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我也在家裏處理一些鋪面、莊子、生意上的事情,他偷偷在外面聽得認真。
他問我為何不直接收錢,一本得萬利不好嗎?
我說,永遠別把你想的事情放在臉上,隻要別人看不出,就不知你在想什麼, 就會忌憚你三分。
他又問要是想做一件事,有許多人反對怎麼辦?
我說,給人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開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他低頭回屋一天一夜沒出來。
商商說他呆坐了一晚都沒睡。
我與商商的姐妹友誼,是從他偷偷帶畫本子回來,被我逮個正著開始的,別看人 是太監,但是人家身殘心堅,每每看到傷心的地方,一條手帕都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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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也是個性情中人,可惜了..
都快三個月了,他還沒回來,想他。
京城倒是一日一個消息,跟唱戲一般,今天國舅抱著皇室宗親的一個奶娃娃登 基,軟禁了太後,自封攝政王。
明日太後帶著禁軍圍了攝政王府,處死了宗親一家,連帶奶娃娃都扔到了井裏。
後日國舅私兵入京,圍了皇宮,還殘殺了一批文臣武將震懾,得以順利入主廟 堂,要稱代天子,尊聖上。
朝堂上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隻高太傅領著幾個年過古稀的老大人,不行跪 禮,不尊聖上,呵斥他一無聖旨,二無玉璽,何來代天子一說。
高太傅三朝元老,當今文人都尊稱其為師尊,任他趙國舅再肆無忌憚,也不敢得 罪天下泱泱學子,隻得退而求其次,還稱攝政王。
還聽說他私下為了逼太後交出玉璽,竟大庭廣眾要扒光太後的衣服。
真是惹人唏噓,皇權面前,什麼兄妹親情、母子愛人,不過都是算計人心的虛偽 表像,噁心。
彼時,不鳴與元承正笑說要拿玉璽砸核桃吃。
元承就是小皇帝,他說他叫蕭元承,是他父親給他起的名字,想來老皇帝還是真 心喜愛他的,隻可惜死得太早。
「阿姐,她那個是假的。她那個沒有印心,這個其實壞了再做就好了,就是上面 這個小印,這個印心上古傳承,不能複製。」
無人時,他與不鳴一起喚我阿姐。
撤開玉璽上面的機關,他就要拉出印心給我看。
我連忙捂上眼睛,「別別,我瞎了,我什麼也看不到。」
「我瞅瞅,呀還真是,你家祖宗真是個大聰明 …..」不鳴這頭鐵得真是無與倫比。
京城的局面越來越緊張
我也越發地想念他。
夜深時,我常拿出他送我的項鏈看一看,瑩白的珍珠鏈子下掛著一隻紅色的小狐 狸,整身都是火紅瑪瑙鑲嵌而成,眼睛處是兩顆橢圓的黑星石,透著嬌憨狡黠, 細看臉頰處還有兩個不起眼的小黃晶,像極了我唇邊的酒窩。
起初見這墜子,氣得我想扔掉,這是說誰像狐狸呢?他才是那男狐狸精,專勾人 心。
盒子裏還有一對金絲纏枝的紅梅花耳墜,小巧精緻,我日日都帶著,正好遮住耳 邊的傷。
原來他還在意這傷。
又過了一月,鎮北軍得皇帝聖旨,出兵十萬清君側,短短一月就將趙國舅的叛軍 與私兵打得節節敗退,隻能困守於京城城內,趙國舅狗急跳牆,拿城內百姓做要 挾,稱多進一裏便屠戮一千百姓。
大軍一時進退不得。
兩難之時,高太傅立於城牆振臂高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便一躍殉國。
引得城內群情激奮,學子、文武官員、市井小販、販夫走卒紛紛拿起武器捨命反
抗,城內一時血流成河,城門得以打開,迎了大軍順利進城。
趙國舅身穿龍袍,自刎於皇座。
太後與其他人被各自囚禁。
