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臨死才知道自己是替身。
韓崢有個白月光。
為了替白月光鋪路,韓崢殺害嶽父一家,讓心上人頂替顏喬喬的身份風光為後。
顏喬喬慘死深宮,無人得知。
幸好,韓崢沒能笑到最後。
正統皇室血脈未絕,少皇以殺證道,身如修羅,屠盡亂臣賊子。
第1章 紅顏薄命
近幾日,停雲殿連續來了好幾波刺客。
每次都是死士,行刺未果立刻咬毒,拿不住活口。
顏喬喬頗為不解。
她的貼身女官離霜,乃是韓崢麾下排行第二的高手,任副統領之職,是一位以劍入道,實力穩在劍宗高階的強者。
那幾位貴的不貴的妃子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锲而不舍送人頭。再這麼送下去,京陵皇都的刺客都要緊俏了。
著實有些詭異。
顏喬喬歪在軟榻上,手肘抵住雕花小玉案,託著腮,纖細小腿在薄紗下一晃一晃。地龍燒得旺,雖是冬日,殿中卻氤氲著暖融融的富貴氣。
“為什麼啊?離霜你說,她們怎就這般想不開?”
顏喬喬知道終日板著棺材臉的離霜不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於是自顧自發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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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是王爺當年明媒正娶的夫人,又生了一副叫人妒火攻心的好皮相,可是自打王爺入住京陵皇都,她們一個個便升官發財了呀,如今哪個不是有品級的娘娘,何必與我這個闲人過不去。”
面無表情的離霜冷冰冰糾正:“是帝君。”
顏喬喬充耳不聞,百無聊賴地撥了撥玉案上新鮮的照雪梅。
韓崢登基七年了,顏喬喬從未叫過他一聲帝君或是陛下。即便世人已認可了這位新帝,但她依舊認為他的皇位得來不正。反正如今他們的關系一言難盡,她再怎麼陰陽怪氣叫他王爺,他也不會多心。
她輕輕一哂,手指挑起梅瓣。
雲霧般的紗袖滑下手腕,小臂露出一片青紫的痕跡,觸目驚心。它們蜿蜒至紗裳下面,沒有停歇之勢,可以想見其他地方亦是受難不淺。
察覺到來自旁人的視線,顏喬喬抬眸,幽幽睨離霜一眼:“我是不是好可憐?”
冷面女官語調平平:“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顏喬喬湊近些,偏著頭,唇角勾起惡意滿滿的笑容:“倘若王爺也這般對你呢?”
離霜臉色絲毫未變,一板一拍道:“感恩戴德。”
頓了下,仍記得糾正顏喬喬的‘口誤’,“是帝君。”
顏喬喬:“……”
她和這個怪胎實在是很難聊,但是被幽禁這麼多年,身邊除了幾個啞巴侍女之外,就隻有離霜一個人,沒得挑。
時隔多年,顏喬喬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觸怒韓崢,以致被他用養病為借口關了起來。他不給她名分,拒絕親族探視,隻定期向外報平安,迄今已有七年多。
這七年間,他每個月總會過來七八趟,下狠手折騰她,然後送來避子湯。
他說他要佔據她的全部,不允許任何人和他爭,包括孩子。
病態的掌控欲。
如今,她在世上已沒有至親,隻剩孤苦伶仃一個人,倒是遂了他的願。
顏喬喬手指一顫,碰掉了一片梅花瓣。
花瓣落在橫貫腕間的指印上,也不知是誰更可憐。
顏喬喬看著這些深色的痕跡,不經意間舒了一口氣——痕跡尚濃。
倘若痕跡淡了,那就意味著韓崢隨時可能過來補上新的。
