,顏玉恆身上包扎的細布也一張接一張被鮮血滲透。
他繼續說道——
“我勸清和打掉孩子。畢竟還是胎兒,沒見著面,沒說著話。”壓抑著哭腔的男人,聲音變得扭曲震蕩,“清和不忍。她說喬喬很聰明,很聽話,很懂事,已是我們活生生的女兒。”
“後面那些日子,清和日夜不停給喬喬做衣裳。”
“當時也是懷抱萬一的僥幸,就期望那畜生良知未泯,其實並未真的下毒,隻是故意說那樣的話,折磨我與清和……”
男人躬下了背,捂著臉,雙肩顫如秋葉。
“然而喬喬出生時,清和還是走了……我答應清和,要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不讓喬喬知道。”
“我已許多年不曾見著女兒,也不知如今的她,是否如清和期願的那樣,每日都開心快樂……”
指間溢出悶沉的嗚咽。
公良瑾嘆息,傾身,老成持重地拍了拍顏玉恆的後背。
“令嫒很好,這一世都會喜樂安康。”
第51章 神秘微笑
站在蓮藥臺外,顏喬喬遙望南面,默默將雙手抱在下巴處,閉上眼睛為父兄和殿下祈福。
願這些好人,個個喜樂安康。
離開蓮藥臺之後,她特意繞路去了一趟德業臺,找到負責管理學院日常事務的康執事,請他幫忙更換庭院的門禁圖案。
圖案原是一朵簡筆木槿花,她抿著唇思忖片刻,在單筆的花杆上添上兩片活潑的葉子。
如今,她哪裡還會舍得抹掉心中的木槿花?
回到庭院,想著林母的事,不知不覺便圍著庭院正中的赤霞株繞起了圈圈。
一個月之內,將修為提升到宗師境界,怎麼可能呢?
顏喬喬心中有些焦急。
她與老夫人雖然初初相識,卻是十分投緣。
況且,老夫人極有可能就是破解漠北之局的關鍵。
精忠報國可不是嘴上隨便說說,這件事,便是擺在她面前的大好機會。
指尖持續閃亮著秋日道光。
顏喬喬默默思忖,想從先天境晉級為宗師境,可不是吸納足夠的靈氣這麼簡單。
宗師,顧名思義便是要深刻地了解自己所修之道,身心與道意能夠統一。比如離霜是劍道宗師,她全力施為時,劍是劍,人是劍,體內的靈氣亦是劍。
靈氣揮灑,便是劍氣。
納靈、練體、精通道意,缺一不可。
顏喬喬心虛地內視己身。四時道意中,她能夠維持的隻有春與秋,如今體內靈氣便是偏科的金與玉。
在情況危急,想要扎自己時,她可以短暫地祭出細針般的“冬殺”,無法保持,轉瞬即逝。
至於最後一個夏之道意,迄今還未摸著影子。
愁。
顏喬喬暫時想不到突破之法,便返回床榻上,先行吸納春秋靈氣,催動靈氣在經脈中運行,一點一點熟悉控靈的技巧。
到了該入睡的時辰,心下竟是隱隱有點抗拒。
她抬眸望過窗臺,看了看夜色中盛放的滿樹花枝,又看了看今日新設過門禁的院門,輕輕吐出一口氣,側身睡下。
事實證明更換門鎖對治療夢魘並無幫助。
剛入睡不久,顏喬喬便再一次聞到了濃烈的龍涎香。
身軀麻痺,遍體生寒。
*
“赤紅之母,是我妹妹顏玉貞自制的邪毒。清和去世後,顏玉貞畏罪自裁,我親手替她收的屍——世間本不該再有此毒。”
說完這番話,顏玉恆怔怔抬眸,竟像是老了十歲一般。
原該帶進棺材的這些話,就這麼說了出來,說給面前這位陌生的、年輕的、位高權重的儲君聽。
其餘的話不必再多說,眼前這一位估計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顏玉恆嘆息一聲,時隔多年,終於放任自己回顧那段糟糕的往事。
父母早逝,他在少年時便接過了青州這副重擔,順便看顧家中年幼的妹妹。自小如兄如父,拉扯顏玉貞長大。
顏玉貞開蒙之後便展露出令人驚豔的天賦——過目不忘,觸類旁通。為了替兄分憂,她花了很大心思研究南越人的種種巫毒和巫蠱之術,制作出許多解藥,百姓稱她為小菩薩。
顏玉恆並不知道這個偏執的天才妹妹是何時對自己有了不倫之情。
他與許清和是父輩定下的娃娃親,及至弱冠,便依著約定將許清和娶進家門。
顏玉貞鬧過一通,發現無用,便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不肯踏出一步。顏玉恆勸過幾次,總是不歡而散。
後來,許清和生了顏青。
就是在那個時候,顏玉貞身穿一身大紅嫁衣,濃妝豔抹,衝到顏玉恆面前,質問他為什麼要與別的女人真的睡覺,還生孩子,為什麼要背叛她。
顏玉恆當時當真是感覺五雷轟頂,魂魄都冒起了青煙。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症結竟是如此,他一直以為顏玉貞隻是擔心他有了媳婦忘了妹妹。
他揚手想打她那張嬌豔至極的面龐,然而最終卻將巴掌落到了自己的臉上。一邊抽自己耳光,一邊痛罵自己對不起父母在天之靈。
再後來,妻子又懷上了女兒……顏玉貞主動告訴顏玉恆,說她給許清和下了毒,赤紅之母。她一字一頓,將藥效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顏玉恆一遍遍地勸妻子,勸她放棄腹中的孩子。
然而許清和終是舍不得傷害喬喬,她溫溫柔柔地對他說,萬一流掉孩子之後,阿貞大笑著說她隻是開個玩笑呢,他們夫婦該如何自處?將來到了九泉之下,又該如何面對那個會與人碰拳頭的小家伙?