鎮北將軍請出三朝元老宋閣老暫代朝政,請吏部侍郎顧九重代百官迎皇帝還朝。
二公子,顧九重,字不蜚,取其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之意,夫人怕她太過孤傲, 特意將飛字改成蜚,如今他終於成了那一飛沖天的大鵬,翱翔於九州。
兩日前我便收到劉升帶回來的信,【提筆寄相思,千言萬語道不盡,隻盼餘生共 白頭。即歸,等我。】能看出是匆忙所寫,字跡卻不潦草,末尾寥寥幾筆還畫了 一隻狡黠的小狐狸。
心裏甜蜜勝糖,挽袖提筆,一氣呵成:【君若不棄,此生定不負相思意。】
找來大滿催他將信送出去。
自從鎮北軍出兵,我這處院子就被臨安守備軍圍得裏外三層,周邊人家都被請到 了別處,連劉升家都與知府大人換了院子,現在衙門別院住著,如今能進出的隻 大滿一人,還是我特意與商大伴打過招呼。
清風拂面,花香正濃。
他終於要回來了。
商大伴偷偷跟我說這兩日聖駕就要挪到十裏外的廣賢別院,從那出發回京城,顧 侍郎會來這代替百官迎聖駕。
還示意我,出去買買衣服首飾之類,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別總看著清湯寡水跟苦 守寒窯似的,世上不缺王寶釧,男人全都愛顏色。
我暗暗給他豎了一大拇指,真不愧是讀了一屋畫本子的人,就是有學問。
趕緊拉著劉娘子一起去街上最好的鋪子挑了許多衣衫、首飾。
正要去下一家刺繡坊逛誑的時候,被一青衣小丫 黴攔住去路。
「請問是阮姑娘嗎?」小丫鬟規矩一禮問道。
「找我家姑娘何事?」劉娘子笑問。
「我家小姐想請姑娘說說話,不會耽擱姑娘許久。」小丫鬟目光看向了對面。
街邊停著一輛素色寬大馬車,看規格應是名門望族,車上珠簾門窗緊閉,遠處有 官兵侍衛並未近前。
我坦然一笑跟著走了過去,這條街上大多是我的店鋪,隻需扯著嗓子喊一句,再 來一隊官兵我也不怕。
「小姐,人來了。」小丫鬟輕敲車窗,低聲說了一句。
劉娘子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搖了搖頭,讓她少安毋躁。
早知會有這一出,該來的總會來。
好郎君自是有人要搶的,我心裏盤算著怎麼把人打發了體面些,打一頓還是不 好,沒出息。
車門輕開,緩步走出一個柔風拂柳的姑娘,一身白色紗裙飄飄欲仙,一舉一動都 是世家風範。
這姑娘帶著圍帽,看不清臉,小丫鬟牽著她的手,款款走到我面前輕輕一禮,仙 女一般。
我見她如此,便也微微頷首回了一禮。
「阮姑娘,可否找個清靜之處,我對這裏不甚熟悉。」
她的嗓音輕柔卻帶著一絲疲倦。
我讓劉娘子帶著東西先回去,領著她去了附近茶樓的雅間。
進了房內,白衣姑娘才將圍帽摘下,她眼圈紅腫得厲害,未施粉黛卻也不損美 貌,柳眉杏眼肌諾凝脂,是個極難得的美人,怪不得要帶著圍帽,我要是長這 樣,我也帶,隻是有些說不上的怪,好似眼神太過縹緲。
抬手給她倒杯茶,她雙手接過,我的手上有多處凍瘡的疤痕無法消除,她冰肌玉 骨十指纖纖。
收回手時,我十指交錯不住地摸索著疤痕處,面上卻一片雲淡風輕。
她像是不曾注意我的手,沒有任何譏諷的表情。
「阮姑娘,我姓高,高太傅是我祖父。」
原來是老太傅的孫女,難怪如此氣質,確是世家閨秀。
「原來是高小姐,老大人披肝瀝膽,為國盡忠讓人欽佩。」
聽我如此說,高小姐眼圈紅得厲害,看起來很傷心,我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能 引她往正事上說。
「高小姐,您找我是有何事?若有需要我定當盡全力。」
她慢慢止住眼淚,哽咽著說。
「祖父臨走前留了書信,讓九重哥哥照顧我,可他不願娶我,說已有心上人,要 認我為義妹,我……」
來了來了.. …終於說到正題了。
九重哥哥,呵呵,我一瞬將杯子握得死緊。
來吧,把你的銀票甩出來.….我手裏攥著茶水的杯子,時刻準備,對潑。
