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顏喬喬總算意識到不對勁,睜眼,起床,行屍走肉般飄出屋外,捏鈴——不響了。
她打著呵欠,用涼水洗漱勉強醒神,然後出發前往清涼臺。
*
顏喬喬抵達清涼臺時,公良瑾早已坐在殿中批閱文書。
他抬眸,頷首,“早。”
“殿下早。”
公良瑾的視線在她青黑的眼底頓了頓,“修行並非一日之功,不必操之過急。”
顏喬喬:“?”
她覺得有必要解釋幾句:“殿下,昨夜我沒有偷偷修行,我隻是睡不著。”
公良瑾不置可否,淡笑道:“三日築基,恭喜。”
說起這個,顏喬喬忍不住問道:“院長說,殿下您頓悟之後,一息便築基了?”
他含笑搖頭。
“院長居然騙人?”顏喬喬愕然睜大了眼睛。
“頓悟仁君之道,便可直達宗師之境。”他的語氣無波無瀾,就像在說窗外天氣。
“?!”
顏喬喬聽到自己下巴發出“咔嗒”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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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基之後,需要吸納大量靈氣,緩緩晉階入道門中階、高階,圓滿之後突破屏障,晉入先天境,修至先天境圓滿,才有機會衝擊宗師境的屏障。
自築基起,三十年能修成宗師的修行者,已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而他隻用了……一息?
“殿下您是宗師境強者?”顏喬喬神智恍惚。
“是,也不是。”公良瑾眉目平靜,“仁君之道,隻增道意,不惠及己身。”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
所以殿下的體弱之症依舊不得緩解。易病,也易傷。
國之重器,精致脆弱,卻又所向披靡。
……等等,這是絕密吧?
“不可為外人道。”他氣定神闲,提起筆來繼續批示公文。
一點也不像剛透露完天家秘事的樣子。
“遵命!”
顏喬喬心頭激蕩不已,湧動著濃鬱厚重的情愫,大約便是“得主君信任,臣感激涕零無以言表”的拳拳之心。
她盯著他的肩膀,指尖背在身後,春生道意瞬間萌芽。
她暫時還未找到維持“夏長、秋收、冬殺”的捷徑,隻能逮著一個春生使勁薅。
猶豫片刻。
“殿下,”她不好意思地用足尖蹭了蹭深青色的地毯,“我就在這兒煎藥可以嗎,保證不發出聲音打擾您。”
公良瑾筆觸微頓,緩緩抬眸。
顏喬喬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正要行禮退下,聽他淡聲開口:“可。”
黑眸清澈溫和,白衣極襯他,似珠玉,似雪泉。
如他這樣的人,若是拒絕,便當真沒有半絲轉圜餘地。
顏喬喬松了一口氣,愉快地彎起眼睛,笑得像隻偷到油吃的狐狸。
藥童送來了煎藥器具。
紫金泥藥爐中飄出淡淡的苦香,顏喬喬時不時用小藥扇揮出幾縷清風,維持不變的火候。
道意每每變淡,她便及時抬頭,瞥一眼公良瑾的肩膀。
時而在心中加加戲——‘殿下帶著傷還要處理公務,當真令我心如刀割,隻恨不能以身代之!’
酥酥麻麻的細碎感受自指尖蔓延到全身,她感覺自己的身軀變成了一泓碧水,緩緩地、緩緩地蕩出圈圈顫動的漣漪。
一個時辰結束,顏喬喬恍然未覺。
藥童靜悄悄行上來,用藥碗盛出濃黑的藥湯,送到案前。
公良瑾舉起藥碗飲盡,落碗,望向蹭在原地舍不得走的顏喬喬。
“有話要說?”
顏喬喬心虛地動了動手指,轉了轉眼珠,當真便想起了一樁正事。
“殿下,”她正色道,“您知道七寶琉璃祈福塔吧?”
公良瑾頷首:“五年前,一個顧姓商人斥資興建,為亡妻祈福。上元燃燈,琉璃塔通體光明,百姓甚喜。”
顏喬喬飛快點頭:“就是它!殿下,今年將有西梁邪人作亂,琉璃塔會出事。您不信也沒關系,隻要派人看住那位姓顧的商人,上元夜莫讓他到塔中祭悼亡妻便是了。”
公良瑾微微挑眉。
“僅他一人傷亡?”他問。
顏喬喬由衷地覺得,和殿下這樣的聰明人說話著實是省腦子。
“嗯嗯!”她點頭,“百姓都在底欄外面觀燈、看花燈舞,隻死了那位姓顧的商人,救他便可,別的都不用管。”
公良瑾溫聲道:“我會讓人留意。”
顏喬喬有一點吃驚:“殿下,我空口無憑,您竟信麼?”
他垂眸笑了笑:“既已報到我面前,我若坐視不理,當真出事便是我的責任。”
顏喬喬聽著這話音有些不對,不禁微微偏著頭,等他繼續。
他淡淡瞥來,語氣不似玩笑:“我理了,若無事發生,便治你謊報軍情之罪。”
顏喬喬:“……???”
“別落我手上。”他輕描淡寫說著,筆沾朱墨,在文書末尾寫下批示。
第19章 反派姐妹
“別落我手上。”
如殿下這般清風明月的君子,放狠話也像是春風拂面,一點兒都不嚇人。
顏喬喬謹慎問道:“您會罰我寫自省書嗎?”
