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筆跡。”顏青拎起一張信箋抖了幾下,“可不就是孟安晴的字,隻是刻意寫凌亂了些?還有,我已帶著孟安晴的畫像詢問過驛信館,數名伙計指認她便是給顏文溪寄信之人。而每次寄信日期均是朔月日——正是你們書院休沐之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沒有……”孟安晴翻來覆去隻會說這幾句。
顏青笑著抬袖卷起案桌上的信箋,往孟安晴身上一擲:“愛招不招,就你幹的這缺德事,坦白也沒得從寬。吃裡扒外的東西,我看你給林天罡當小老婆倒是正合適。”
顏喬喬見顏青笑得和煦,便知道他是動了真怒。
她與顏青雖然相互嫌棄,說不上三句話必定得埋汰對方,但要真讓林天罡糟蹋了她,顏青必定是要提刀砍人的——前世孟安晴拎劍要斬韓崢的作派,正是把顏青學了個十成十。
一聽這話,孟安晴徹底煞白了臉,也不辯了,隻呆呆地坐著,兩隻眼睛沒了神。
“大哥!”顏喬喬道,“事情還未有定論,別這樣說。”
顏青冷笑連連:“你是不是要在腦子裡挖個坑、裝了水、養點魚謀生?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你還袒護孟安晴!敢不敢有點是非觀了?”
顏喬喬輕輕打了個寒顫。
這一幕,何其眼熟。
前世孟安晴被送走的時候可不就是這樣麼。父兄大發雷霆,證據確鑿,辯解毫無意義。
“別的事倒也罷了,她害你啊顏喬喬,你要不是運氣好——”顏青憋了下,吞回過分難聽的話,恨鐵不成鋼道,“她要整死你啊!你是當世活菩薩麼!要不要大哥給你塑幾座金身像賺香火錢啊?”
“阿晴還沒認呢。”顏喬喬皺眉沉吟。
顏青氣樂了,樂得直拍桌,一面拍桌,一面翹起大拇指,抑揚頓挫道:“很好,很好,將來回青州,讓阿爹給你封個官做,專門出去給人審案啊,哎喲——保準是個青天大老爺!絕不放過一個好人,絕不冤枉一個壞人,啊!”
顏喬喬:“……您老幹脆到街口說書賣藝得了。”
她一直就想不明白,就顏青這種陰陽怪氣的家伙,話又多,嘴又毒,居然還有挺多小姑娘喜歡——真就隻看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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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默,顏喬喬道:“阿晴膽子小,嘴又笨,遇到事情,一急就不會說話。你別逼她,容她緩一下,說清楚。”
聽到這話,孟安晴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失神的眼珠一點一點泛起了細弱的光亮。
顏青緩緩蹙緊了眉毛,狐疑道:“聽你這語氣,是不是還發生過什麼事?”
那可就太多了啊。顏喬喬嘆息。
她十分了解父兄的性情,倘若像在殿下面前那樣直言自己重生的事,效果隻會適得其反——顏青必定二話不說,將她今日所說的話全部打個包,上書四個大字,病得不輕。
如果拉上殿下為她作證的話,顏青又會添上四個字,天亡大夏。
“阿晴平日都與我在一起,”顏喬喬道,“她若當真那麼恨我,我不可能全無感覺。”
顏青一聽就笑了,笑得前仰後合:“不是我看不起你啊顏喬喬,你就是塊木頭!哎,漆個金身直接能擺廟裡供著吃香灰。”
顏喬喬:“……”
眼前的證據確實全部指向孟安晴。
但如今知道事有蹊蹺,顏喬喬自然便會多留一個心眼。
“是是是,”她心很累,“我普渡眾生行了吧,能不能讓阿晴說句話?”
顏青勾起唇角,彎起眼睛,笑得要多假有多假,抬起一條胳膊並著手指揚了揚:“請,請啊。”
孟安晴憋了一會兒,細聲細氣憋出幾個字:“我真的沒有。”
白皙的面龐漲得通紅,又憋出一句:“我可以,以死證明我沒有。”
顏青扯唇,在他開口之前,顏喬喬及時盯了他一眼。
他微笑著擺了個縫上嘴巴的手勢。
顏喬喬見孟安晴再憋不出話來,便和聲道:“阿晴這人,每次說謊耳朵必定變紅,很好認的,夫子都習慣了觀察她的耳朵來分辨我有沒有做壞事。”
扯一扯院中闲事,幫助孟安晴放松心神。
顏青眼角直抽:“……你倒挺自豪哈?”
孟安晴聲音低低:“我也管不住耳朵發紅。”
顏喬喬見她面色緩了些,像是能正常說話了,便問道:“在阿晴心中,是如何看待父親、大哥與我?”