等了半天,她哪件事也沒做,我瞪著眼睛看著她。
她也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
「呵呵..高姑娘,這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訕訕地說道。
「阮姑娘,我知他不是良人,隻是不是惡人罷了,清兒自幼父母早逝,祖父獨自 將我撫養長大,如今他也..」
「不是良人?是什麼意思?」我有些懵。
「你不知他在京城從湖裏救了趙嫣然的事?」高小姐眼神縹緲清澈,我看得出她 並非故意搬弄是非。
見我驚訝,她不再多言。
「高小姐,我不想做個聾子,既然你知道,便說給我聽聽吧。」我又起身給她續 了些茶。
她猶豫了一瞬,便又接著說道。
「這事在京城人人都是知曉的,自被他救起,趙嫣然便對他一往情深,為此差點 跟家裏決裂,還為了救他尋死好幾次,最後鬧到太後那裏,才保下當時被壓入死 牢的九重哥哥一條命。
「本來祖父,也為他聯絡許多舊人,打算殿前諫言,後來見趙家姑娘如此執著, 便也沒在多言。
「為這事,九重哥哥在京裏被人戳著脊樑骨罵了許久軟骨鬼、裙袍臣。
「如今趙家全都下了大獄,隻有趙嫣然被安置在郊外莊子裏,聽說他還時常去看 她。」
原是這樣,我心裏憋屈得厲害,五味雜陳的難受,說不上酸多一些,還是苦多一 些。
「阮姑娘,我也是真的沒辦法,世家大族說來好聽,醃攢事數不勝數,若他不 娶,我就得跟著叔父叔母,那一家子刻薄寡情的人,到時候我隻有任人魚肉的 份,清兒求你了。」
她越說越激動,哭得傷心又委屈。
我有些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心裏萬般不願,可她說的著實可憐,高太傅又 是為國捐軀,於情於理,顧九重都該娶她,可我呢,我……
「軟姐姐,我什麼都不爭,不求同房,不求子嗣,隻求一個正妻的名分,平妻也 可,隻願安穩度日,反正男人總要三妻四妾的不是嘛。」
我心裏有些亂,腦中一瞬間的空白,是啊,男人總是三妻四妾的,更何況他如今 既有從龍之功,又得皇帝信任,將來定是位極人臣,風光無限,若他也這般三妻 四妾的娶,我該怎麼辦?
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像顧大人與夫人那般一生一世一雙人。
「高小姐我不知該如何應你,我與他..也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他點 頭,你,你想要怎樣都可以。」
她驚訝地看著我。
我越說越沒有底氣,胸口憋得厲害,隻想快點從這走出去。
沒有什麼以權壓人,也沒有侮辱與嘲諷,相反高小姐很有禮貌,隻是說了同為女 人的難處,可她的話像在我心裏潑了一盆冰水,熄滅我所有的熱情。
從茶樓出來,我沒有回家,就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想想自己也可笑,我對他究竟瞭解多少?隻知道他是夫人的兒子,顧家的二公 子,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又喜歡我什麼?京城的姑娘多得像山間的花兒一 樣,美得像天上的繁星一樣,我隻是山野下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而已。
許是他路過時,出於好奇駐足那一刻,終歸不會長遠。
臨安八月。
早上寅時院子就開始熙熙攘攘,府衙知州、通判的來了一大群人,商商和我爹他 們忙得腳不沾地,我不願出門。
幾日不曾好眠,也沒什麼精神,坐在妝臺前,拿著梅花耳墜戴了幾次都沒戴上, 索性收了起來。
「姐姐,人到巷子口了。」大滿在門外回報。 「知道了,街口路邊多看著,去忙吧。」
他來了,我還是沒理出頭緒,可心裏想見他,一刻也不想耽誤。 院子兩側站了許多人,元承在堂內,我爹他們陪著。