她知道自己隻要服服軟、撒個嬌,便能少吃些苦,可她偏要和韓崢作對,憋著一口硬氣,他越是折磨得兇狠,她越要陰陽怪氣地刺他,激得他發瘋,最終受罪的還是她自己。
離霜雖然從來不說,但顏喬喬能看懂她的眼神——離霜認為她這是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
顏喬喬偏頭看了看鎏金沙漏。
距離入睡時辰尚早。
“不如你出去打聽打聽那些妃嫔犯了什麼病,也好對症下藥。”顏喬喬溫聲軟語,“省得你終日殺來殺去,這麼辛苦,又不加俸祿。”
離霜不為所動,腳步半寸也不挪:“職責所在,萬死不辭。”
這就是一根無情的看門木頭,腦子裡隻有鞠躬盡瘁忠君報國,翻來覆去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韓崢令她看守停雲殿、看守顏喬喬,她便絕不會離開半步。
煩。
顏喬喬懶散起身,打著呵欠,妖娆走向內殿那張金絲楠木象牙床,拖聲拖氣說道:“罷了。待王爺過來時,我向他告狀,討他幾分心疼,說不定王爺會多留幾日,朝也不去上。”
雲鬢松松墮在腦後,無骨的身段雪玉般的肌膚,像盛極了的桃花,豔麗頹靡,不勝嬌弱。
顏喬喬知道離霜最見不得她擺出這副禍水模樣。
倒也不是嫉妒,而是迂腐的忠誠心作祟——妖媚惑君,該殺。偏生這位副統領的職責又是守護妖姬,就好氣。
離霜難受了,顏喬喬便十分開心。雙方立場不合,本就應該互相傷害。
今日情況卻有些不同。
顏喬喬剛擰出兩步,就聽到離霜不情不願憋出一句,“夫人其實不必沒話找話。請節哀。”
顏喬喬笑容微僵,心口似是被撞了一下。
半晌,方道:“父兄為國捐軀,是為大義。我不哀傷,隻以他們為榮。軍人戰死沙場,總好過在深宮混吃等死,你說對嗎,離霜將軍。”
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哽咽,她確定。她絕不會讓韓崢和他身邊的人看到一絲脆弱。
即便心尖抖成了秋風中的落葉,她還要揚起笑臉,狠狠刺離霜一下。
離霜低垂眼皮,鋒削薄唇抿出糾結擰巴的弧線。
猶豫片刻,離霜動了動下垂的唇角,毫無起伏地告訴顏喬喬:“那幾位娘娘不惜铤而走險,是因為帝君後日要立您為君後,消息已昭告天下。”
“……”
什麼?
顏喬喬好一會兒沒能回過神。
她是韓崢當年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在他入主京陵皇都登基為帝之後,卻像是忘了她這個正妻一般,一個接一個往宮中納妃,大大小小的娘娘封了一堆,隻不給顏喬喬名分。
其實顏喬喬從來也不屑做這個投機篡位者的君後,但月前得知父兄戰死在南越疆場,一位不知名的遠親莫名其妙繼任南山王之位後,她的心中一直有火團在燒,疑雲揮之不去。
隻恨她被韓崢困於深宮,斷了眼和手,探不出這四方天地。
如今,他竟要封她為君後。
是憐憫,還是迫於輿論不得不撫恤英烈之後?
不重要。
大夏的君後是有一定實權的。登上那個位置,她便可以著手調查父兄之死,有仇報仇。
顏喬喬的心髒在一片死灰中跳動起來,震蕩牽引到指尖,整個身軀微微發顫。
許久,她壓抑住聲線,輕飄飄丟下一句:“哦,好驚喜。”
她知道最開心的人是離霜。
離霜早就盼著這一天。
一位高階劍宗,本該領軍徵戰沙場揚名立萬,卻和顏喬喬一樣被困在這小小的停雲殿,這些年不知多憋屈。
大婚之後,君後按例要搬至太極殿與帝君同住,防衛事宜一並交給大統領江白忠。屆時,離霜便可申請外任做將軍去。
人都是這樣的,心中高興時,不會吝嗇向周圍的可憐人釋放一點善意。
*
晃眼到了大婚之日。
天光將明,金殿那邊便有清煙鼓樂伴著朝陽升騰而起,紅浪逐走冬日的寒霜,仿佛提前入了春。