孟安晴捏緊雙手,很認真地說道:“王爺收留了我,對我恩重如山,在王府,我衣食無憂,誰也不敢欺負我,我過得很好。在我心中,王爺就像一座大山,讓我敬重仰望。”
她望向顏喬喬:“喬喬最護短,總是幫親不幫理,我做了壞事她都幫我兜著,對我最好……”
她的語氣很真摯,臉上有感激、有崇拜、有喜歡,並無一絲惡意。
顏喬喬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就是債多不愁。”
“而世子……”孟安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世子他是一個好人。”
顏喬喬:“……”
顏青:“……”
二人望向孟安晴的耳朵,發現那對尖尖的白耳朵慢慢紅成了兩隻熟蝦。
顏青抬手指著自己鼻子:“耳朵紅是撒謊——所以我不是好人?”
顏喬喬摸了摸鼻尖:“咳。”
她知道孟安晴心悅顏青,讓她當著正主的面評價對方,著實是有些為難小姑娘。
也正是因為如此,顏喬喬很難相信,信中那些尖酸刻薄、帶著滿滿惡意去詆毀顏青的說辭出自孟安晴之手。
孟安晴是當真喜歡顏青的。
顏青敲著桌面思忖片刻,眯起雙眼,陰惻惻地靠近了些,壓著嗓音問:“你平日,就不思念戰死的父親,病逝的母親?想到他們時,不會想起是阿爹派你爹爹去的百足溝?”
“戰場上每日都要犧牲許多將士,不是爹爹也是別人。”孟安晴抿了抿唇,臉色顯出些慚愧,“其實我早就已經不會時常思念父母了。在王府的時候過得很好,來到昆山院也有許多好朋友,而且課業也多……”
失去親人畢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也不能怪小姑娘沒心沒肺。
耳朵並未變紅。
顏喬喬猶豫了一會兒,彎起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緩聲問道:“其實有件事,我想了好些日子也想不明白,阿晴能否為我答疑解惑?”
孟安晴點頭:“嗯嗯!”
“我在昆山院,便隻有你們三個好友。”顏喬喬道,“先前院長來尋人,你們使勁將我與大公子往一處湊的事……”
孟安晴不眨眼地看著她:“嗯嗯?”
顏喬喬偷偷清了下嗓子,正色道:“蔣七八煽風點火,是因為她的未婚夫移情秦妙有,她一心想要秦妙有吃癟,所以拼命搓合大公子與別人。龍靈蘭心悅韓崢,將我和大公子湊一塊,也算是排除掉一個勁敵。她們各有各的目的,而你。”
顏喬喬問:“你明知道諸侯王女與大公子絕無可能,為何也那般開心地搓合慫恿?”
這事她已納悶了好一陣子。
蔣、龍各有目的,孟安晴卻著實是沒有道理。
孟安晴眼神微微有一點發慫,瞄了顏青一眼,為難地壓低聲線道:“……喬喬,真要當著世子的面說這個?”
“?”顏喬喬奇道,“為何不行?”
孟安晴眨了眨眼睛,猶豫了一會兒,弱弱道:“因為我知道喬喬喜歡大公子啊。既然喬喬喜歡,我當然要兩肋插刀。”
顏青:“?!”
顏喬喬:“!!”
外頭分明風和日麗,顏喬喬卻聽見雷電劈進庭院的聲音。
“顏、喬、喬?”顏青咬牙切齒,目露殺機。
顏喬喬:“我沒有阿晴你別瞎說。”
顏青緩緩笑開:“來來,孟安晴,你不要怕,大膽說出你的證據!”
提起這個,孟安晴立刻雙眼彎彎,露出了謎一般的微笑,掰著手指頭對顏青說道:“喬喬明明最怕苦,卻非要吃那個又苦又涼的玉堇膏;明明從青松臺回來更近,卻一定要過清涼臺;每次隻要有人提起大公子,喬喬一定會豎起耳朵尖;喬喬最討厭旁人說她和別的男子有關,卻不介意我們開她和大公子玩笑;還有還有,喬喬的門禁密匙,也是木槿花!”
顏喬喬大驚失色:“我的門禁密匙就隻是尋常的路邊花——不是,你怎麼知道我的門禁密匙?”
“因為你有時候會把它畫在課業本上啊。”孟安晴答得理直氣壯,“雖然你塗得快,奈何我離你近。”
顏喬喬:“……”
顏青單手扶額,另一隻手顫巍巍指著顏喬喬:“你……你!你真是離經叛道,膽大包天!那位是你能想的?你不如插對翅膀飛上天?”
孟安晴趕緊點頭邀功:“有翅膀有翅膀,我縫的!”
顏青暴躁掀桌:“你閉嘴!”
“大哥你聽我解釋……”顏喬喬生無可戀,“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真的!”
顏青露出虛偽至極的微笑:“呵!呵!”
孟安晴眼睛彎彎,笑得像位老母親:“嘿,嘿。”
顏喬喬:“……”
她就知道,說實話根本無人相信。人家聽到“上輩子”,隻會當作比喻誇張。
她轉了轉眼睛,果斷禍水東引轉移話題:“所以大哥相信寫信之人並非阿晴嗎?”
