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是不是我親娘?」
「我不是,你是馬棚裏撿的。」
「您,她怕鬼您知道麼?」
「你比鬼還可怕。」
大伯娘走在最後,將他拽出營帳,又將帳簾系上。
「軟軟別怕,你霍伯伯在營帳周圍給你安排守衛。
「轉悠什麼,還不回去睡會。」
外面天還有些黑,帳內也有些冷,可我心裏明亮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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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鎮北,這些就是他拼命守護的人,淳樸善良,真摯熱情,比繁花似錦 的京城臨安都讓人安心。
這裏也是阿娘的故鄉。
我微笑著閉上眼睛,睡得蒙朧時感覺有人進來,我知道是他,任他摟著依偎在身 旁沉沉睡去。
我已經很久沒這樣好眠,好像聽到不鳴在叫我,奈何睜不開眼睛。
我的不鳴….
騰地坐起身,旁邊被褥都已經涼透,外面天色大亮。
「我阿姐在裏面,你讓我進去。」小少年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是我的不鳴來了,比我想得快得多,趕緊穿上棉衣,踢踏上鞋打開營帳。
「阿姐,阿姐!」哭喊聲震天,真對得起我給他取的名字,顧九震。
不鳴長高了,眉眼舒展俊朗清秀,他撲過來時,我都抱不住,竟是快與我一般高。
顧大依然跟在他身後,步履悠閒,眼神輕蔑依舊,隻身後瘋狂搖著的尾巴出賣了 它的心情。
不鳴哭得鼻涕冒泡,高聲痛斥我的罪行。
「阿姐,你好狠的心啊,居然拋下我自己跑去玩,我終究是錯付了啊!」
我,你是會用詞的,看來這兩年的畫本子沒少看。
他哭得也是真傷心,我最惦記的就是他,相依為命那麼多年,誰都代替不了我與 他的感情。
「阿姐錯了好麼?以後再不敢了,去哪都帶著你行不行?」
我也是想哭的,想抱著他好好哄一哄,可他下句話說出來,我的淚已幹了,手還
有點癢。
「你這個沒良心的逆女,趕緊回家! ...…這是軟叔讓我說的。」
我….
這是借我爹的話罵我,我聽出來了。
「吭吭,小聰明耍到阿姐這是不是,你敢再說一次。」
「啊啊啊,別打我,嬸嬸的話我還沒說呢。」
「你閉嘴吧你。」
我追著他在營帳裏跑,叔伯嬸娘他們過來時看著我們都笑彎了腰。
旁邊的士兵想笑不敢笑,憋得黑臉通紅。
「嬸嬸說,大英子要麼嫁人要麼回家,否則打斷你的腿..啊。」
英俊的小少年,奈何長了張嘴!
聰明的不鳴,從來都是知道如何寬慰我的,大智若愚說的就是他。
叔伯嬸娘他們本來也想抱著不鳴哭上一陣,後來也都被不鳴逗得笑聲不斷。
伯娘她們雖是女子,卻在軍中各有事務,都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存在,笑鬧一陣, 便各自散去,各司其職。
不鳴自從開口便成了小話癆,一直不斷跟我說著我走後的事,將自己說得淒慘無 比,簡直像被娘親遺棄的孤兒,每日餓得蹲在牆角瑟瑟發抖。
我問他既然這般慘,為何又長得這樣高,還得了舉人,十一歲的舉人老爺,大端 朝歷代第一人呢。
他扒著我的手臂說繼承了我的聰明睿智而已,不值一提。
我笑得合不攏嘴。
從出生就命運多拽的小少年,如今也是長大了,無憂無慮親人在側,就是最好的 時光,隻是不知這般好的日子,我們還能讓他過多久。
「不鳴,你知道鎮北的情況嗎?這裏很危險?」我正色跟他說。
「阿姐,別趕我走,我隻想跟你在一起,我知道的,可我也是大端男兒,難道要 與婦孺幼兒般,偏安一隅安心享樂嗎?」
他收了嬉皮笑臉,神色鄭重地看著我,眼中隱著淚意。
22
我想了一瞬。
「好,那便留在這裏吧,隻是不要亂跑,更不許添亂。」
「我知道,阿姐放心吧,再說還有商伴伴呢。」他見我答應,又恢復了往日沒心 沒肺的模樣。
「商商來了?在哪?他不是..」
「呦,這是誰啊,幾年不見還是醜得那樣鬼斧神工,雜家都快瞎了,被你醜的。
帳簾掀起隨著聲音進來兩人。
「商商,我好想你。你漂亮了呢,越來越白 ..」我討好地說著就朝他撲過去。
又被人攔腰抱回了原處。
我兩手還抓在空中,身體騰空而起,往後退。
我….
太羞恥了。
「軟軟,你是不是屁股癢,想挨打。」那人攬著我在耳邊輕聲陰惻惻地說道。
我臉有些熱,青天白日說這些做什麼,晚上再說啊。
「哎哎,要死要活要上吊的顧大人,這是終於抱得醜人歸了,還得謝謝我..」
商商果然是端朝第一劍客,無差別攻擊,我自愈了。
「商商嘴下留情,我這有正三仙最新的畫本子,《七打白骨精》全是精髓,專門 給你留的。」
商商終於閉上了尊口。
「你離我阿姐那麼近做什麼,不許你欺負我阿姐。哼。」不鳴沖過來,把我們隔 開。
唉,我們的道路任重而道遠乎。
他低頭看了看不鳴,壞笑一聲,然後拎雞仔兒一樣拎著他的脖領子,將他扔出了 帳外。
「小八,帶他去斥候軍體驗一番。」
「是,將軍。」
「啊啊啊,我不,我要阿姐 …」
我….
