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親暫且還好?這話顏喬喬一點兒都不信。在她看來,林霄之母應當早已經血邪發作,他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略略沉吟,她義憤填膺道:“西梁邪道真是該死!”
聞言,林霄雙眼陡然綻出兇芒,雙拳一捏,指節噼啪作響。
雖未發聲,殺意已凝成實質向四周爆開。倘若眼前有西梁人的話,顏喬喬毫不懷疑,林霄必定會一手捏碎一個腦袋。
她定了定神,一身正氣且不懷好意地說道:“西梁邪人是該死,但大西州韓氏罪過也不小啊。”
“嗯?”林霄虎目微眯,“此話怎講。”
“若不是韓氏懈怠防備,沒能守好西部防線,西梁邪人又怎會輕易便潛進來布下邪血——漠北王,換你,會將神嘯獸騎放入國境麼?”
故意問出最後一句之後,顏喬喬的心髒不禁在胸腔中劇烈跳動起來,她用盡全部意志力壓制住呼吸,令氣息分毫不亂。
她死死盯住林霄的眼睛,不錯過一絲最細微的神情。
隻見林霄愕然一瞬,旋即勃然大怒:“韓致狗賊!老子與你不共戴天!”
顏喬喬:“……”
此人對她的試探毫無反應,倒是徑直遷怒上了鎮西王韓致。
她沉吟片刻,並沒有貿然下判斷,隻斂衽告辭:“我先去尋老師。”
“哎哎,高才慢走。”林霄壓下對韓老狗的火氣,黝黑的臉膛上擠出笑容,微垂下腦袋,目送她離開。
顏喬喬一擊脫離,留漠北王在原地咬牙切齒痛罵韓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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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喬喬踏入藥廬,一眼便看見院長他老人家翹著腿,窩在藤椅裡面抽旱煙。
“跟大林子聊了什麼?”他闲闲問。
顏喬喬知道整座昆山都覆有巨陣,身處陣中,眼前這位陣道大宗師的實力可謂深不可測。於是她並未隱瞞,直言道:“說了幾句韓家的壞話,讓漠北王尋韓老爺子晦氣去,省得他闲來找我麻煩。”
院長擱下紫砂煙鬥,勾著背噗噗直笑。
笑了會兒,小老頭擺擺手道:“可不是嘛,回頭你韓師兄娶不著媳婦,他老子保不齊真要賴你。你懂得先下手為強,很不錯——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嘛。”
顏喬喬嘿嘿笑。
雖然殿下告訴過她院長是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但是對於她來說,院長是不是狐狸其實並無區別——她隻要在自己理解的範圍內與院長打交道便足夠了。
譬如現在,院長誇她,她便得瑟。
“話說……”院長悠哉道,“二十日晉入先天境,還不錯,沒給我丟人,出門在外別人問起來,要多提一提你老師我的功勞。”
顏喬喬:“學生謹記。那老師,關於靈氣外放傷敵、內固防御之道,您一定有壓箱底的秘訣傳授於我?”