孟安晴:“……”瞬間團成鹌鹑。
顏青:“……”一口氣忽然不上不下。
顏喬喬迅速轉移話題:“我想問問大哥,倘若寫信之人當真是阿晴,你與阿爹打算如何處置?”
“你這不是全須全尾麼。”顏青涼涼道,“賞她個碗,再賞根竹竿,打出王府要飯去。”
顏喬喬疑惑地皺起眉頭。
倘若寫信之人是孟安晴……
對顏喬喬下手未遂,隻是趕出王府。那為何前世孟安晴對蘇悠月下手未遂,卻要被逐出青州,流放千裡?
再偏心蘇悠月,也不至於偏到這步田地。
那件事,當真是越想越不對勁。
顏喬喬抿住唇,試探著問道:“倘若阿晴設計謀害另一個外人,關鍵時刻被人揭穿,未能得逞的話,大哥覺得應該如何罰她?”
“那關我屁事。”顏青無所謂道。
顏喬喬知道這是真心話。姓顏的都有點幫親不幫理,無論是爹、大哥,還是她自己。
若是依她的想法,前世孟安晴給蘇悠月下藥未果,當是糊弄糊弄,小懲大誡一下便算了。
顏喬喬搖搖頭,將紛亂的思緒先行打住。
趁著顏青還未邂逅蘇悠月,她決定先給他上個眼藥,別又娶那個禍害回家。
“今日我遇到個女子。”顏喬喬道,“我與她無冤無仇,她卻摸到我旁邊,噗通一聲跳下蓮池。”
顏青呲牙微笑,輕輕快速鼓掌:“小妹當真是思緒連貫,條理清晰,層次分明。”
這是諷刺她把話題從天涯扯到了海角。
顏喬喬隻當他沒長嘴,繼續說道:“撈起來之後,她一會兒說我沒推她,一會兒又說我推了她,反反復復,黏黏糊糊,支支吾吾,就不肯說句痛快話。最終被人揭穿,她終於承認我沒碰她,是她自己喜歡那池子才跳的。”
孟安晴遲疑皺眉:“是秦妙有嗎?她素日也沒這麼惡心人啊。”
顏喬喬哂道:“和此女相比,秦妙有簡直堪稱眉清目秀。此人名叫蘇悠月,來日若是不幸遇到,記得離這種腦子不清楚的人遠一些,免得被她碰了瓷。”
“嗯嗯!”孟安晴鄭重點頭。
顏青皮笑肉不笑:“話題轉得挺溜。”
顏喬喬無視一切,強行再轉話題:“……還有,大哥回青州之後,記得問父親一聲,赤紅之母究竟是個什麼奇毒,然後寫信告訴我,切記切記。”
說到蘇悠月,順便把這件事也交待給顏青。
前世在蘇悠月杯盞中發現的毒藥便是赤紅之母。蘇悠月並沒有吃那盞酒,父親卻因此大發雷霆,查到孟安晴頭上時,差點兒沒直接拎劍劈了她。
顏喬喬從未見過父親那般暴怒。
她與顏青當時都嚇了好大一跳,夜裡,顏青去尋父親說話,書房亮了整整一夜燈。次日,顏青的臉色也變得十分奇怪,再不許顏喬喬多問半個字。
而“赤紅之母”這個名字,一夜間變得諱莫如深,周遭再無人提及。
前世顏喬喬有心想查,卻被韓崢帶離青州,此事至死成謎。
如今見著顏青,顏喬喬當真是滿腹問題想要找到答案——遺憾的是,今生的顏青不可能知道前世真相,她隻能從每一處證據著手。
顏青樂了:“小妹,你殚精竭慮轉移話題的表演,比十萬大山中任何一隻猴兒都像模像樣。”
顏喬喬嘆息:“……反正,你都記著就成。”
“行,我會記著。”顏青嬉皮笑臉道,“不過,我也沒忘掉眼前的燃眉之急啊!”
顏喬喬:“……”
“敢和那位傳緋聞,可把我家好妹妹出息壞了!”顏青揪住顏喬喬後脖頸,皮笑肉不笑,“扯皮扯夠了吧,身為兄長沒管教好小妹,隻能押到清涼臺,親自向少皇殿下負荊請罪。”
顏喬喬:“……?!”
第29章 負荊請罪
顏喬喬被顏青拎著衣領,提出了門檻。
“大哥……”顏喬喬可憐兮兮。
顏青把她揪到赤霞株下面,回身指了指膽戰心驚跟出來的孟安晴,瞪眼命令道:“孟安晴你給我縮回去,地上的信,一封一封撿起來讀,大聲讀,讀到我回來為止——別說我不給你機會,有本事你就從信裡面尋出蛛絲馬跡來自證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