停雲殿仍是一片死寂深冬。
離霜抱著劍,在雕花大木窗下眺了又眺,始終不見有人來送吉服華冠。她面上不動聲色,其實雙腳已悄悄把長絨厚毯上的花團碾得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顏喬喬唇角勾起諷笑。
她懶懶倚著象牙床,溫溫軟軟地道:“是我耽誤了副統領,害副統領修行落下,耳也背了,消息都聽不準。”
“絕無可能。”離霜皺眉,語調和胸膛難得有了明確的起伏。
“不然你去金殿那邊看看?”顏喬喬友好地提出建議。
離霜無情拒絕:“屬下的職責是護衛夫人。”
顏喬喬毫不意外:“那就把窗戶關好,冷風都進來了。”
正說著話,宮門忽然吱呀大開。
透過寒風凜凜的窗縫,隻見一隊宮人魚貫而入。
領頭那人頭戴鑲珠朝冠,身著藏藍錦袍,腰系純黑絲帶,懸一柄烏黑的劍。身後跟著兩列侍者,垂著頭,腳步迅捷無聲。
離霜眼睛一亮。
“大統領來了。”
話音猶在,人已掠過兩重殿幔,立在正殿門前的青玉石階下,向上峰行禮。
“屬下參見大統領。”
“副統領辛苦。”江白忠的聲音不緊不慢傳來,“本官奉帝君之命前來接管此處,副統領且去更沐,準備上金殿聽封吧。”
顏喬喬聽著這話音似乎不太對,起身披上雪絨大氅,走到窗邊,伸手將雕花大木窗整扇推開,舉目望向殿前。
隻見離霜訥訥抬頭,視線落向江白忠身後的侍者,雙眉漸漸蹙緊。
她憋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帝君今日封夫人為後?”
“不錯。”江白忠喜氣洋洋地笑開,“夫人纏綿病榻多年,如今總算大好,是該擔起國母重任了。”
他邁開雙腳,繞過離霜身邊。
兩列侍者疾步跟上。一個接一個,擦過離霜淡藍色的臂袖。
顏喬喬看清了侍者們捧在手中的東西,不是吉服後冠,而是火炬、松脂、火油等物。
她的心悶悶一震,直往下沉。
寒風卷進一蓬亂雪,不祥的冷意沁透五髒六腑,凍得身體不自覺地打顫。
這不是封她為後,而是送她上路。
終於,韓崢要終止這個無聊的遊戲了嗎?
一時之間,顏喬喬心口湧起的感受竟不知是恐懼還是解脫。
她怔怔地想,離霜終究還是在今日達成了願望,雖然過程與想象中有些不同。
眼看江白忠就要踏入正殿的門檻。
刷——
離霜忽然倒掠三丈,揚起雙臂攔住了人。
“卑職尚未接到帝君諭令。”她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道,“在此之前,需寸步不離,護衛夫人。”
被攔下的侍者瞪起眼睛,開口說話之前被江白忠抬手制止。
“副統領。”江白忠緩聲道,“帝君與君後在金殿,此地沒有什麼夫人。”
錯愕之下,離霜的聲線微微拔高:“帝君昭告天下,君後乃是原配夫人、南山王嫡女顏氏!”
“不錯。貴人正在前朝受封。”江白忠偏頭,“這裡沒有夫人,讓路。”
離霜緩緩重復:“卑職尚未接到帝君諭令。在此之前,需寸步不離,護衛夫人。”
江白忠無奈地嘆息:“你啊。”
沉默片刻,大統領開口向這位死腦筋的同僚解釋:“帝君早年曾受過一位貴人的恩情。如今那位貴人來到帝君身邊,可是身份有所不便……為君分憂乃是旁人的本分,今日起,金殿那位君後便是帝君發妻顏夫人,明白了麼。”
離霜沉默片刻,問:“貴人肖似夫人?”
江白忠點頭:“對。回去復命吧,這裡我來處理。”
“……”
聽著這二人的對話,顏喬喬呼吸不禁變得急促,頭皮一陣陣發麻,寒意順著脊椎不斷攀到後腦。
韓崢拿她當替身!
所謂的“貴人”不在時,他折騰她這個替身,彌足思念空虛。那個人回來,他便奪她的姓名身份,為別人作嫁衣。
從他將她困在後院不見天日開始,便是在為那個人鋪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