院長:“……”
瞅瞅這股厚顏無恥的勁兒,不愧是他嫡親嫡親的學生。
“我給你寫個小冊子,回頭帶走。”院長揮揮手,“大林子他娘在池子東側的藥廬,姓韓的小子在西側,你去隨便逛逛看看——嘿,高才,指不定瞎貓真碰著死耗子。”
顏喬喬心頭微驚,略略睜大了眼。
院長當真是聽到了她與漠北王的對話。
見她神色訝異,院長不禁得意地挑高眉毛,道:“這可是老夫的地盤,無所不能,懂?哼哼,你公良師兄可是深得老夫真傳,在這昆山哪,倘若他不想見著誰啊,一年到頭,休想瞥到他半片衣角。”
顏喬喬的心髒沒著沒落地漏跳了一拍。
這麼說來……
阿晴她們從未見過殿下彈琴……
心中蕩過極其怪異的情愫,顏喬喬飛快地拎起裙裾垂首行個禮,然後逃也似地奔向蓮藥臺深處。
*
護心池正上方是碧翠的琉璃頂,星光落下,與池畔蓮燈交相輝映。
三處連排廂房環於池側,顏喬喬放眼一望,便看見了抱劍立在木廊下的離霜。
隻見冷面女官雙眉緊蹙,警惕地盯住東面廂房。
顏喬喬雙眼一亮,十分自來熟地繞過藥池,奔上廊道。
“女俠,又見面啦!”她大大咧咧招呼離霜。
離霜回眸見到她,唇角不自覺地輕輕一抽,下意識橫過帶鞘的長劍,將人攔下。
“留步。”
嗓音刻板,十分不自在。
顏喬喬毫不在意地抬手拍了拍帶鞘劍身,張口便來:“你看我們都這麼熟……”
話至一半,忽聞離霜身後傳出一聲輕笑。
“顏師妹人緣不錯。”
年輕微啞的男聲。
是韓崢。
顏喬喬身軀微僵,怔怔看著韓崢推動身下的木輪椅,從廊柱後面移出。
視線相對,一個悠然闲適,一個目露戒備。
韓崢揮揮手,示意離霜退至他的身後。他垂眸,轉了轉輪軸,停在距離顏喬喬四尺之處。
廊下蓮燈散出柔和朦朧的光暈,照清彼此面容。
顏喬喬發現韓崢當真是變了很多,如今的他鋒芒盡斂,一身病痛,看著全然是個文弱書生的模樣。
因為每日要在護心池浸泡,他的皮膚白得異常,像微微透出些許青色的白玉。
溫良又無害。
他抬眸笑了笑,張口便是一句與病弱無爭的外表很不相符的話:“顏師妹是來探查漠北血邪吧,我亦有此意。”
顏喬喬下意識便與他唱反調:“老師就在外面看著,哪來什麼血邪。”
韓崢不惱,隻笑:“你好奇心都寫在腦門上了——離霜,隨顏師妹走一趟,照她吩咐行事。”
“是。”離霜垂首踏出一步。
一時間,顏喬喬心緒萬般復雜。
她不欲與韓崢多說,轉身便踏下廊道。
離霜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神情舉止與前世一般無二。
繞過護心池,回望西面側廊,坐在輪椅上的韓崢已模糊成了一團影子。
顏喬喬收回視線,問道:“不曾見著馬車裡有什麼?”
離霜搖了搖頭,猶豫片刻,言簡意赅道:“擋了,不知。”
顏喬喬點頭,略微沉吟之後,偏頭彎起眼睛:“你見到少皇殿下了吧?是不是如清風似明月,令人萬分景仰?”
離霜冷若冰霜的神色微微破裂,無奈且鄭重地點了下頭:“是。”
顏喬喬握拳:“我也會和你一樣,忠君愛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離霜:“……哦。”
顏喬喬又嘆:“韓師兄的遭遇真是令人扼腕,被西梁賊子所害,家中又是兄弟阋牆——你前來保護他,定要被韓二公子視為眼中釘了。”
離霜眼皮不動:“職責所在。”
依舊如前世一般難聊。
顏喬喬不再廢話,徑直踏上東廂的廊道。
到了廂房前,她試探著抬手叩了叩門,靜待片刻,不見動靜。
“蓮藥臺的人不在裡面?”顏喬喬悄聲問。
離霜雙眉微蹙:“應該有兩人。”
側耳細聽,隱隱聽到屋中有極模糊的“咕嘟”聲。
顏喬喬與離霜對視一眼,退開半步,示意離霜上。
離霜將帶鞘的長劍換至左手,右手一揚,推開了東廂的門。
堂屋竟沒有點燈,漆黑之中氤氲著怪異的霧氣。
一進屋,立刻便聞到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這股味道難以言喻,不僅是血液的特殊味道,更有股……半生不熟的濃烈異臭,就像將帶毛生豬扔入沸水滾出的氣味一樣。
顏喬喬臉色大變,側眸一看,離霜也臉色隱隱發青。
“上!”