神情欲言又止,大概便是‘您別搬石頭又砸了自己腳’的意思。
公良瑾:“……”
他挽袖,將手中的筆擱到黑金木筆架上,道,“建七寶琉璃祈福塔之前,那裡原是一處破敗城隍廟。”
說起這個,顏喬喬立刻便來勁了。
“殿下,我知道的!”她將雙手負在身後,得意地彎起了眉眼,“六年前,我來京都皇都參加昆山院入學考核時,在那兒做過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
公良瑾注視著她:“哦?”
她回憶著久遠的往事,娓娓道來:“孟安晴水土不服,大哥帶她去醫館,我便獨自在街頭闲逛。好巧不巧,叫我撞見人販拐帶孩童,於是我讓路旁酒樓中的掌櫃報官,我一路做著標記,追蹤過去。
“這一去,便尋到了城郊荒棄的城隍廟。裡面關了七八個孩童,穿著小棉袄,戴著虎頭帽,一看便都是好人家的孩子。
“我藏在外面觀察了一陣,看到人販離開,廟中隻剩下一個婦人。我見機會難得,便悄悄繞進城隍廟,從身後偷襲,擊暈了那婦人——我打算先把孩童們帶出去藏起來,免生變故。”
說到此處,她抿了抿唇,露出懊惱的神色。
公良瑾挑眉:“嗯?”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她頓足道,“那時沒經驗,不知道那婦人是裝暈。她趁我不備之時扔出毒煙,燻得我睜不開眼,險些便吃了大虧!”
她微眯著眼,輕輕籲了一口氣,“幸好我手中有防身的短劍,她也不敢上前,我便這樣護著大家撐到了官兵趕來。您不知道,那些孩童都嚇壞了,鹌鹑一般,大氣都不敢出,動也不敢動。若是沒有我,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說罷,笑吟吟地偏頭看著公良瑾,就差把“快誇我”三個字寫在腦門上。
他凝視她片刻,輕嘆:“當年你自己也是孩童,太冒進了。”
“我跟隨大哥習過武,最愛行俠仗義!”顏喬喬笑眼彎彎,“尋常成年男子可不是我的對手。像殿下您這樣的,我能打……”
呃——打……打……打十個?
像人話嗎?
這便是得意過頭,樂極生悲。
“……嗯?”公良瑾涼涼瞥著她。
顏喬喬絞盡腦汁:“……,……,……”
靈光一閃,急中生智。
“……我能打破自身極限,為您兩肋插刀,眉頭不帶皺一下!”她毫無廉恥地說。
公良瑾:“……”
顏喬喬微笑:“……”
好容易糊弄過去,她偷偷抹著冷汗,沒再同殿下說後面的事情。
不過後來也無甚大事,她的眼睛被燻得厲害,好幾個時辰之後才恢復視物。
當時她還以為天黑了,說了句很傻很傻的傻話。
再後來,廢棄的城隍廟被推平了,顧姓商人斥重金修建了七寶琉璃祈福塔,每到元宵,那裡便成為景觀盛地。
直至今年毀於一甘。
方才她提起上元琉璃塔事件時,隻說要殿下派人看住顧姓商人莫讓他出門,卻故意隱瞞了一個重要信息——琉璃塔塌崩。
*
與公良瑾道別之後,顏喬喬馬不停蹄趕往勤業臺。
爬上黑木樓,剛穿過雕花木拱門,便看到了一個化成灰都能認出的身影。
韓崢。
他抱著臂,微眯著眼,闲闲懶懶斜倚在窗畔,正與秦妙有說話。
一副風流不羈的形象。
平心而論,韓崢生得極好。俊挺的五官,肩寬腿長,深邃眸光沉沉瞥來時,壓力與侵略性極強。
秦妙有端坐在書案後,仰著面,姿態溫溫婉婉。
晨光灑入窗框,為這對金童玉女勾勒出柔和的光暈。
顏喬喬懶懶瞥過一眼,恰好與韓崢視線相接。
他淡漠地移走目光,面對秦妙有,語氣更溫存了幾分:“秦師妹切莫妄自菲薄,你若自謙為蒲柳,此地還有何人能看?”
濃眉微挑,懶懶散散。
他音色極低沉,這般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誇起人來,就連自詡清高的秦妙有也難以抵御,漸漸便耳根飛紅,頰染春色。
“韓師兄謬贊,妙有愧不敢當。”
韓崢低低一笑:“你便是花燈舞不二人選,休再推脫,更不要再向我舉薦旁人——山雞插彩翼,亦不可能變成鳳凰飛上天。”
最後一句說得意味深長。
顏喬喬心如明鏡,好笑地輕嗤一聲——擱這指桑罵槐說她呢。
秦妙有臻首微垂,大方之中微帶一絲羞怯:“妙有笨拙,未來幾日練舞時,還請韓師兄多多關照指點。”
“放心。”
韓崢微微傾身,漫不經心地笑著,挑釁般瞥向拱花門下的顏喬喬。
顏喬喬不避不讓,挑眉去望。
視線在晨光中相觸。
顏喬喬勾唇,露出明豔張揚、全無芥蒂的笑容。
韓崢:“……?”大意了,草包美人聽不懂暗諷。
顏喬喬彎彎眼睛,悠悠哉哉回到窗畔。
隻見龍靈蘭面目猙獰地絞著手中的絲帕,正中處都絞得脫了絲。
“秦賤人,賤人,賤人賤人!假惺惺推舉我,害我在韓師兄面前丟臉!韓師兄怎麼能這麼說我,就算罵我白肚魚也行啊,怎麼能罵我山雞,嗚嗚嗚……人家是龍龍,才不是雞……”
顏喬喬拍了拍小姐妹的肩,憂鬱嘆息。
是她連累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