到了生產那一日,顏玉恆令穩婆都在外頭候著,他親自為妻子接生。他顫抖著手,顫抖著心,與許清和緊緊抓著彼此的手,盼著顏玉貞說的都是假話,世間根本不存在那樣的毒。
可惜希望終究落空。
好多血啊……清麗婉約的妻,便那麼裹成一個血人,怎麼擦也擦不完。
許清和死後,顏玉貞癲狂地笑著交待,說是那日聽聞嫂子懷了個小侄女,她隻是想過來看看,誰知到了窗外,卻正好聽到他們夫婦二人說話。
他說希望喬喬生得像許清和,他便能知道妻子從小長到大,都是個什麼模樣。
許清和笑著嗔他,說自己生得不好看,若女兒能像小姑和奶奶,那倒是漂亮。
許清和並不知道顏玉貞那不倫的心思,隻以為天才小姑子的性情便是那樣。
言者無心,顏玉恆卻變了臉色,冷著嗓子怒道,像誰也不能像顏玉貞!
便是這一句徹底惹惱了顏玉貞。她回去之後,晝夜不息地研制出了毒物赤紅之母,她要讓顏玉恆後悔,讓他痛不欲生。
想養個“小許清和”?可以啊,二選一。
二選一,許清和執意生下了喬喬,當真丟了自己的性命。臨死之際,她緊緊抓著他的手,要他答應她,永遠不要告訴喬喬真相,要讓她快快樂樂地長大。
暴怒的顏玉恆要與顏玉貞清算時,她已服毒自裁。
日子便這麼過去了。
顏喬喬漸漸長大,顏玉恆發現,她的長相隨了奶奶,也像極了小姑姑顏玉貞。
再看看長得肖似自己的兒子顏青……
隻要看見兄妹二人在一起,顏玉恆便會想起自己與顏玉貞的從前,當真是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他從此見不得顏青對顏喬喬好。
思緒至此,顏玉恆閉上雙眸,深深嘆出一口長氣。
正想著顏青,忽然便聽到庭院外頭響起了顏青的大嗓門——“哎,哎哎!哎哎哎!你別跑,你上哪去啊,小青,小青!等我啊小青!”
旋即,庭中又傳來“噗通”一聲巨響,聽著聲音是有人從樹上摔了下來。
正納悶時,隻見一道利落的影子從窗外掠進大堂,撲稜著翅膀,滑翔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直直落向上首。
是顏青當兒子養的寶貝信鷹。
顏玉恆眼睜睜看著這隻瞎眼的青鷹落向公良瑾。
“嘶,殿……”
公良瑾揚臂擋了下,便見那青鷹利爪一收,雙翼一合,老老實實蹲在了公良瑾手臂上,揚起一爪,拆掉信筒,將一張小卷箋送入公良瑾掌心。
十分周到體貼。
公良瑾隨手接過,捻開。
目光一滯,耳尖微微泛紅。
“抱歉,是顏世子的家書。”語氣一如既往,溫和平淡。
顏青已摸到了門口,正撩著衣擺,火急火燎地跳進門檻。
顏玉恆沉聲低吼:“毛毛躁躁,像什麼樣子!”
顏青委屈撓頭:“小青它沒看見我,就這麼從我頭上飛過去……”
頭一抬,見寶貝兒子停在別人手臂上,頓時更加委屈,“這小子都學會攀龍附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