顏喬喬很自覺地縮在離霜身後,隨她潛入廂房內部。
心髒在胸腔中亂撞,她不禁很不厚道地想,院長他老人家怕不是老糊塗了吧!當真弄個血邪養在院子裡?
眼看離霜已疾步掠到隔離內外兩室的厚重黑色簾幔面前,顏喬喬更加緊張,暗暗將體內靈氣沉於下盤,以便見勢不對時奪路而逃。
“當啷……”
簾幔後傳出金屬碰撞聲。
離霜用劍鞘挑開一絲布匹。
咕嘟聲更加清晰,異臭更加濃鬱,微弱的燭光從黑布縫隙間透出,更是無比瘆人。
離霜眉一皺,果斷撩開簾幔,橫劍掠入!
“哎,哎,你不是韓崢的護衛麼,你要做什麼?”內室傳出帶著濃濃鼻音的詫異聲。
顏喬喬:“……?”
隻見面前的黑色簾幔被一隻帶繭的手重重撩開,離霜當機立斷出賣了顏喬喬:“她讓我來的。”
顏喬喬:“……”
燈光乍然照到臉上,一時難以視物。
她感覺到一陣實質般的白色蒸汽撲到了臉上,半生不熟的腥味,十分要命。
她緩了片刻,抬眸望向室內。
隻見一個圓圓臉的老婦人坐在木桌旁,桌面正中掏了個洞,洞中架一口鐵鍋,鍋裡滾著沸水,水中有無數血塊上下浮沉。
牆角放了一溜冰桶,桶中鎮著新鮮的血。不似人血,倒像是豬血。
木桌左右各坐了一名蓮藥臺的醫師,鼻孔裡塞著香蠟,說話帶著瓮聲瓮氣的鼻音,問顏喬喬:“你,來此作甚?”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老師讓我進來看看——老夫人這是什麼情況?”
圓臉老婦人眼角低垂,嘆著氣,用長長的鐵筷從鍋中撈起血塊,吹涼,置入口中,一口一口艱難地咽下。
醫師不忍地轉開頭,告訴顏喬喬:“老夫人意外發現血食能夠抑制邪血發作,於是不停地服食。另外幾個身染血邪之人都已經耐受不住放棄了,老夫人不願兒子傷心難過,便一直這麼撐著。”
連吞幾大塊令人作嘔的熟血,老婦人難受地喘著氣,幹嘔連連,面色發白,眼角滲出淚光。
正欲惡心犯嘔時,忽聞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疾疾行來。
簾幔被重重一撩,探出一張燦爛的笑臉。
“阿母我回來了!你身體如何?”
正是漠北王林霄。
與方才蹲在藥草叢後嚶嚶哭泣的男人不同,此刻的林霄可謂意氣風發,自信飛揚,就像一座可靠的大山。
“我?好得很哪!”老婦人也瞬間變臉,一掃方才的低落愁苦,眉眼彎起,笑出了十二顆牙,“你阿母我還能再吃三十年!”
林霄走到老婦人身後,一雙大手摁上她的肩,輕輕幫她推拿。
虎目環視一圈,落在顏喬喬身上。
“高才已替阿母看過了嗎?”語氣帶上一絲緊張。
看著這對在對方面前強顏歡笑的母子,顏喬喬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我有一計,可緩解燃眉之急。”她目光復雜地說道。
林霄精神一振,兩步掠到她的面前:“您請說,若能助到阿母,林某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
“準備辣椒、花椒、豆瓣醬、姜、蒜、鹽、糖、醋……”
眾人:“……???”
第47章 對月撫琴
半個時辰之後。
東廂煮上了鮮嫩香辣的青州毛血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