不鳴從沒受過苦的。
我扒著他手臂,緊張地看著不鳴遠去,滿眼擔憂。
「軟軟,你莫太慣著他,現在正是立志的年紀,不該過於安逸,去長長見識於他 有益。」
好吧,他說得對,我也是有此意的,隻是還沒做好準備。
「好啦,皇上有信給你呢,要不要看。」
我想跪下接,商商將我拉住坐下,把信遞到我手裏。
【阮姐姐,見字如吾:朕生來不得母後喜愛,更沒有親人護佑,直到遇到你們, 才得到那些溫暖與關愛,我也想跟不鳴一樣去你們身邊,與你們並肩戰鬥,可帝 師說,我還有萬千子民需要保護,如今國家危亡,當深知天子重任,時刻三省吾 身不能懈怠,不能任意妄為,元承隻有在京中遙祝你們平安,等你們凱旋。弟, 元承敬上。】
當年那個狼狽的小少年,竟是這般懂得以民為重懂得感恩,看來他與二哥哥應是 費了不少心血。
我淚眼閃閃地看著商商問,「元承還好嗎?可有人迫害或為難?」
「都比你好,看看都把自己弄成什麼鬼樣子了!看那手,都成雞爪了。」商商嘴 上嫌棄得要死,卻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玉瓶子塞給我。
「這是遼東進貢治凍瘡的聖藥,特意給你留下的。
「你爹現在是太醫院院首,你說皇上好不好。」
有我爹細心照料,身體自是不會差的。
「你怎的沒在他身邊保護?」
「還不是為了你,說你比我更需要保護,這不是還得護送那小子來嘛,本來你爹 也要來,你二哥說,還得多制一些成藥,讓他晚些走,我就先到了。
「對了,路上遇到了你那商隊,就一起過來的。」 他們這麼快也到了,看來比我想的要順利。
「爹派了人去接應,他們正好一起,便一同接了回來,軟軟現在可要去見見他們。
「不必了,讓大滿安排就行,我不適合在營中多走動。」
「也好,營中大多糙漢,難免碰撞。」
我是這意思嘛….
「商商與不鳴的住處,還得勞煩你。」
「哼,皇上說了貼身保護,你們不會不懂吧?」
商商一副欠揍的表情,太欠了,我都有點想念那個陰狠寡言的大太監。
「大伴伴廖五伯聽說你來,略備了薄酒想與你痛飲,軍中也有將士想請您指 教,不知.. !
「嗯哼,指教不敢當,相互切磋還是可以的,那走吧現在就去.….商商神採飛 揚,一副躍躍欲試的急躁樣。
唉,他那除了看畫本子、好為人師的癖好,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記起那段時間,我們全家被他支配的恐懼,我的小腿還有些哆嗦,我爹一把年紀 還讓人下腰,差點沒把我爹腰弄折,眾位將軍自求多福。
沒多會他去而複返,還打了熱水,讓我淨手後將商商拿來的藥膏細細給我塗擦。
我說軍務這樣繁忙,讓他別管我,我自己能做好。
他笑眯眯看著我說好,卻不走,還是我將他推出了帳外,他才不情願地走了。
我在他軍帳養傷,夜裏隻要他能休息,定是要偷偷來與我擠在一起,隻是他太過 疲累,總是貼在我頸窩就睡著,每日醒來以後都要懊悔得錘頭,我偷偷笑他像個 傻瓜。
傷口結痂日漸好轉,商隊石器、糧食陸陸續續也都到來,隻是那幫醫師和藥童還 未到,恐是路上耽擱也不一定。
他說已經派人去關外接應,讓我放心。
我還在商隊中看見了劉升一家,他們帶著人趕來了上百頭驢,那恐怕是他們所有 的積蓄,劉姐姐過來和說,別怪他家劉升,他們當初其實是從鎮北逃出去的,欠 了鎮北的,總該還的。
我說我早就不怪他們,阿膠和玉潤膏的方子不是都給了他們嘛。
劉大哥這才高興地過來和我打招呼,他們的兩個孩子如今也長大,跟著小八和不 鳴在一處熱鬧異常。
後來我還在陸續送來的東西裏看見風乾的臘肉、烤幹的肉餅、整箱的桃酥,甚至 還有燒餅和一大包麥芽糖,還有標記西川顧家的許多糧食。
不鳴後來跟我說,他把同盟函撕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發出同盟令,就是告 訴那些與我締結盟約的人,若有餘力幫幫鎮北,幫幫大端,至此一生顧九震都會 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己任,請大家相信他也給大端一個 機會。
我抱著不鳴心頭顫動,有什麼比養出這樣一個志存高遠,胸有千壑的好孩子更讓 人欣慰的事情呢?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驕傲。
阿馳說,通往鎮北的路上陸續有人送來物資,隊伍綿延數十裏,互相聽說是往鎮 北來勞軍,便都結了伴,到了之後很多人也沒走,就在關內住下,幫著製作些簡 單軍需。
中間匈奴又來佯攻過幾次,雙方均有損傷,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